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正濃,白毛似乎也犯起了瞌睡。它用兩只爪子支著小腦袋,毛茸茸趴在青石頭上,細長的絨毛隨風飄動,遠遠望去如一團世間最為柔軟的雪球。
萌噠噠的幼狗還有萌噠噠的奶娃娃,實在是世間最為養眼的組合。可惜,當事的一人一狗都不會這樣覺得。
使了好幾種的方法也沒有哄起白毛挪位,獨自委屈的蘇宛蓄著滿眶的眼淚隨時準備擰開水龍頭.
“宛姐兒,宛姐兒?”陳嬤嬤的聲音透過紗窗傳了出來,一次比一次急。
“嬤嬤,我在這。”
無可奈何的蘇宛瞪了眼白毛,稚嫩嫩的回道。
“哎呦,我的宛姐兒哎,您怎么悄沒聲的出了門,也沒叫老奴一聲。”
陳嬤嬤聽著聲瞧見了宛姐兒,也就放了心。
正準備細細囑咐下宛姐兒下次不可亂跑,就聽到宛姐兒說道:“嬤嬤我渴了,想喝蜜水。”
“哎,老奴這就去。”到底還是憐惜她人小,沒有玩伴,陳嬤嬤將卷起的門簾放下,笑著應了。
蘇宛乖乖的掀了簾子爬上榻上坐了,又瞪了眼緊隨其后的白毛,這才端端莊莊的坐好,整個一乖巧又淑女的樣子。
陳嬤嬤絞了個溫毛巾,一面擦一面說道:“宛姐兒,不是老奴逾越,只是老奴實在擔心,您下次要起身還是去院里耍玩,叫得老奴一聲。老奴陪著您也好放心是不是。”
“嬤嬤,我省得了。看你睡得香就沒忍心叫你。”
蘇宛邊說邊趁陳嬤嬤不注意瞪了白毛一眼:都怪你,要不是你今天總是拖我后腿,我怎么會被嬤嬤發現。白毛嗚咽一聲把頭埋在了毛下,又偷偷覷著條縫看著蘇宛。
蘇宛“噗嗞”一聲笑了,看嬤嬤不在,說道:“下不為例。”聲音糯糯的,帶著點黏軟,沒有多大的威懾力。
白毛嗚了一聲,好似聽懂了一般。
蘇宛被伺候著擦了臉,又漱了口,陳嬤嬤端著個精巧的雕花小盅兒,盅里放了槐花蜜,又擱了些茉莉花。
用滾燙的開水沖泡開來花瓣輕飄飄的浮著,宛若初始的盛開,空氣中散發著茉莉清香,又夾雜著蜜滋滋的槐花香,好聞極了。晾至微熱,再用那滾燙的開水稀釋過濾一遍。從壺嘴里流淌出來的的蜜水,就顯得澄清而無雜質了。
雖說沖泡蜜水是個常見的飲用,但是想要真正的做好。水溫,蜜汁的多少,包括放入茉莉花的量,哪一個都是有嚴格規定的。這規定,不是白紙黑字,不是死的,而是活在沖泡花茶那人的一雙手里。
蘇宛在可以表現出一丁點自己的意愿的時候,就表現出了不愛吃太甜膩的東西,但卻又愛吃甜。所以說,陳嬤嬤現在沖泡出來的蜜茶,做出來的點心,都有種“多一分而膩,少一分而缺味”的感覺。
嫉妒的蘇子鈺直叫喚陳嬤嬤偏心,私下卻吩咐陳嬤嬤將自己的點心份減少,把銀錢勻給妹妹的點心份上。
事后聽了陳嬤嬤陳述的蘇楓,沒有說話,卻一個人在書房時紅了眼圈。
外邊陽光耀眼,透過窗戶投射在案幾上平鋪的潔白的宣紙上。陽光照射到的地方是光明,照射不到的地方是黑暗。
有人說,陽光是最為公正的,它普照宮殿庭宇時也從不曾忽略簡陋的茅草屋。可是,世界從來都沒有絕對的公平。是的,從來沒有。想要得到些什么,就要放棄一些什么。而守護,放棄的可能更多。
書房里,整齊而又簡潔。數十本兵書靜靜的躺在書架上,帶些陳舊卻很干凈齊整。看的出來,書的主人經常翻閱,也很愛惜。
蘇楓僵硬著身子,肌肉緊緊繃起。他用力握著毛筆想在宣紙上寫什么,卻連雙手似乎也僵硬,兩眼放空,只是默默看著墨水從飽滿的筆尖滴落,“啪”的一聲在潔白的宣紙上暈染、滲透,黑乎乎的一團,似乎昭示了某種軌跡,就如人的命運,一旦選定,就不可抗拒。
蘇楓長長的吁一口氣,身子瞬時間放松下來。他擲筆于硯頭,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整個人都輕快了許多。
也就是從那以后,蘇楓在練武場上習武更加賣力,甚至于拼命。
也許,蘇宛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大哥的第一次人生決定性的選擇只是因為小小的一份點心,一份關乎愛與被愛的點心。
蘇宛一氣兒把盅里的蜜水喝盡了,抬頭笑瞇瞇的,兩只大眼睛彎的像月牙:“嬤嬤,我下午兒不想玩花片了,你念詩給我聽可好?”
“宛姐兒,老奴哪會什么詩兒經兒的,左不過識幾個大字,還是當初。”
說到這,陳嬤嬤也就不愿說了,看宛姐兒盯著雙黑亮亮的大眼睛等著下文,笑了:“宛姐兒,這詩等大公子二公子回來教你念吧,老奴現在教您打絡子配色,等太陽再下去些,老奴就帶您在庭院里摘花捉蝴蝶怎么樣?”
蘇宛捧著比自己手掌大很多的帕子秀氣的擦嘴巴,自己要求的事沒有被答應,她開始討價還價:“那我下午要吃一盤玫瑰酥,還有栗子糕。”陳嬤嬤收拾著茶具,聽到著,笑著應了:“可以吃,不過不能吃一盤。”
等到嬤嬤走了,蘇宛彎下身子把白毛抱到懷里,逗弄著它。
這只小狗崽長的很快,剛來到他們家時只有巴掌那么大,一直哼哼唧唧的叫,瞧著就讓人覺得可憐兮兮的。
現在,蘇宛將將就就的把它抱在懷里面。白毛被勒的有些緊,掙扎著想要逃脫小主人的魔爪。蘇宛忙著揪它還未長長的短小尾巴,邊揪邊疑惑的自言自語:”嬤嬤剛剛想要說什么呢?“
蘇宛知道這個家里好像有很多她不該知道的事,又有很多她該知道卻不知道的事兒,就比如,她的爹娘。
可是,自有些懂事后她向自己的哥哥們要過幾次爹娘,哥哥們總是表現出很難過,好像無法說起的樣子,她就不再要了。
哥哥說等她再大些就會告訴她一些事。其實,她并沒有太難過,因為,她對爹娘沒有一點的記憶。
他們,甚至比哥哥偶爾帶她出去看到的路人更陌生。
有些人,生來就在找尋自己的父母。甚至為此放棄許多本來已經握住的溫暖。
而有些人,也許真像世人所說的那種冷清。他們的心,太小。能傳遞的溫暖,太少。
可是,他們所給的溫暖,是用生命去燃燒。生命之火不滅,溫暖就會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