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雖說雪融冰消的時節,然而乍暖還寒,承澤殿正殿地上的石板依舊冰冷刺骨。不過維持著跪伏的姿勢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瑾容便感覺那刺骨的寒氣仿若看不見得藤蔓,絲絲縷縷纏繞上來,掙脫不得。
按說瑾容并非嬌慣之人,然而眼下這身子骨事實不爭氣。這片刻功夫,瑾容便感覺自己那眩暈的感覺一波一波的上涌,眼前亦是昏花一片。
榻上端坐的陵川長公主依舊對瑾容視若無物,而瑾容明白,這般下去,自己的身體恐是撐不了多久。
實則,她現下可以就勢“昏”過去,不過若這位長公主殿下借機把自己“請”到她自己的地方“歇息片刻”的話,于現下的自己卻是大大不利。
瑾容暗中思忖:皇上皇后還未見人影兒,自己身份不如長公主尊貴,未得允許自然不可擅自起身,她現下該如何是好?
陵川長公主雖說同貴婦們談笑一處,余光卻在時時留意著瑾容的一舉一動。
原本見瑾容雖然低眉順眼,卻并非如同傳言中表現的那般懦弱怕事,而是一片云淡風輕的樣子,她便心中窩氣。而現下,瑾容干脆是開始神游天外,陵川便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本就是驕縱跋扈的性子,剛剛那般裝作沉穩的氣度也不過是為了給瑾容一個下馬威。見瑾容絲毫不把自己的可以冷落放在心上,陵川這火兒也就沒必要壓下去了。
倏然,她站起來繞過身前的矮幾,朝著瑾容走去。而原本同陵川坐在一處的貴婦們,談笑的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互相以眼神示意:這下可是有一出好戲了!
在瑾容身前兩步處站定,陵川居高臨下睨著瑾容,漫不經心地說道:“程氏,抬起頭給我瞧瞧。”那口吻,仿佛是在挑選仆婢一般。
然而,按輩分,瑾容身為晚輩,即便心中不悅,卻不得不從。于是,她應了一聲“是”,便緩緩抬起頭來。
“嘖嘖,長得姿色平平,不及靈兒顏色甚遠,性子也是這般木訥不如靈兒討喜,更何況家世凋敝……真不知我那四侄兒怎地選了你這般的貨色做王妃!”陵川毫不客氣地說道。
瑾容沒有原身的記憶,不知那“靈兒”是誰,更不知“家世凋敝”為何意。不過有一點,在剛剛瑾容抬起頭來,兩人對視的時候,她卻看得分明——
這位陵川長公主提及自己這個靖王妃的時候,并不是單純的厭惡。那眼神……她不是沒有見過,可是有著相同眼神的,都是相互間爭風吃醋的后宮妃嬪。
如此說來,這位陵川長公主竟然……對她的侄子懷著別樣不可言說的心思!
雖說意外,但瑾容卻并不十分驚訝。畢竟宮闈之內的腌臜事兒,哪個朝代都不少。更何況蕭桓是那般謫仙風貌,而這位長公主殿下則青春少艾……倒也不是十分難以理解。
不過現下,關于蕭氏皇朝宮闈內部的秘聞顯然不是瑾容的心思所在。她要找一個不引人懷疑——尤其是身后這兩名同“程瑾容”頗為相熟婢女懷疑——的方式,擺脫眼下“長跪不起”的困境。
剛剛瑾容不過神游天外片刻,眼前這位長公主殿下便沉不住氣,可見是個驕縱暴躁的主兒。瑾容既摸清了陵川的脾性,便心中有數了。
在低頭的前一瞬間,瑾容飛快地抬眼瞥向了正俯視她的長公主。這是真正屬于“寧樂公主”慕瑾容的眼神,傲然而寧靜,帶著俯視一切的氣勢。甚至,瑾容的嘴邊微微地勾勒起一個淺淺的弧度。雖是笑意,卻使得原本云淡風輕的表情更添了幾分凌厲和尖銳。
這個動作維持的時間很短暫,卻也足夠使得近在咫尺的陵川看的分明了。而另一方面,由于陵川擋住了對面眾人的視線,而跪在瑾容身后的綠裳綠袖不得允許仍舊維持著伏地跪拜的姿勢,那個充滿挑釁意味的笑容只有陵川一人看的真切。
陵川身為當今大楚皇帝唯一尚未出嫁的幼妹,身份尊崇,到哪里不是眾星捧月一呼百諾?剛剛那一瞬間,她竟然感覺自己被這個跪在腳下的人生生比下去了!
而且那是什么眼神?!那種充斥著嘲諷與蔑視的眼神,仿佛她堂堂長公主是螻蟻一般渺小的存在!
陵川長公主想來驕縱跋扈,即便對她稍加怠慢都會萬般不滿大發雷霆,更何況是如此明顯的挑釁?!霎時間,她厲聲喝問:“你那是什么眼神?!竟然敢不把我放在眼里?!別以為皇兄次次都會為你們程家撐腰,你還以為自己仍舊是元帥府的嫡女千金么?!真是毫無自知之明!”
陵川的一番斥責,讓大殿中談笑自如的和樂氣氛登時淡了下去。不過眼下大殿里,這位長公主殿下的身份最為尊貴,大家有熟知她驕縱跋扈的性情,一時間竟然都沒有人上前勸止。
瑾容卻是心中一凜:難道程家有什么變故么?心念電轉,瑾容面上卻依舊態度恭謹叩首道:“瑾容不敢,長公主殿下言重了。”
雖然口稱“不敢”,但是那平靜不起一絲波瀾的表情,哪里有“不敢”的樣子?不過,這卻也是瑾容故意為之——被斥責辱罵幾句沒什么,不過正所謂“言多必失”,瑾容之所以使用激將法讓自己被冷嘲熱諷了半天,便是一直暗自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