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阮梅醒來的時候是躺在床上的,她看看周圍,夜蕪并不在,揭了揭被子,也沒有一絲血跡。
也許是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吧,她自嘲的笑笑,笑著笑著忽然停在那里眼神定定的看著出現在門前的一個人,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人,可那人卻像認識她一樣附下身跪著口中朗朗道:“臣陸左恭迎太子妃回宮!”
阮梅的臉色瞬時蒼白了下去,卻依舊故作鎮定:“我不認識你。”
“太子妃別要逞強,我…不想對太子妃無理。”陸左說著揮了揮手,后邊突然出現一眾宮女走進,作勢便要服侍她起床。
多說無益,她大致猜出了一些東西,于是便任由她們擺弄一番后站起身:“我跟你走。”如果說他燒了她的家她不恨他,殺了小水她不恨他,在她最需要她的時候丟下她她不恨他,那么現在,她忽然開始有點兒恨他了,她的孩子,保不住了吧。
眉目中盡是悲意,她忽然就有種想哭的沖動,可卻是強忍著,走向轎子的時候,她走的極慢,仿佛只那幾步,便用盡了一生。她是不是不該在那沉沉的夜空下遇見那個黑衣的男子,并對他用了傾其全部的愛意…
阮梅被接到了皇宮,被幽禁在一處不大的園子里,她是被秘密接進來的,所以除了吩咐來照顧她的宮女,就只有陸左有時來看看她。
阮梅知道,其實這樣的平靜并不意味著皇上會放過她,她只是好奇,作為一個必死之人,難道夜蕪就連一眼都不想再看到她嗎,誠然她是騙了他,可那也是因為她愛!她愛啊,愛的好像一個笑話。
然而這個笑話卻在半個月后出現在了她的眼前,順帶著手里還端著一碗送子湯,那個時候,她已經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
阮梅不怒反笑:“來的不算太遲,你若再遲一點,我就要生下這個孽種了。”
他的眸子深邃的可怕,讓她第一次覺得,其實她一點兒都不了解這個男人,夜蕪忽然開口:“既然是孽種,不要也罷。”
她點點頭拿過送子湯看了看,忽然笑一下:“這里面有沒有放糖?你知道的,我怕苦。”她的語氣仿佛在撒嬌,語句再溫柔不過。
夜蕪沒有說話,她便賭氣似的:“沒有糖我喝不下去。”
夜蕪還是不說話,她便認命的端起碗:“唉,早知道就自己帶點糖了,你們家太小氣了。”她說著,忽然把藥對準嘴巴一飲而盡。
他看了看她空空的藥碗,轉身便要走。阮梅看他一眼:“你先別走,我想跟你說說話。”
夜蕪的背影一頓,卻是停了下來。
阮梅像是在說給他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的道:“我把他的名字想好了。男孩兒呢,就叫夜空,女孩兒呢就叫夜晚,你是不是覺得不太好聽?你不在的時候,我在家里給他們做了好多好多的衣服,各種顏色的都有,都特別的好看,其實我本來不會做衣服刺繡的,娘還沒教我就死了,你知道的,不過不知道為什么,拿起針的時候,突然就很有感覺,雖然剛開始的時候整個手差不多都被針扎過,可后來就好了,我是不是很聰明。”
她說著忽然臉色難看起來,一只手捂住腹部繼續強顏歡笑道:“其實我一直在想,如果你不是這個樣子的,我們大概會在一起很久很久,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候是因為你,最難過的時候也是因為你,如果可以選擇,我真的…不愿遇到你,可我就是遇到了,夜蕪,你說這是不是我得命…”她說著,腳底已然滲出一灘血水,她看了一眼,終是不堪重負般的暈了過去。
后來她醒了,醒來時卻不是在皇宮,身邊是陸左在幫她擦臉,見她醒來十分高興道:“你終于醒了!”
阮梅動了動嘴唇想要說話,可喉嚨卻疼的緊。她皺了皺眉,慢慢道:“我還活著?”
“你當然還活著。”陸左眉目間盡是喜意:“我把你帶出了皇宮,這里離幽州有一段路。”
“為什么救我?”她本應該死了的。
陸左忽然坐過去,戚戚道:“阮梅,今日太子成親。”
他說完之后以為她會怒不可遏或是痛哭流涕,其實她都沒有,她只是定了定神問他:“誰家的小姐?”
“別的王城送來的和親公主。”
“嗯,挺般配,你給我說這個是要我準備賀禮嗎?可我委實窮的只剩我自己了。”
“阮梅…”陸左忽然有些怕這樣子的阮梅,不哭不鬧不委屈不抱怨,整個人仿佛都失去了靈魂,像個隨時都可能破碎的娃娃一般。
阮梅撐著坐起來:“你對我已經仁至義盡,快點回宮吧。你還有大好前途。”
陸左忽然受不了似的背過身用衣袖抹了抹淚:“你想不想再見見他?”
阮梅搖搖頭:“不用了。”她對他,再也沒有任何奢求。
她只是覺得,她的孩子絕對不能白死!
她開始暗中有所行動,在怎么都是平王的女兒,從小到大耳濡目染,骨子里便有一種能力,是以以前平王的舊勢力很快便被她集結了起來,從前平王在朝廷便是只手遮天,即便現在人不在了,可愿意幫他得還是占了一小部分,可到底是杯水車薪,就憑這一點兒人,根本就不可能顛覆一個王朝,所以她決定鋌而走險,去刺殺皇帝!
