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子顧打開那張宣紙,“雙飛燕……不是吧拂影,誰送你的啊?”看她一臉狡黠的笑容,我臉上那團還未褪下的紅暈又燒了起來。
“……雙飛燕。”魔尊冷不丁的開口了,他放下手中的碧玉琉璃盞,纖長的手指屈起在桌子上有節奏的一敲一敲的。
“雙飛燕到底怎么了啊,你們都這樣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我真心不明白,不就是一幅字么,為什么大家的表情都這么詭異。
“你不知道?那你還敢收?”子顧驚訝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轉過頭研究那幅字,“不對,你認識的人不多,而且在芳華島……這難道是……”
“思為雙飛燕,銜泥巢君屋。”魔尊打斷了子顧接下來要說的話。他慢慢的站起身走到窗前,雙手負背,黑色的衣衫襯得他的背影挺拔而威嚴。
窗外的天不知道什么時候變得如此陰沉,天遠處的烏云像是有千鈞重,像是擰一下就會滴出水來。
“要起風了。”魔尊淡淡的說了這么一句話,聽不出情緒。
話剛落,外面狂風便大作,庭院里的那棵大樹的樹枝也被吹得亂舞,整個天地猶如金戈鐵馬戰場喧囂。
思為雙飛燕,銜泥巢君屋……我好像還是不懂。
不,與其說是不懂,更不如說是不想懂。
望著魔尊的背影和窗外沉悶的天氣,我的太陽穴突突的跳,感覺有什么事情像是要發生了一般。
第二天一大早,堇汐就將我拉了起來,她告訴我說花神梓柔要見我。
雖說凌夜莫華是我的師傅,我和他的關系也不錯。但是與這位花神梓柔,我們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不知道如今她又撞了什么邪,居然要見我。可也沒有辦法,她畢竟是我的師娘,沖著凌夜莫華,我也得賣她一個面子。
于是我只好和堇汐一起去南邊正殿。兩位總角小女童將我們引進正門,殿內點著提神香,余香裊裊,但卻空無一人。
正疑惑著,那兩個小女童面無表情的異口同聲道:“你們跪下。”
跪下?這算什么事?我正要開口,一旁的堇汐緊張的拉著我,搖搖頭示意我不要說話。想了想,還是跟著堇汐一起跪下了。
“你們在這兒等。”那兩位小童說完之后便退下了,那動作宛如規規矩矩的木偶一般。
“搞什么啊!”待兩位小童走了之后,我不滿的抱怨道,“誰要跪在這里。”說完就要站身來。
不料堇汐一把拽住我的衣袖,一個不穩我又跪下了。
“你……你別這樣。”堇汐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然后回過頭看了一眼門口,我也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不知道什么時候正殿的門關上了,窗紙映著我原本以為已經走遠的童子身影。
“這是干什么啊?不是說見我么?這算什么事?”我壓低聲音問堇汐。
“我……我也不知道。”堇汐也同樣小聲地對我說,“其實吧……花神大人脾氣有點不好,我們還是順著她吧,不然……不然還不知道會怎么呢。”她說這話的時候,身體顫了顫,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
堇汐閃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苦苦的哀求著我。我沒辦法,再加上外面還有人守著,我只好和堇汐一起跪。
……
一個時辰過去了。梓柔還是沒有出現,我跪的腳都麻了,大殿內的提神香熏得我頭疼,額上也出了一層細細的汗。我側眼看了下堇汐,她似乎比我更撐不住,瘦小的身子搖搖欲墜。
“堇,堇汐……”我吃力的伸出手搖了搖堇汐,她沒有回答我,只是蒼白著一張臉咬著下唇。
正想著要不要站起來,大殿右邊突然挑簾,緩緩走出個人。
“拂影,堇汐,不好意思啊,讓你們久等了。”
來人正是梓柔。她一襲鵝黃色百花衣衫,整個人宛如弱風扶柳般羸弱。雖然那雙猶如明珠蒙塵的綠眸沒有任何焦點,但是她的步履依舊平穩矯健。一步一步,坐到了正殿上方的右座。
“這天氣太好,讓人容易犯困,就多睡了會兒。”她的手在茶桌上摸索了一下,然后端起琉璃盞喝了一口茶,“這下人呢,又體恤我身子弱,所以便沒有叫我。”
“今日個叫你過來呢,也沒有什么別的事,就是想跟你聊聊。”梓柔笑了一下,像是夏日開放的茉莉花般清新可人。
聊一下?這是聊一下的狀態嗎?整雙腿因為血液流轉不順暢,動也無法動,我甚至覺得其實我沒有下半身……額頭上汗順著臉頰流到下頜,癢癢的,卻連擦的力氣都沒有了。
“……花神,您……這是什么意思。”我咬了咬牙,艱難的說出這句話。
“什么意思?我沒有什么意思啊。”她小心翼翼的放下手中的茶杯,又站起來往下走。
“只是你看,你來這里有幾個月了吧,師娘都沒有好好的照顧你。”梓柔緩緩地走到我的面前三步站定,如果不是她的眸子里沒有焦距,我都快懷疑她是不是假裝失明了。
“既然我夫君把你當成徒弟,我自然也要把你當成徒弟。只是我身子不太好,加上我這不中用的眼睛……哎呀,都不好意思見你。”梓柔明明是溫柔的笑著,但是我聽著總覺得瘆人的慌。
“師娘聽說,你長得很漂亮啊。”
與前面說話的語氣不同,這句話像是一陣冷冷的寒風吹過我的心底。我驚異的抬頭,只見她已經掩去了笑容,右手食指輕輕地扣著左手食指的指甲。
“真想親眼看看呢。”
一時間,我只能望著梓柔嬌嫩如梔子的臉,不知道說什么好。
她……想要干嘛?這些話又是什么意思……?我是在不經意間惹到了她嗎?
