明月當空,夜宴未盡,人影散亂在眼前交織成一片虛幻的影,風煙離久坐已久,卻是莫名有些乏累,在這嘈雜之地坐久了,連頭腦都有些昏眩。
她悄然離席,蓮步輕移,想要到園內去吹吹夜風清醒一番。
天邊有云,極其稀薄地在青色的月邊浮游,緩慢而又迅捷,絲絲縷縷,仿若纖細女子臂上云肩。
夜風帶著微雪般的寒意呼嘯而過,卷起女子鬢邊幾縷散亂的發絲輕揚飛舞,衣袂微微揚起,明月朗照之下,步襪生風,恍若從天際生出的天女,飄逸空靈。
風煙離款步走至湖中小亭,微倚在雕欄上,睨著那一片微光粼粼的湖水,沉靜的水眸微斂,長長的睫翼在眸間投下疏落的影,辨不清容色。
湖光秋色兩相宜,這萬花垂敗枯黃的秋日,總會給心緒易感之人以傷情悲怨,無端凝起一股愁怨,融在這無邊際的秋風中,悠悠地,緩緩飄浮吹過心間,空自悲涼。
而心潮起伏的,總是空然冷寂的人。
“閣下既然來了,何不現身一見?”風煙離啟唇,淡漠的聲音微帶了一絲冰霜般的寒意,然一雙眸子卻是抬也未抬。
有掌聲從身后響起,“姑娘好強的感知力呢,可是有練過功夫么?”一身紅衣的男子緩步走出,一張比女子還漂亮的臉上掛著略有幾分輕佻的笑容,可說出的話語卻令人心頭陡然一驚。
風煙離會武之事向來是她的一個隱秘,由于大事并未底定,時機亦尚未成熟,故而,她時下所顯露于外的,依舊是那個丞相府懦弱愚笨的嫡女大小姐罷了,即使是近來言語中稍露鋒芒,看起來亦不過是頗有心機罷了,卻是不會引起那些個大人物過多的注意。
而此人,卻是甫一見面,風煙離便總有著一絲被人洞察無疑的感覺,一切的掩飾搶白都如跳梁小丑般無用又可笑,偏生這人卻又如此大膽直白,卻不知是真的強大到無所畏懼,還是因無知無感所以無畏。
但風煙離很清楚,司翎絕對是前者。
“你我不過第一次見面,閣下不覺得想要了解的過多了么。”風煙離容色依舊平靜無瀾,可言語卻顯出幾分冷冽,心下怕是將眼前的男子暗罵了不知多少遍。
這般明知故問的舉動,輕佻的語氣,分明是在挑釁,抑或說是明明白白的諷刺,盡管她知道自己也許想得有些過于嚴重,可不知為何,在這個見了不過是第二次面的男子面前,她原本如深井般沉寂的心底,總會那般容易波瀾平起。
“呵呵,倒是我無禮了,在下不過是對姑娘頗有好感罷了,想要與姑娘交個朋友,在下司翎,敢問姑娘芳名?”男子輕笑,似是并未注竟到風煙離的疏離冷淡,容行間頗有幾分自熟的意味。
“不必了,閣下身份尊崇,小女子卻是高攀不起,況且這里是皇家林苑,你我兩人于深夜這般交談,實為不妥,就先告辭了。”風煙離冷冷說道,卻是不待司翎回答,便轉身離開了,步履似有幾分匆忙,那樣子,在司翎看來,分明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就這般不招人待見么,還是第一次啊。”司翎自語,偏頭看向湖水中自已的倒影,依舊是一張美到極致的臉,只是輕笑便已魅惑傾城。
司翎滿意地撫了撫臉,“果然還是個小丫頭,一點也不懂欣賞本殿下的美,如此傾城的容顏,對常人怎會沒有-點吸引力呢。”聞言,藏于暗處的影衛卻是一個趔趄,他們家殿下什么都好,只是這有些自戀的性子,卻著實令人有些無耐。
層云堆疊,夜色愈發深沉了,月色在云層掩映下卻顯得有些黯然,風聲蕭然,孤身獨立之下竟會莫名生出幾分哀戚之感。
會引人無端想起,那隱于暗里多年的,苦痛不堪的回憶,心底蟄伏的惡魔,在血色滋養中瘋狂地咆哮怒吼,牽引著嗜血的渴望。
“還是直接走吧,這祁荒的宮宴,簡直比臨昭的―還要令人厭惡呢。”想起宮宴上那些探究癡迷,甚至有幾雙淫褻的目光,司翎的眸中閃過了一抺陰沉。
但總還是有些好的,比如――人。
“這祁荒,果真比臨昭要有趣許多呢。”男子的輕語融在飄飛的夜風中,定睛再看時,湖心小亭上,卻哪里還有半點人影。
丞相府,煙雨閣。
月半中天,風煙離孤立在窗欞前,清冷的月輝映照在她清麗的臉上,顯出了幾分虛弱的蒼白。
她的秀眉微擰,心中卻是思緒萬千,很多事的發展,未曾預期過人的出現,一時卻是令她有幾分失措,她必須靜下心來,好好思量梳理一番。
她風煙離最討厭的,就是這種萬事不受控制,又無法預期的感覺。
那樣,總會令她感到莫名的驚惶,仿佛是飄零的浮萍無依無靠般沒有安全感的惶恐。
仿佛下一秒,她便會墜入無底的深淵,再無法脫身。
她凝眉沉思:當世大陸看似平靜,五國間相處亦是友好和順,可明眼人都知曉,這暗里的洶湧激蕩,尤其在玄荒秘藏之事被曝出后,各國間的明爭暗斗更是愈發頻繁。
而五國之間,祁荒與臨昭的實力最強,兩國之間的齟齬也更深更多,如若不是怕他國趁亂揀了便宜,風煙離相信,祁荒與臨昭怕是早就發起了戰事。
如此多事之秋,緊張之時,這臨昭卻是親派太子司翎出訪祁荒,倒顯得有些耐人尋味,個中深意卻是能令言陵心煩些時日了吧。
至于這臨昭太子司翎,風煙離亦是頗有耳聞,司翎名動大陸的,卻不僅是他驚世的容貌,更有他凌厲難測的手段。
據傳,司翎的母親不過是一個出身卑微的宮女,因了超出常人的美貌而被臨昭帝司城看中,納為了寵妃。
據傳那女子亦是頗有些手段,迷得司城神魂顛倒不說,最后更是破例被封為了惠貴妃。而后更是苦心經營多年,不僅牢牢穩固了自己在后宮的地位,令皇后之位形同虛設,更是力除非難將自己的獨子司翎扶上了太子之位。
而這司翎倒也不負所望,聰慧過人,文武皆佳,更是于弱冠之年獨自領兵平定了臨昭邊郡的叛亂,名動天下。
如此之人,又豈是好相與之輩?
如果可以,風煙離絕對不想與這樣的人有半分交集。
可現在看來,怕是不能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