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云乘風的身姿如此美妙,不知不覺間,暮九歌已經看癡了去。
以至于那人腳下,黑涔涔的崖下尚有一道云白色動物影子來回逡巡,一時竟也未曾發覺。
那白色的影子似乎在崖壁間嗅聞尋找,倏爾抬頭,神情敵視而兇狠,沖著暮九歌厲吼一聲,“吼!”
竟是只白獅。
這一聲威嚴雄渾震懾八方,暮九歌心臟霍然一縮,猛地倒退了一步。
一步之后暮九歌猛地發覺自己竟然在一只動物面前露了怯,她惱怒的眼波忍不住朝那白獅的方向掠去。
然只是這么一晃神的剎那,那白獅已然不見了蹤跡。
嗯?
暮九歌心中狐疑,再次抬眸去看那道令她神馳的背影。山崖間空蕩渺茫,只余山風呼嘯回蕩,哪里還有半分人影。
暮九歌心中悵然,隨即想到--也許那是仙人臨凡,凡夫俗子哪有這般好的風姿?
尚未顧得上多想,暮九歌機敏的耳朵,忽然聽到機括開啟時“咔咔”的細微聲響,神色間突然浮上幾分疑惑。
根據眼前絕壁不難推測出這山洞位于密林最深處,偏僻靜幽,人跡罕至。不知從前作何用途,山壁上還設置了精密的機關。此時機關響動,定是有人前來。
若是兄長前來探視,理應舉止磊落光明正大出聲呼喚,可眼下除了小心翼翼的機括響動別無其他聲息,當不是兄長暮驚濯。可若不是他,那來的人,會是誰?
心念一動,暮九歌閃身再次穿過狹窄的山縫,回了山洞。才盤膝于地上坐下,洞口人影一閃,來人已經走進洞內。
暮九歌懶懶抬頭,忽而一怔。
蘇搖曳?她來做什么?她不是被她打傷了么?
蘇搖曳面色有些蒼白,就著手中的火折子打量著暮九歌。她彎腰塌背的坐在地上,口中還叼著一根干稻草,神情疏懶。
明明依然是往昔那讓人輕慢不屑的模樣,但在火光掩映下,蘇搖曳突然發現她竟生的一副好相貌,眼角眉梢尚未完全長開,帶著一抹果敢爽利。
雖及不上自己風流嫵媚,卻不得不承認,她身上竟好似完全沒有女子的的脂粉俗媚,到底是比自己還要精致了幾分。
只是,往日那個低眉順眼的暮九歌,何時竟變得如此熱烈果敢?如同一柄出鞘的絕世好劍,渾身逸散幽冷寒光。
她怔怔看著暮九歌,一時竟忘記自己來意。
夜色深沉,月光卻愈加明亮,勾勒出密林里一片樹影橫斜,山風掠過,樹枝搖擺舞動,在山壁上映出張牙舞爪的影子,鬼魅猙獰。
蘇搖曳注視著三步之外的國公府孤女,她那原本怯弱靜婉的姿態如今看來竟是分外慵懶隨意。引人注目,灑脫自在。她微昂著頭,曲線精致的下巴在淺淡的月光里勾勒出傲氣的弧度。蘇搖曳心里登時翻滾起突兀的不安。
她喜愛滄凜霄由來已久,也知道他和暮九歌早有婚約,然而現在父親成了當朝左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無論哪一方面她都超越盡失怙持、武功低微的暮九歌太多。論背景、論力量、論美貌、論智慧,遍數京城,誰能與她爭妍?
滄凜霄是這般尊貴俊逸的男子,他的伴侶,如何能夠差的太多?他日君臨天下,她身側的女子便是母儀天下的國母。除了她,還有誰能配得上他?
果然,她所料不差,滄凜霄最終還是選擇了她。
可沒想到,這個暮九歌竟突然完全變了樣子!那場火不但沒有燒死她,反而讓她變得如此美麗如此悍然,連她都不是對手!如若不是她修煉了家族秘術幽冥印,只怕半年內都離不得病榻。
暮九歌的存在,于她,是這般大的威脅!
蘇搖曳面上浮現淺淡笑意,眼底卻一片森冷陰鷙。
“阿九,你走吧。此次你犯下大錯,全靠暮驚濯一力維護才得以安穩至此。一旦他出了事,你們越國公府可就真是后繼無人了。若你不想連累他,那就趁此機會離開此地。”
暮九歌一怔,抬眼看她。蘇搖曳撣了撣寬大的衣袖,睥睨高傲,儀態萬方。
“我并不是為了幫你,你討厭我,我也看不上你。今日你走了以后,便不可再回來……”
蘇搖曳冷冷勾了勾唇角,沉默一瞬再度開口,“我與太子殿下兩情相悅,若你真的愛他,就該成全他。阿九,他愛的是我,不屬于你的東西,希望你最好絕了非分之想。”
“這你可想多了,”暮九歌仰首,臉上笑容輕快,“滄凜霄與你天作之合,般配的很。”
蘇搖曳嘴角笑容輕蔑,帶著三分涼薄七分不信,淡淡開口,“快些走吧,趁夜深人靜。不然被人發覺可就麻煩了。”
說著,她側了側身子,淺淡的月光自洞口攏進來,照亮了暮九歌臉上清淺的笑容。然而她卻還是懶洋洋的坐在地上,沒有起身的意思。
蘇搖曳挑眉看著她。
“不成的。”暮九歌吐出口中的稻草,依然是那副憊懶表情,“此間事未了,我若擅自逃走,皇上豈非要降罪我哥哥?”
