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里微弱的燭光,將一道纖細(xì)的身影映射在窗欞上。
女子低著頭,手里拿著菜刀,正在認(rèn)真地切著什么,刀尖同案板碰撞的聲音在夜色下顯得有些詭異。
廚房并沒有門,獨孤焱走到門邊,看了一眼女子的身影,便靠在了門廊上,仰頭看向黑幕中那一灣如水的光亮:
“這樣美好的夜晚,這么美的月色,靈音閣的痕妝姑娘居然在這里切菜,最關(guān)鍵的是,聽這聲音明顯是充滿了憤怒,只怕是跟那些菜有仇,還真是辜負(fù)了這月色的一片心?!?
獨孤焱嘆息一聲,很是惋惜的樣子,嘴中嘖嘖有聲。
“燕世子要是覺得無聊,就早點兒去睡。要是實在睡不著,又沒事可做,正好來幫幫忙。好歹你也吃了本姑娘的飯,俗話說拿人手軟,吃人嘴短,怎么著也得表示表示,以還本姑娘的一飯之恩!”
攜恩求報,她說的卻不是比一飯之恩更大的救命之恩。
而這個建議,從一開始的去睡覺,到最后的來幫忙,連內(nèi)容都是不一致的。而這個說話的人要強(qiáng)調(diào)的,顯然是后者。
“要是別人,肯定會用這救命之恩作為要挾吧?”
獨孤焱倒是有些好奇這個女人的腦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痕妝好像是看白癡一樣,轉(zhuǎn)頭看了獨孤焱一眼,又繼續(xù)切著菜,說道:“吃飯干活,這是常理,好吧?救命之恩,那自然要用命來還!那么大的恩情,居然用來要挾干活,這筆買賣怎么算都不劃算吧?”
獨孤焱一愣,苦笑一聲,便走進(jìn)了廚房。果然,他還是把這個女人想得太偉大,太高尚了。
桌上已經(jīng)擺了整整四個大盆的菜,女子眼前案上的量至少又可以裝滿一個菜盆。
“你這不是都快弄完了嗎?我還幫什么忙啊?”
獨孤焱看了看那些顯然已經(jīng)切的同其他四個盆里一樣碎的菜,問道。
這么一會兒居然切了這么多,這個女人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還真是不簡單!
再加上她足以跟他打成平手的武功,以及那手無人知曉的簫技,這個女人越來越像個迷了。
“誰跟你說快完了?”
痕妝白了獨孤焱一眼,將菜刀硬塞到他的手里,蹲下身子,抬起桌下的一個盆,舀了兩瓢水,便開始認(rèn)真的淘洗了起來。
看了看痕妝的背影,獨孤焱彎腰朝桌下看去,那里正靜靜地擺放著不下十盆的野菜。
要是照這么弄下去,恐怕這一個晚上,那女人都別想睡了吧?
一個洗菜,一個切菜,兩人一起干活,卻還是忙忙碌碌,一直弄到后半夜,才終于把所有的菜都處理好。
甩了甩酸痛的手腕,活動了下脖子,兩人并肩走出廚房,坐在了桃樹下。
“累死了,臭老頭,看我下次還回來!”
痕妝嘟囔。
獨孤焱轉(zhuǎn)頭看看女子,月光下,她只有巴掌大的小臉顯得十分的柔和。
“哎,別動。”
獨孤焱突然說。
痕妝下意識地停住了動作。
獨孤焱的手指已經(jīng)伸了過來,纖長的手指觸碰著她的臉頰,有種微涼的觸感。
痕妝呆住了,那雙眼睛似乎有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吸引力,隨時都能將她吞沒了似的。
“菜葉子?!?
在痕妝眼前一晃,又重新轉(zhuǎn)回了頭。獨孤焱的舉動那么自然流暢,反而讓痕妝紅了雙頰。
深呼吸兩下,掩下臉上的燥熱,在心中狠狠地批評了自己一番。痕妝才淡淡開口,說了聲:
“謝謝。”
接下來,便是一陣靜默,靜得連彼此的呼吸都可以聽得那么真切。
又過了許久,肩膀上一重,胳膊也被人抱住,獨孤焱轉(zhuǎn)頭,卻見身邊的小女子已經(jīng)安然睡去。
沒有想象中應(yīng)該表現(xiàn)出來的厭惡,這一刻,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一抹笑意正靜靜地在他的嘴角綻放。
“再見?!?
這是第二天醒來之后,痕妝同獨孤焱說的第一句話。
從岐山到邯鄲城里,從早上醒來,一直到這一刻,痕妝都在懊惱疑惑著一件事情。
一早醒來,她居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在一個陌生人,而且是隨時都有可能對她造成生命威脅的陌生人身邊,睡著了!
最可惡的是,她居然還睡得那么沉!
她像碰到了什么臟東西似的跳起來后,便一直一言不發(fā)。
獨孤焱猜不透痕妝的心思,他也懶得去猜。今后,他跟她只怕不會再有交集,又何必沒事給自己找麻煩呢?他如今要煩的事情已經(jīng)夠多了。
痕妝一夜未歸,這是這半年來靈音閣從未發(fā)生過的事情。以往痕妝都只是白天出去,晚上卻從來都沒有缺席過的。
偶爾一夜的未歸,靈音閣又給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雖然并沒有造成什么損失,卻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莊琉森更是在靈音閣等了一夜。直到早上,小廝來通報說痕妝回來了,他才趕緊從床上爬了起來,急匆匆地跑來見痕妝。
一見到痕妝,一夜的擔(dān)憂都瞬間煙消云散,莊琉森拉著痕妝的手,便問:
“你這一夜去哪里了?怎么也不打聲招呼,連閣主都不知道你的蹤跡,害得我……們好一夜的擔(dān)心?!?
似乎是覺得只說自己顯得太奇怪,莊琉森紅了紅臉,才又接了后面的話。
痕妝淡淡一笑,看上去溫和,卻充滿了疏離。她似不在意似的將手抽了回來,說道:
“沒什么,只是去了一個朋友家而已。聊了幾句,有些晚了,索性就沒回來了?!?
這樣的借口托辭,莊琉森自然不信??伤裁靼?,痕妝不愿意說,那他也就不好再多問。
“昨天宮里也是鬧了一天。本來前天,王上就找他有事,我?guī)麃砹诉@里。明明第二天,他都回去了,怎么突然又說人不見了。找了一天都沒找到人影?!?
順口換了話題,莊琉森嘟囔著。
雖然知道莊琉森說的人是誰,痕妝還是問道:
“誰???”
“還不是獨孤焱?!?
莊琉森心直口快,說過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在人前直呼燕世子名諱,正暗暗自責(zé),聽到的人卻渾不在意,好像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失誤。
“燕世子?王上怎么突然想起找他來了?燕世子這樣的花……額……不受拘束的人,王上能找他什么事?”
其實她想說,像獨孤焱這種在別人看來不思進(jìn)取,只知玩樂的花花公子哥,趙家王上怎么會突然想起他來?
莊琉森了然一笑,顯然也明白痕妝未說完的意思,卻并沒有關(guān)注,也是疑惑地說道:
“誰知道呢?他都來五年了,也沒見王上召見過他,這兩天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突然想起他來,還找得那么急。這個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不知道回來了沒有?不行,我還是得去看看,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怎么辦?”
一陣風(fēng)似的,莊琉森來了沒多久,便又匆匆走了。
痕妝看了看他風(fēng)馳電掣般來去匆匆的身影,微微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