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驚恐的那只手，枯瘦的皮膚樹皮般堆積在手指上。

“你來找我干什么？你們當初把我扔下，現在又來找我干什么？”我憤怒的哭著沖她咆哮。

她縮回手，看著我的雙眼閃動著淚花。

老師和警察見我情緒激動，立刻起身安撫我，老師把我的手臂拉住，對我說：“媽媽都是疼愛孩子的，她不是把你丟下的，你是走失了，年紀小，當時我們也找了爸爸媽媽也找了很久呀，你不記得了嗎？”

老師的語氣還是把我當做小孩子，她永遠都是溫柔至極，把所有人都當作孩子呵護。

我冷笑，我不是走失的，是他們不要我了，我記得回家的路，我記得他們的名字，我告訴幫我的警察錯誤的信息，我就是不想回到那個已經沒有我的家!

“你是我媽媽?你一定知道我是怎么走失的吧？”我冷笑著探出身子，彎下腰去與她對視。

她沒有退縮，眼邊紅透。

“我們當初是想把你送到親戚家養，可是他們搬走了，我和你爸爸去找，找不到他們。回來的時候，你就不見了。”

我痛苦的呻吟，抬起頭去不想淚水還要為她這樣蒼白的解釋流下。

“哪個親戚?你們想把我送到那個親戚家去?為什么要把我送到親戚家去?因為你們有了另外一個孩子!你們選擇把家里不多的米糧留給你們的另外一個孩子!明明是我先到你們身邊，明明是我先出生，憑什么要放棄我!你們養不起為什么還要生!你們生下我為什么還要拋棄我!”

我哭喊著，咆哮著，從前那些無所謂，那些看淡都在此刻崩解，我心里就是恨，我心里就是放不下!

這世上的公道不是說先來后到嗎？為什么我還要被他們拋棄?

她忍著淚水看我，不發一言只是哭，她沒有哭聲，只看見豆大的淚水一顆一顆不間斷的落下，滴在她捂住口的，粗糙如樹皮的手上，浸潤到一條條觸目驚心的裂開的皺紋里。

我的怒喊讓辦公室變得沉寂，老師和警察都沉默著。

救世主會找到大部分人的利益，然后拋棄小部分的人的利益。因為大部分的反抗比起小部分人的反抗更加麻煩。

我不是幾歲的孩子了。

“是我對不起你，這些年，我們都想再見見你，你爸爸死前還想見見你，”她捂著臉哭了許久，才說出實情，“你弟弟幾年前得了病，要錢治病，我們所有的積蓄都花光了還是沒能留住你弟弟，結果你爸爸也病倒了，我沒錢給他治病，他只想見你一面，到了這里也沒找到你。”

“呵。”我覺得可笑極了，“就當我死了吧。”

我逃出門去，現在學生們在午休，走廊里沒有人，我放輕腳步走到天臺去，風穿過空無一人的天臺，灰白的墻，瓦藍的天，綿白的云，寧靜安詳。

我深深呼吸，發現心情反而更加沉重。我的眼前無法控制的浮現出我母親現在的模樣：四十六歲的年紀，六十八歲老人的外貌。佝僂的身體，被曬得黑紅的皮膚，白發里夾雜不多的黑發，臉皮里陷下的皺紋。灰色的T恤衫像一層紗布，可以看到她里面白色發黃的內衣，穿的牛仔褲很寬大，像是男士的。腳下的鞋子也是，她把鞋帶系得非常緊，和我手腕上的黑色橡筋一樣，鞋底皺縮，像被捏皺了底面包皮。

其實他們這些年也過得不好，他們把我送走也是為了我可以好好生活，現在他們老了，而我有一份安穩的工作，我應該贍養他們，他們是我父母啊，沒有他們我也沒有今天啊！

我嘴里吐著哭聲，心里雖然已經決定了，但是心還在痛。

“辛老師。”

身后傳來驚奇的聲音。

我轉過頭去，掩蓋不住微紅的雙眼，我還是強顏歡笑。

“祝璟?你在這干什么？”我問她。

祝璟穿著寬大的白色校服，手里拿著一本練習冊，指間夾著一支筆，大跨步子向我走過來。

“我在這做練習，高中部這邊清凈。辛老師，你怎么了？”她澄澈的雙眼擔憂的看著我。

我打算說，只是搖頭說沒事。

她也笑笑，看似無心的說：“凡事往前看嘛，哭一哭過去的事，笑著去做以后的事啊。一直傷心錯過的，失去的，也會一直錯過以后的快樂。”

我苦笑，“你在哪看到的?”

“作文精選!”她瞪圓了眼睛，古靈精怪的。

我笑了，覺得輕松好多。

一直以來，我沒有為得不到的東西痛哭流涕，痛徹心扉，我一直無法釋懷的，都是那些我擁有過，又無能為力失去的。

“我去見我媽媽。”我伸手拍了拍祝璟的肩，感謝她：“加油，一切都會好的。”

祝璟點點頭。

她心里拿的，是一本數學練習冊的復印件。

我走下樓去，回到辦公室，主任也在，我媽媽坐在我的辦公桌前，雙手捧著一杯水，看起來坐立難安，尤其是看見我了之后，她急忙想要起來，向我解釋什么。

“媽，我們回家吧。”

我含著淚，看不清媽媽是怎樣的神情，我只聽到她顫抖著聲音，帶著極重的鼻音，說了一句好。

我帶媽媽回家，給她洗澡，換了干凈的衣服，她始終小心翼翼，畏畏縮縮，看我的目光像是在看救世的神明。

我和她吃完飯，帶她去散步，順便給她買衣服，她看見我給她買六十塊錢一件的衣服就立刻悄悄的扯我的衣角，搖頭表示不要。我看著心酸，心疼。

“阿姨啊，你福氣真好呀，這是我們店里面最貴的衣服，你女兒對你真好呀。”

幫我們包衣服的女

工作人員這么說，我很感激她的說法，因為我看見媽媽提著包裝袋的手緊緊的，好像提了什么不得了的寶貝。這個時候，我在心里默默發誓，以后我一定要好好愛護她。走出服裝店的那一刻，我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實和安定。

晚上我讓媽媽睡了我的房間，她穿著新買的睡衣躺下的時候，滿臉淚水，抓住我的手說不出話來。我也我抓著她的手，我溫柔的安慰她，哄她睡覺，她真像一個孩子，蜷縮在一團，沒有睡著之前一直抓住我的手。我的媽媽一定是吃了許多的苦頭。

媽媽起床也很早，我起的時候她坐在客廳沙發上，灰蒙蒙的雙眼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神情落寞卻安詳。我下去后給她做早飯，還一邊教她怎么使用微波爐。我把我的媽媽當做了我的孩子，可我的媽媽在等我嘩嘩說完之后，才低聲說：“我會做飯的，我給人家做保姆的。”

我瞬間驚住，心里像堵了什么，非常難受。

“那，我中午回來和你一起吃。”我含著淚在笑，“媽。”

“哎哎，好啊。”她先答應了我，然后答應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