蘇搖曳心中一動,臉上隱約顯出一抹異色來。這暮九歌不光武功大漲,連心思也這樣細膩。她從前怎的未曾發覺,她那愚笨之象都是裝出來的?
既如此,她便更容不得她了!
“皇上對暮驚濯甚為贊賞,不會苛責于他。何況犯錯之人是你!”
怔了怔,暮九歌忽而一笑,拍拍手自地上站起身,“既然如此,那走吧!”
說完,大步向前邁去。
“等一下。”蘇搖曳寬大的翠綠色衣袖微拂,纖纖皓腕一抬,握住了暮九歌的手臂。
那手指觸上肌膚,暮九歌只覺得她手心濕滑,指尖冰涼。
一抬眸,忽見側身望著她的蘇搖曳,面上的笑容早已云收雨霽,雙眸中只余陰寒煞煞。
她看著暮九歌,森然冷笑,“下輩子,再來找我報仇吧!”
暮九歌一怔,未及反應,忽覺握住自己的手臂的掌心一涼,冰寒之氣源源不絕涌入體內,霎時間,半邊身子已被陰冷的寒毒侵襲,僵麻酸痛。
“你!”暮九歌驚得倒吸一口冷氣,咬牙用漸漸失去知覺的肩膀狠狠撞向向蘇搖曳,而后,身體后掠,飛速向后逃去。
蘇搖曳沒料到暮九歌中了寒毒竟還有如此力道,一個晃神竟被她逃了過去。見她慌不擇路竟然向山洞內部跑去,蘇搖曳譏諷的一笑,隨即飛身尾隨而上。
很快到了山洞底部,蘇搖曳見此處竟還有一道出口,大驚之下快速飛掠,兩人一前一后穿過了縫隙。
見到眼前陡峻的崖壁,蘇搖曳的嘴角忽然綻開一個陰毒而快意的笑容,逼近漸漸全身僵硬的暮九歌,眸中掠過一絲殺氣,雙手在身前交叉旋轉,運起元力毫不猶豫的對著暮九歌胸前擊出一掌!
“砰!”
在蘇搖曳掌心青碧色元氣的沖擊下,暮九歌僵麻的身體高高飛起,倏而,又直直墜下!
崖下,山石滾落之聲鏗然回蕩,山風呼嘯而過,于蒼穹之中寂寂消散,山壁間沉寂一片。
黯沉的夜色中,蘇搖曳臉上明快的笑意如山花初綻華彩爛漫。她俯首朝山崖下望了望,卻除了云環霧繞的色白蒼茫什么也看不見,高崖黝黑黯沉,深不見底。
半晌,蘇搖曳細細的吐出一口長氣,她以手掩口,眉眼彎彎,語氣輕快的如歌聲婉轉,淡柔柔消弭在拂過耳畔的夜風里。
“殺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夜色深寂。
月色釅釅,被突如其來的烏云遮擋的欲語還休。
空山絕壁之下,草木寂寂,山風翻涌。四周云霧隨風舞動如魅影魍魎,憑添多少陰森惡氣。崖邊偶有碎石滾落,許久才聽到深遠崖底傳來的回聲。
空曠,細微。這山崖愈加靜寂。
崖壁上某處明光一閃。
隨即,一道火紅色身影,自那明光下山石嶙峋的暗影里露出身形,緩緩上移。
許久,崖邊終于近在咫尺,纖瘦的身影一個飛躍上撲,穩穩的立定了腳跟。
月光刺透了烏云,銀鐮一般插在天穹。月光凝上她清亮如水的雙瞳,華光隱現。
暮九歌。
揉了揉酸脹的半邊手臂,暮九歌尋了處干凈的草地坐下,嘴角浮起一抹算計到底的笑容。
“想害我,憑你可不容易。”
暮九歌自懷中掏出那枚花紋古拙的菱花鏡,這鏡子自打她撿了來就一直揣在胸口。蘇搖曳說勸說她逃走的時候,暮九歌已然發現了不對,便早早留了意。一來兄長一直未曾派人來,說明皇上并未處置她;二來她半分也不相信蘇搖曳。
蘇搖曳攥住她手臂的剎那,她已然運起所剩不多的元力護住了半邊身子。然而蘇搖曳所下之毒寒毒狠辣,她又元力薄弱,竟還是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而當她被推落時,身上根本未帶利器,情急之下掏出這菱花鏡,運力將太極圖一端生生插入了山壁,她就握著這露出來的尾端,凌空吊在了陡直的山壁上。
好在崖下云環霧繞,自上而下根本看不清楚。加上蘇搖曳自負,認定她必死無疑未曾細查,暮九歌這才撿回一線生機。
端坐于地,清冷月光下,面色蒼白的少女衣風颯颯,如墨般的長發飛舞著融進了夜色里,眼神清亮的少女眼前,再一次浮現出了一日日長大的時光里,挽手相伴的少年白衣如畫。然而想起他時心中圓融的暖意,此刻已隨著月光一起,迤邐在了這鼓蕩的大風里。
暮九歌抿了抿雙唇,揮揮手散去腦中不屬于自己的紛雜思緒。一抬手,卻不期然看到握在手中的菱花鏡,太極圖閃著幽幽的白芒,一絲絲一縷縷鉆入了她被寒毒所侵的手臂,瞬間,那烏青的手臂已然轉為瑩白,連帶著僵麻酸痛--也都消散了去。
暮九歌眼底散開一抹驚喜,細瓷般的面容上立時綻開葳蕤華盛的笑容,她歡快的吹了聲口哨兒。
“嘿,這可真是個好東西!”
話音方落,暮九歌就聽到飄搖的山風間隱約傳來一道聲音。
“東西是好,可它不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