“你做什么呢?”大殿正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我吃力的回頭,在逆光中只看見凌夜莫華翩翩而來。
是來……幫助我的么?是了……凌夜莫華他說過他會保護我的。
“梓柔,你身子骨不好怎么到正殿來了,還是待在房間靜養比較好。”凌夜莫華連看也沒看我,直接走到了梓柔的身邊,伸手一攬,扶住了她。
心中剛剛涌起來的那股暖流,瞬間凍結成冰。是啊,我在奢望些什么呢。他……都已經有夫人了,自然要護著、疼著、愛著的第一不應該是徒弟、不是我——而是梓柔。
“天天待在房間里,也沒個人說話,悶死了。”梓柔靠在凌夜莫華的肩頭,淡淡地笑了笑,“這不,我讓拂影和堇汐來陪我聊聊,不好嗎?”
“好是好,但是還是要顧著自己的身子。再說了,阿影和堇汐平日里還不是有事,你要是覺得悶,我常陪陪你就是。”我看見凌夜莫華的眸子浩瀚如星辰,溫暖的似乎連冰都可以融化。
“真的?可是你平日里不也是很忙嗎?”梓柔嘟了嘟唇,嬌柔的想讓人憐惜。
“你既然開口了,我敢不從?”凌夜莫華語氣寵溺,“來,別在這里站著了,我們先回房去吧。”
梓柔點點頭,凌夜莫華扶著她轉身往回走。從始至終他們兩個都旁若無人,真是一對羨煞世人的鴛鴦。我舔了舔有些開裂的嘴唇,不知道為什么,竟有些苦澀。
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從穿越到這里來,是連價值觀都改變了嗎?二十一世紀的新女性竟然想到要依靠別人……真是的,我難道忘記了我自己是女漢子的屬性設定了嗎?
“哦……對了。”梓柔在掀起簾子的時候頓了一頓,“還忘記了一件事。拂影,堇汐,你們起身吧,跪了那么久肯定不好受吧。之前聊天聊得太愉快了,我都忘記我還有這么個規矩了。”
凌夜莫華沒有回頭。
“這也怪你們不提醒我,你們應該早說的……畢竟我看不見嘛。”
凌夜莫華還是沒有回頭。
“……走吧。”半晌,他只說了這么一句話。
身邊的堇汐已經到極限了,像是要暈過去了一般,我只好輕輕拉過她,讓她靠在我的身上。我抬起頭,看著他們兩個人的背影,輕輕地笑了,然后說了一句——
“今天真的很愉快,不過,師傅還是請你好好地陪陪師娘吧。我和堇汐恐怕沒有那么多時間陪師娘聊天呢。”
凌夜莫華身影怔了怔,但還是沒有說話。他扶著梓柔的肩掀開了簾子,然后消失在了我的視線里。
他們一走,我便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地上。剛剛那句話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現在只覺得渾身乏力,頭疼萬分。我先把半暈厥狀態的堇汐的腳放平,然后再一點一點的挪動我自己的腳。每挪一下,那鉆心的疼便從我的腿蔓延到全身。
等到把腿完全放平舒展,我已經滿頭大汗了。喘著大口大口粗氣,只覺得眼前有點模糊,喉嚨里還泛起一股酸味。我極力的咽下一大口氣,平復了下我的心情。就像是溺水了那般難受,心里堵得發慌。
其實梓柔找我來,是想告訴我,我現在是坐在黑暗深淵的邊緣上,她在極力的阻止我、警告我不要掉下去,不然就會——
萬劫不復。
……這些,我自然明白。
回去后,我沒有再去找過凌夜莫華,而是天天往秦扶惜那邊跑,跟她商量壓驚宴的事情。凌夜莫華也沒有來找過我,也沒有要求我練習法術。
形同陌路,似乎從未相識般。
這就樣拖拖拉拉的過了十來天。我對于秦扶惜“宴會上還要請水神來表演舞蹈”這樣的建議抓狂了的時候,神界出了一件大事。
派往歸海之淵剿滅孽龍饕餮的火神,死了。
我不認識火神,所以本跟我也沒有太大的關系。不過……在死了十三主神之一的這一節骨眼上,我再舉辦壓驚宴什么的似乎不太好吧?于是我打算又去找秦扶惜商量商量。
可是我剛剛飛到澤鳴島就覺得不太對勁。島上不像以往那么鬧騰,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更詭異的是,遠處還傳來細若游絲的哭聲。壓住心中的不安,我只好繼續向前面走。
穿過林蔭小道,眼前的正殿嚇了我一跳。殿前掛上了白色的招魂幡,迎著風在空中“嗚嗚”的飄動著。所有的侍女仆人都跪在殿門口,穿著整齊的孝服嗚咽的哭著,悲傷的氣氛在四周彌漫著。
什么情況?前兩天不還是好好地嗎?不是還好好的玩耍了么?……扶惜不是死了吧?
“你們這是在做什么?”我走過去,隨便的拍了拍一個侍女的肩膀問道。
“拂影小姐……!您可來了,幫我們勸勸主人吧!她已經在里面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三天了!她又不準我們進去……”那個侍女就像是見到救星了一般,撲過來拉住我的手,抬起頭來滿是淚水。
還好不是扶惜死了……心中一塊石頭落地,但又升起一陣疑惑。那……死的是誰?
我安慰了一下那個侍女,然后邁步向正殿走去。輕輕推開殿門,光照進昏暗不明的大殿內,只見一個同樣素衣的背影跪在火盆前面,地下灑滿了黃色的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