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陽帶著眾人下去許久后,正殿里開陽的咒罵聲才漸漸消失。墨雪見靈修背著她負(fù)手站立,久未出聲。便輕步上前,低聲問道:“仙人,咱們回去吧?”
她少有這般輕聲細(xì)語,靈修聽了也只是一笑,輕輕搖頭道:“不了,就在這兒吧。”
不料墨雪卻著急起來:“仙人,散魂術(shù)法及其繁冗,對施法者靈力消耗也大。仙人剛回來,該休息好了再行法呀!”
靈修沒有理會,只是淡淡地問道:“墨雪,若是有一天本仙也犯了不可饒恕的大錯,又該受何等刑罰呢?”
墨雪心里一驚,她深知靈修為人小心謹(jǐn)慎、處事亦不驚不亂。且他在這天宮中除了清暉上仙之外并沒有其他親人,故也不存在徇私枉法。而此時靈修突然這樣說,讓墨雪心里七上八下摸不到頭腦。只能驚訝地問道:“仙人說什么呢?!仙人怎么會犯錯?這九霄天宮除去玉帝誰敢拿仙人怎樣?就算是玉帝,也一定會赦免仙人的呀!”
靈修輕嘆:“只怕到時連玉帝也無法保住本仙了。”
靈修這樣說,把墨雪急的眼圈登時紅了,急急地道:“仙人您說什么哪?仙人不要嚇唬墨雪呀!仙人您這究竟是怎么了?”
墨雪帶著哭腔,語氣里竟是含著無邊的驚恐,仿佛一會要受刑的是靈修似的。靈修回身沖她寬慰地笑笑,柔聲道:“看你這急脾氣。本仙不過是發(fā)幾句感慨,你就聒噪個沒完了。”
他見墨雪的臉漲得通紅,眼睛里包得一包淚水兒馬上就要滾下來。想著這畢竟是自己惹的,便又溫和地說道:“本仙真的是隨口一問。放心吧墨雪,本仙不會有事的。好了,這里沒有你的事兒了,你先回靈霄宮去吧。”
墨雪聽到靈修這么說,心才放下一半。又聽靈修讓她回去,便囁喏著道:“仙人。。。嗯。。我。。我。。”
靈修知她想說什么,卻只是搖搖頭,緩聲道:“散魂術(shù)法太過兇橫,不適合你看,你且回去吧。”
語氣自然是不容置疑的堅定,墨雪悻悻地一躬身,道了句“墨雪告退”便施法離開。
偌大的玉虛殿正殿里此刻只剩靈修一人,他緩緩伸出右手,手掌的正中心出現(xiàn)一股藍(lán)色的跳躍著的光。漸漸的光里顯現(xiàn)出一個人的摸樣,仔細(xì)一看竟然是祥心。她此刻正在睡覺,頭發(fā)披散開輕柔地拂在臉。神態(tài)平靜從容,嘴唇微微翹起,似是在做一場好夢。
靈修溫柔一笑,抬起左手對著右手掌虛空一拂,藍(lán)光里祥心臉上的頭發(fā)便被輕輕拂開了。然后他看著她熟睡的臉龐,小心翼翼地做了一個撫摸臉頰的動作。
睡夢中的祥心絲毫未覺,只是迷糊著翻了個身又昏昏睡去。只是在她翻身的那一刻,手里好像有什么東西掉了出來。
靈修靠近一看,白色打底、金絲滾邊,雪一般的錦緞上隱隱透出個藍(lán)色的“靈”字,不是他的帕子又是誰的?
靈修心頭一跳,慢慢合攏手掌,將那光里的小人緊緊握在手里。抬首向殿外看去,此時的天宮靜謐飄渺。透過散布的稀薄云層甚至可以依稀看到凌霄寶殿的飛檐龍角。
兩千多年來,他曾無數(shù)次站在玉虛殿或者靈霄宮注視著整個天宮。可唯獨此時此刻,他第一次發(fā)覺原來天宮也可以這般美好。
巍巍凌霄寶殿中,靈修緩步入內(nèi)。在眾位仙官的注視下,他輕輕撩起衣袍前襟雙膝跪下,對著前方正端坐在白玉雕金龍紋寶座上的玉帝朗聲叩拜道:“小神靈修參見玉帝陛下。”
這玉帝仙齡雖早過萬歲,卻是歷代玉帝中執(zhí)政天宮最早的一位,故也最年輕。
他鬢若刀裁面如冠玉、劍眉星目相貌堂堂。頭戴黃金鑲龍紋通天冕,左右各橫插一支白玉笄,笄的兩端繞頷下系黃絲紘。旒十六,皆以夜明珠串之。身著明黃金地緙絲羽龍袍,圓領(lǐng)長襟,周身繡降龍紋樣,舉手投足間盡顯渾然天成的帝王霸氣。
此時他看著正跪在大殿里的靈修,輕輕點頭:“起來吧。”
靈修恭敬應(yīng)了一聲便站起身,同時向四周諸位仙官微微頷首以作行禮。眾仙官也紛紛以禮回應(yīng),忽聽寶座上的玉帝開口問道“寡人聽聞你擒了儀元殿的開陽仙人。”
他的語氣不帶一絲感情,靈修也只是點頭道:“是的。三燈時分擒于玉虛殿。”
“好。”玉帝緩緩地道:“那你打算如何處置?”