她讓陸左回到了幽州,自己則躲去了別的地方,她用了三年讓自己學會了適應一個殺手的生活,三年后,她一席華麗紫衣出現在了所有人面前。
那時傳言太子太子妃伉儷情深,正要出宮游玩為皇帝找下月壽辰的壽禮,她便借著這個機緣進入了到了宮里。她是以樂師的身份進去的。
所有人都驚嘆皇宮里多了位天仙似的美人兒,可卻不知為何卻常戴著面紗示人,不過就只那翩翩的身姿,便裊娜生香。
她不愛笑,也不常說話,不過據說這位清冷的樂師倒對大臣陸左十分的與眾不同,這一與眾不同過去,皇帝就不高興了,便隨意找了個理由把陸左貶到了離幽州很遠的一個城鎮里。
有人說她是紅顏禍水,那么便禍吧。那是她認識夜蕪的第七年,也是愛上夜蕪的第七年。
皇帝壽辰普天同慶,整個幽州都是在一片歡歌笑語中,太子連夜派人把壽禮送了過來,本人卻是不知去向,阮梅知道這是一個機會,皇帝醉意朦朧的拉她去寢宮,她一路上都在想,很多年以前,夜蕪也是這么拉著她,把她帶離了平王府的火海。
到了寢宮,皇帝背對著她讓她寬衣,她悄無聲息的拿出早已備好的匕首,作勢就要刺過去。
匕首忽然頓在半空中,手腕被人用力的捏住,阮梅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人從臉上撕開一張面具,用熟悉的聲音對她說:“為什么要回來!”
是夜蕪!原來一切都是假的,他早就知道是她,好像天大的屈辱般,阮梅扭過臉:“殺了我吧。”
夜蕪放開她,沉著臉色吐出一個字:“滾。”
阮梅冷笑:“你連你的孩子都下的了手,把我殺了不是也很簡單嗎。”
他的眉眼間似乎涌出一抹悲色,只那抹悲色轉瞬即逝,阮梅忽然扯下臉上的面紗,嘴角卻全是血跡,她笑起來:“本來打算跟著老皇帝同歸于盡,不過現在有你陪我也好,我的命是你救的,現在我…還給你!”
“你這樣恨我嗎?”他突然痛苦道。
“我恨我自己!”阮梅用手擦一下嘴角的血,倒在了地上。
夜蕪眼睜睜看著女子倒地,這一次卻再沒了任何辦法,原來從頭到尾,他卻還是錯了嗎!他附下身去將女子攬入懷中低低的趴在她的耳旁道:“梅兒,我多想做一個好父親,好丈夫,為什么你不再等等呢?”
……………………
清明時節散著些小雨,有青衣男子執傘立在一處墓前。陸左從泥濘的小路走過來:“太子,太子妃正四處找你呢。”
“太子妃?”他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指著面前的墓道:“她不是在這兒嗎!”
“太子…”陸左忽然不知道說些什么好:“為什么當初你不把一切都告訴阮梅姑娘?”
夜蕪轉回頭,像是想起了昔日俏皮的女子般笑了笑:“她那么執拗,肯定不會同意的。”
“可是現在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不知道才好,我知道就夠了。”他說著望向遠處,想起那次他千辛萬苦從皇宮殺出去找她,半夜他從窗戶上跳進去,她就像沒事人兒一樣的說: “我沒鎖門,跳窗戶傷著怎么辦。”
她總是這樣,要強的都不像一個女子,這時候她就算砸砸東西罵他打他都是正常的,可是她卻沒有。
他出來時受了傷,因為失血過多不多時便暈了過去,醒來時,他的父皇正在床前冷冷的看他:“為了個女人傷了皇宮大批侍衛,你越發的出息了!”
“不要傷害她。”他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抓了回來,但料想應該是在他昏迷的時候。
“我自然不會傷害她。”皇帝一聲冷笑便走了,走到門邊又轉回來重重道:“別說她是亂臣賊子的女兒,就算不是,你也不能娶她,你是太子,要娶的是鄰城的和親公主,我早就告訴過你!”
后來,他果然沒有傷害她,待半個月后他的傷勢好了,他便給了他一碗送子湯:“聽說她懷了你的孩子,你應該知道怎么做。”
“那是我的孩子,我不會!”夜蕪眼神里盡是憤怒。
“你不會?”皇帝笑起來:“你以為我會讓她們活著嗎。”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不管怎么樣,他都不會讓阮梅活著,突然他想到了一個辦法,瞞天過海的辦法,他暗中換了送子湯,這種湯能造成讓人假死的現象,可是孩子是無論如何都保不住了,可保不住就保不住吧,只要她在,孩子她們以后還會有的。
皇帝果然以為阮梅已經死掉,蕪夜偷偷的吩咐陸左把阮梅帶出了幽州,他的計劃成功了,可是她卻在醒了之后消失了。
他找了她三年,三年后,她出現了,可卻出現在了皇宮,這個他好不容易才把她送出去的地方。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做了張人皮面具裝作皇帝,他本來想再次把她送走的,可是她卻再也沒有給他機會。
他把她葬在了一個小墓的旁邊,小墓里,是她曾經為她們的孩子做的衣服。他看見那些衣服了,果然很好看,而且每個顏色都有。
他低下頭摸摸墓碑上阮梅這兩個字:“梅兒,我想你。”
他說的那么沉痛,可天地間,再也沒有了那個清明的女子可以應他一聲,哪怕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