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輕微的足音以及些許衣袂輕拂過地面的聲音,便見得有在宮人們的服侍之下,有兩人緩緩步入承澤殿中。
這一男一女,都已不再年輕。男人須發皆是斑白,女人的眼角唇邊也隱隱有著歲月爬過的細紋。只不過,兩人卻皆是精神矍鑠,姿儀雍容,男人面色肅然,女人目含笑意,一舉一動貴氣天成。
無需多言二人身份,但見兩人那玄色袍服以及金色繡線描繪的五爪金龍以及五彩金鳳,便可知他們正是大楚蕭氏皇朝的帝后二人。
幾乎是在帝后二人甫一進入殿內,四下里無論是方才看熱鬧興致勃勃的,或是談天說地口若懸河的,亦或是四下攀談結交蠅營狗茍的,皆面色一肅,緩緩下跪叩拜。
大楚的叩拜之禮同周朝有著些許不同,便是雙手橫向交疊于并攏跪地的膝前的地面上,并以前額觸碰手背。
瑾容雖不曾如此行禮,但從方才進入承澤殿開始,她便曾細心觀察過這種行大禮的方式,加之眼下她一瞬不瞬以余光緊緊盯著近旁的人,所以倒不至于丟丑。
只不過,別人行禮是口呼萬歲,她行禮卻是萬分不甘。好在這叩首禮可將視線完全隱藏,否則單憑瑾容此刻殺意凜凜的視線便足夠他人疑心的了。
不過她這樣情緒外露卻萬分危險。今日眾人之所以在此齊聚,便是為了見見她這位剛剛嫁入天家的新婦。若是此時露出殺意,恐怕于她便是萬般不利的。
思及于此,瑾容再次告誡自己:一定要凝神靜氣,不可漏出馬腳。好在連蕭桓那個當著她的面將斬殺自己族人的罪魁都能忍下,此刻的瑾容不過片刻,便調整了自己的心緒,變得面上平靜無波了。
果不其然,眾人甫一落座,瑾容便聽到于前方主位落座的元帝蕭慎沉聲問道:“老四家媳婦呢?”
瑾容聞言,立即應了一聲:“程氏參見父皇母后。”即便心中想要將這些人千刀萬剮,現在的瑾容卻也不得不彎腰屈膝,做出一副恭順的樣子來。
“喲,聽聲音倒是個嬌弱的,渾不似將門之女呢。”皇后吳氏掩口笑道,“說起來我還不曾見過程將軍家的千金呢,且上前來讓我瞧瞧。”
瑾容不能不從,只得起身上前。只是她一早開始便病著,又因著臨川長公主的發難在冰涼的漢白玉地磚上跪了不短的時間,此刻更覺膝蓋仿佛被凍住一般十分僵硬。
暗恨這身體太過嬌弱,瑾容只得低聲喚道:“綠裳、綠袖,扶我一下……”
話音未落,瑾容便感覺有一雙寬厚而溫暖的手將自己扶起。那手如玉一般修長,卻十分有力,即便只用一只手臂支撐自己的全部體重,也是萬般穩妥,沒有絲毫的晃動。
……這雙手?!
瑾容訝然回首,便撞進一雙溫柔含笑的眼眸:“對不住,方才遇到故人,便一時不得脫身,”蕭桓溫聲道,“我同阿容同往,如此我那小皇姑姑便不好太過為難與你。”
蕭桓回來的如此及時,且已經得知陵川長公主對她的為難,讓瑾容想到了方才出言提醒自己的圓臉婦人。心下疑惑那婦人同蕭桓的關系,但瑾容明白以她此時的處境并非發問的時機,遂按下疑問,點點頭,由蕭桓半扶著走向前方主位走去。
陵川此時坐在緊鄰主位的第一個位置,見蕭桓呵護有加地扶著瑾容,眼中的妒恨一閃而逝,忍不住冷笑道:“喲,剛剛還氣焰囂張地頂撞本公主,現在做這幅嬌弱的模樣給誰瞧呢?假么假事忒是厭人!”
元帝聞言臉色一沉:“程氏,陵川身為你的長輩,你怎可如此無禮?還不速速賠罪?”
瑾容聞言暗自皺眉:新婦入門第一日,身為翁家連句臺面上的客套話都不屑一說,反而只聽一家之言便如此武斷讓她“賠罪”,這是何道理?雖說人有私心,但偏心到這般地步實屬少見,難道這皇帝老兒竟護短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
瑾容卻是不信元帝會昏聵至此的——不管怎樣,在瑾容尚且是寧樂公主的時候,便聽聞過蕭慎此人的傳言是“人如其名,謹言慎行,且廣為納諫”,否則一個偏聽偏信的昏聵君主,怎會成為推翻上一個政權的開國之主?
既如此,那么此時的蕭慎為何會如此給自己沒臉?是為了敲打自己?不對,按說雖然自己母家據說曾經手握兵馬大權,但現在由于程將軍的戰死整個家族已然落敗,不會對皇帝構成威脅。
那么,皇帝如此態度又是為了什么?
瞬間,瑾容心念電轉,摸不清眼前這位楚元帝是什么心思,于是打算試探一番。
她在蕭桓的攙扶下緩緩下跪,試著用一種飽含敬畏和懼怕,但有含著一絲倔強不屈的語氣低聲道:“父皇,瑾容沖撞長公主殿下乃是實情,然而卻是自有苦衷。望父皇容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