“散魂。”
靈修回答的干凈利落,在場的眾位仙官卻紛紛側(cè)目,連南海觀世音也不禁低頭口誦佛號。“散魂”之術(shù)對這些能入凌霄寶殿議事的神仙們并不陌生,但是其兇邪殘忍卻讓他們過目難忘。
玉帝還未開口,站在一旁的托塔天王李靖邊按耐不住了。他性格一向剛直暴烈,又自恃年長位高。膝下三子金吒、木吒、哪吒也在天宮委以要職,故平日里極少將其他仙官放在眼里。此時他怒目圓睜地盯著靈修,憤然道:“不可!‘散魂’之刑兇橫無比,引出滅天雷勢必要攪得一方天界不得安寧。本王第一個反對!”
有了他打頭,那些平日里暗惱靈修小小年紀(jì)便執(zhí)事玉虛殿的仙官們也就有了底氣。一個個跳出來紛紛指責(zé)靈修,仿佛他擒了不該擒的人,有罪的應(yīng)該是他。
天佑元帥斥責(zé)道:“靈修!看不出你小小年紀(jì)便如此心狠手辣!開陽仙人即便有罪也罪不至此,你如此假公濟(jì)私,實在不配執(zhí)事玉虛殿!”
太陰星君也附和著道:“是啊。‘散魂’之刑不僅要引發(fā)滅天雷,還要請出修羅瓶。這瓶子誰都知道邪氣的很,實在不是吾等仙家使用之物啊!”
九天玄女則站出列對著玉帝盈盈一拜,輕齒朱唇恭聲道:“陛下,玄女也不支持靈修仙人使用‘散魂’之刑。一則這刑罰的確太過殘酷,開陽仙人實在罪不至此。故玄女認(rèn)為,只需將其推下誅仙臺剝?nèi)ミ@一層仙骨落入凡胎便可。二則玄女聽聞錦瑟殿近日也登記了不少新升至仙班的小仙,若是他們不慎踏入滅天雷池?fù)p了自身修為,豈不折了我仙家顏面?”
玄女聲音清晰悅耳,說的又句句在理,當(dāng)下便得許多仙官的交口稱贊。只是在場的另外兩位神殿執(zhí)事太上老君和觀世音,卻始終默默站立不發(fā)一聲。
南海明王和赤練天君也在場,從聽到靈修要用散魂處置開陽仙人的時候,兩個人便一直保持沉默誰也不看對方。此時南海明王突然開口道:“聽聞南海觀音菩薩一向以慈悲為懷,今日這玉虛殿執(zhí)事要用兇邪霸道的刑罰處置一名并無多大罪過的仙官。所以本仙還想問問菩薩,您意下如何呢?”
南海明王雖比赤練天君早些時候?qū)⒛虾I辖惶鞂m管轄,但因其并未封仙位,故除去玉帝議事也不常來天宮。也就不知道“擅闖四大神殿當(dāng)以死論罪”的規(guī)條。
而赤練天君雖也不在天宮居住,但因其女兒碧塵仙子的關(guān)系,往來天宮要比南海明王多,故而知道的事情也就多。當(dāng)下便冷笑一聲,不屑地說道:“明王當(dāng)真孤陋寡聞,九霄天宮早有規(guī)定無論何等地位與修為的仙官,擅闖四大神殿便不問緣由以死論罪。你竟然還說這開陽仙人‘并無多大罪過’,委實可笑!”
“你!——”南海明王被赤練天君在眾位仙官前這么一激,臉上早已掛不住。剛要開口反駁時卻被南海觀音菩薩截下。
菩薩沖他們二人微微一低頭,便轉(zhuǎn)身看向玉帝,恭聲道:“陛下,南海明王與赤練天君適才所言都有在理的地方。但天宮規(guī)條不可違逆,如何處置擅闖神殿者還需當(dāng)事神殿第一執(zhí)事做主。貧僧實在無力插手,還望玉帝恕罪。”
這話便是將自己從這場紛爭中除了出去。玉帝微微頷首,烏金色的眼眸深不見底,面上依舊平靜地問靈修:“施行散魂未嘗不可,但這個中厲害你可想清楚了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