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如丹青妙手潑墨揮毫,于紙上渲染出濃重的墨香氤氳,夜色四合,蒼藍色的天穹點綴著依稀的星子。
崖壁間云霧繚繞,寂寥深幽。山風冷肅,獵獵有聲。
男子拂了拂寬袖,舒廣的袖風將火堆撲滅。手指覆上暮九歌的額,冰涼如水,讓懷中的少女不由自主發(fā)出一聲舒適的喟嘆。
“我先前發(fā)覺此處有一脈天地靈根開了花,那‘凌霜’為天下少有冰寒圣物,恰好能壓制你體內(nèi)火氣。”
男子神情輕松,笑容淡淡,大有“所幸你好運氣”之意。
聞言暮九歌卻是苦笑起來,那“凌霜”初綻之際已被她采摘,如今……怕是已經(jīng)融入滄凜霄的骨血之中了。
她自然知道這凌霜花的特性,當日采摘也是想靠它壓制體內(nèi)火氣。她更知道這東西寒涼霸道,如若不輔以適當靈藥,它便會融入骨血,三日后每隔一月便要發(fā)作一次,全身冰冷,寒意難當。
所以當日在聽滄凜霄親口說出那些無恥之言之時,她才會一怒之下將其打入他體內(nèi),讓這朵冷寒之花在他的骨血中盛開,如骨附蛆,非死不能止。
如今三日已過,想必此時,“凌霜”正當于滄凜霄體內(nèi)第一次發(fā)作。
這哪里是好運氣,明明她的運氣壞個透底!
暮九歌一番話說的遮遮掩掩斷斷續(xù)續(xù),男子卻聽明白個大概。沒有了“凌霜”,壓制暮九歌體內(nèi)火氣只得另尋他法。
鼓蕩的大風從崖下?lián)渚矶穑妇n涼的崖壁間,寬衣廣袖的男子懷中抱著幾近昏迷的少女。衣袂翻飛獵獵作響,烏云潑墨般的發(fā)飛揚著糾纏在黑色的夜風里。
男子指尖拈著一枚金色丹丸,抵在暮九歌的唇畔。高溫不退火氣四溢的少女芳唇愈加嬌艷,猶如清晨第一縷陽光盛開時初綻的花瓣,顫巍巍散著一抹清甜。
“含著,不可吞……”
話音未落,目光觸及暮九歌上下滑動的精致頸子,突然怔了怔。
“你……吞下去了?”
金丹個頭不小,暮九歌一記猛吞幾乎卡住,她拼命咽了幾下,方才將它吞入腹中,然后干脆利落的點頭,裝傻,“……不能吃么?”
這人修為高絕,舉手投足之間尊貴天成,想來身份并不簡單。那金丹帶著一股清冽香氣,必定不是普通之物,還說什么“不可吞”,難道姑娘我含過的金丹,你還要拿回去不成?
那男子似笑非笑神色古怪的盯了她半晌,突然搖頭。
“吃了,就吃了吧。不過我這金丹,副作用可不小……”
“啊?!”
暮九歌瞠目結(jié)舌,那男子無奈搖頭。
隨即嘆息一聲,隨意瞄了眼地上的疏草,見一時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突然攬住她雙肩,傾身便抱了上去。
暮九歌霍地一個后撤,咕咚一聲滾落在草地上,驚喝,“你、你干什么?”
男子神色自若,微微側(cè)了首看她,唇邊的笑意軟云一般綻放,“我身上很涼,你抱著我,可以舒服一些。”
暮九歌臉紅,“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
“身也領了吧,”男子認真的說道,大袖一拂,將暮九歌攔腰卷住,呼啦啦毫不客氣的拽回懷中,“乖,聽話。”
他身上冷香清洌舒緩,淡雅馥郁,散落于衣褶間的暗暗香息,透過初冬夜里纏綿淺淡的寒,悄無聲響的入侵了暮九歌的理智。她一時間竟僵硬在了他懷里不敢動彈,半天不知如何應變。隱約聽得他低醇的笑意縈繞耳畔,溫潤的氣息在耳廓上纏綿,清冽如酒。
那輕微的癢似乎撩在了心尖,若有似無的挑動,暮九歌臉上也滾燙起來,周身似燃起無邊大火,漫騰騰烤的人眩暈。
暮九歌幾乎聽到自己心跳飛快,從沒被男子這般接觸過的身子一陣陣酥軟,靈臺中的清明也漸漸流失,暮九歌雙掌抵在他的胸膛,剛想拼死掙脫,突然掌心一寒。
隨即一股寒意澎湃的清涼突然涌起,如江海決堤,潺潺順著她掌心匯入,順著她著火一般的奇經(jīng)八脈緩緩游走,所過之處,如凈水清泉,寒意濃醇,洶涌綿長。
那寒流似是清潔的細雨,在暮九歌體內(nèi)潤物無聲的澆滅著那張揚肆意此處流竄的火氣,溫潤堅決的將其壓制回丹田氣海,連帶著中毒所消耗的體力也都漸漸的收攏歸來,甚至隱約大浪滔滔,丹田豐沛,隱隱有突破三問之兆。
暮九歌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渾身氣息為之一輕,她驚訝的瞪大眼睛,望著面前笑意溫醇的男子。他分明是尋菱花鏡而來,卻不但將鏡子給了她,還替她療傷……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暮九歌狐疑的眼光,忍不住在男子身上來回逡巡,但他除了一身織錦云袍之外,什么配飾都沒有,無法猜測他的身份。
倒是又想起了菱花鏡。
暮九歌面上一怒,將剛才掉落在地的菱花鏡撿起來,往男子懷中一扔,狠狠說道,“還給你,什么破鏡子,我不要了!”
菱花鏡雖解了她身上的寒毒,但若非如此,暮九歌元力恢復之后也會自行祛毒,只是時間會慢一些。然而剛才這菱花鏡可差一點要了她的命!相比之下,縱然她心中極為喜愛,卻也不得不為了保命,丟掉這燙手山芋。
真真矛盾得緊!
男子纖長的手指摩挲著菱花鏡古樸的花紋,目光溫柔的像是看待情人,他突然輕聲道,“你與乾坤鏡氣息想通,才能經(jīng)由它取得無邊元力,只是你不知它獨特的行氣法門,才會無法將其收歸丹田……確定不要了么?”
暮九歌怔了怔,才反應過來他剛才說了什么,霍地跳起,駭然瞪著他,半晌才亂糟糟道,“我體內(nèi)……不是你……”
“不是我。”男子站起,大袖鼓蕩,他微笑挑眉看她,“你體內(nèi)火氣只是被我暫時壓制,終歸需要你自行收攏,況且,你又吞了我的金丹……”
說著,不知想到什么,他眉間笑意帶上了一抹戲謔,“隨我回去一趟吧。說不準可以找到化用乾坤鏡真力的行氣法門。順便解決金丹給你帶來的麻煩。”
暮九歌這才知道原來這枚菱花鏡叫做乾坤鏡,行氣法門什么的……聽起來果然不是普通物件,她重新將其拿回來揣在懷里,抿了抿唇。
“我還有件事兒要辦。”
她現(xiàn)在無處可去,這男子并不害她,隨他走一趟未嘗不可,誰知道他那金丹的副作用到底會帶來什么麻煩……
只是,走之前,她得解決了私事兒。
“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急性子,”男子無奈的搖了搖頭,輕輕一笑,“蘇搖曳敗于你手,顏面掃地、左相正抓著你的把柄不放,你元力尚且低微,確定不要緩一緩?”
“別的事兒可以緩,這個不行。”暮九歌一笑,笑容里露幾分狡黠和傲氣,“有仇,必報!我不是君子,別人欠我的沒有討回來,我會睡不著覺的。”她眨眨眼,“從來只能我欠著別人,誰也不能欠我不還。”
男子看她一眼,笑吟吟點頭贊道,“好,很好。”
暮九歌傲氣微笑。
“自此便該加一個紈绔的名頭。”
“……”
看著暮九歌登時黑下來的臉色,男子又道,“狩獵營帳有禁衛(wèi)軍把守,蘇搖曳本人也不弱于你,你現(xiàn)在與她堪堪只得平手,想要不動手色的報了仇,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暮九歌凜然而笑,想起方才在山洞,蘇搖曳讓她下輩子再來報仇的猙獰陰毒,立時怒氣涌起,恨恨的瞇起眼睛,“不勞費心!區(qū)區(qū)一個蘇搖曳,還費不了我多大勁兒!”
男子低笑了一聲,璀璨的眸光溢彩流轉(zhuǎn),戲謔的聲音帶著笑意,湊過來拉暮九歌的手,“不若我從了你,再幫你報仇,如何?”
銀鉤高懸,山風清凜,這曠山荒野之中,絕妙美男投懷送抱。
純情姑娘暮九歌臉色剎那間爆紅,好不容易才一點點轉(zhuǎn)回正常顏色,她瞟瞟面前不要臉皮的美男,竭力裝出一臉正色,嚴肅道,“高絕真力留下,血肉之軀不收。”
“吼!”
男子還沒來記得說話,白銀大人突然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驟然怒吠。顯然是因主子的自貶身份和暮九歌的不識抬舉而大怒。
……
成功吸引了男子的視線,白銀大人裝憨賣乖的搖搖尾巴。
暮九歌鄙視的瞪著這魁梧的家伙,雖然感謝它為自己解了圍,但是那兇神煞煞的目光還是讓她很不爽。
漠視那只撒嬌裝可愛的白獅,暮九歌的目光落在男男子身上。這人舉手投足之間光風霽月,雖然言語之間不離香艷曖昧,深深眼眸卻一直明澈清朗,不涉狎昵絲毫,貴氣高華不謝風流,沒有一絲邪念。
他究竟因何對自己出手相助?
這人一身真力雄厚高絕,但卻無絲毫俗氣。想來應該是出世的修行者?可出世之人不都對紅塵俗世深惡痛絕避而遠之么?他為何卻不見一絲敵意?
長長吐出口氣,暮九歌暫時放過這個想不透的問題,這人身手如此厲害,若想傷害自己簡直不費吹灰之力,根本不必浪費這許多周旋。
倒是眼下,有等著她解決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