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個好的開端
- 面具之后
- (美)路易莎·梅·奧爾科特
- 9518字
- 2020-09-29 16:13:15
第二天早上,繆爾小姐走出自己房間時只有女仆們起床了,她悄悄地一路摸索著來到花園里。她一邊走,表面上在觀賞鮮花,實際上那雙敏銳的眼睛在仔細審視這座美麗古老的房子,以及它周圍圖畫般的景致。
“不錯,”她自言自語,走進毗連的庭院之后又說道:“不過另一個可能更好,我要得到最好的。”
她加快步伐,終于走出庭院,來到一片寬闊的綠草坪上,草坪位于一座古老府邸前,那里獨自居住著聲名顯赫的約翰·考文垂爵士。這地方古老壯觀,有許多橡樹,修剪整齊的灌木叢,艷麗的花園,灑滿陽光的露臺,精雕細琢的山形墻,寬敞的房間,穿制服的仆人,以及凡是高貴富有家族的古老住宅所應有的一切奢華。看到這些,繆爾小姐眼前一亮,腳步變得更加堅定,走路姿勢更顯得意,同時臉上綻開一抹微笑;想到自己的夙愿有望實現,這笑容異常燦爛。突然,她整副神情都變了,她將帽子向后推了推,雙手輕輕地握在胸前,像個少女似的沉浸在這令人贊嘆的美麗景色里,任何愛美的眼睛都會被這景色吸引。引起這一迅速變化的原因很快出現了。一個精神矍鑠的英俊男人,年齡在50歲和60歲之間,經過一扇小門朝庭院走來,然后,他看見了這個年輕的陌生人,便停下來打量她。然而,他只來得及看她一眼;她似乎立刻意識到他的存在,于是把臉扭向一邊,一副受驚嚇的表情,同時吃驚地喊了一聲,看起來似乎在猶豫是應該開口說話,還是應該跑開。約翰爵士彬彬有禮地摘下帽子,用他特有的舊式禮貌說:“小姐,請原諒我打擾了你。請允許我彌補自己的過失,讓我邀請你四處走走,喜歡什么花請盡管摘。我看出你喜歡那些花,所以就請隨意摘吧。”
繆爾小姐一副少女般淳樸羞怯的神情,很是迷人,她回答說:“噢,謝謝您,先生!不過應該是我請求您原諒我的擅自闖入。要不是我清楚約翰爵士不在,我無論如何也不敢進來。我一直想看看這座美麗古老的住宅,因此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來滿足自己。”
“那么你現在滿足了嗎?”他微笑著問道。
“不只是滿足——我被迷住了;因為這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地方,我見過許多有名的住宅,國內和國外的都有,”她滿腔熱情地說。
“這座府宅受寵若驚了,假如它的主人聽到你這樣說,他同樣也會受寵若驚的,”這位先生表情古怪地說道。
“我不會當著他的面贊美它——至少,先生,不會像我跟您說得這樣隨意,”這女孩說,雙眼依舊避開他看著別處。
“為什么呢?”對方問道,他看起來開心極了。
“我會感到害怕。我并不是害怕約翰爵士;可我聽說了那么多關于他的美好高尚的事,因此特別尊敬他,所以我不敢多嘴,以免他看到我有多欽佩和——”
“和什么,小姐?請你說完吧。”
“我要說,愛他。我會這樣說的,因為他是個上了年紀的人,況且人們往往忍不住去喜歡美德和勇氣。”
繆爾小姐說這些話時看起來既熱誠又可愛,她站在那兒,陽光在她的黃頭發上、精致的臉蛋上和低垂的眼睛上閃爍。約翰爵士不是個愛慕虛榮的人,可他發現聽到自己被這個陌生女孩稱贊是多么令人愉快,于是加倍好奇地想知道她是誰。他是有教養的人,不能問,也不能坦承她似乎沒有意識到的事情,那會使她感到窘迫,因此他留機會給雙方去發現;她轉過身,他緊跟住她的腳步,向她遞出一束溫室花朵,他握著這束花,謙恭地行了個鞠躬禮,說:“請允許我代表約翰爵士送你一小束花,同時謝謝你的稱贊,不過,我跟他很熟,我敢保證,他不是完全配得上這些稱贊。”
繆爾小姐猛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頭,臉漲得通紅,結結巴巴地說:“我剛才不知道——請您原諒——您太好了,約翰爵士。”
他像個孩子似的笑了,頑皮地問道:“為什么叫我約翰爵士?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園丁或者男管家呢?”
“我以前從沒見過您,除了您自己,不會有人說您配不上那些贊美,”繆爾小姐喃喃地說,依然帶著少女般的矜持。
“好吧,好吧,我們不要去管它了,下次你來的時候我們會被好好地介紹。貝拉常帶她的朋友們來這座府宅,因為我喜歡年輕人。”
“我不是她朋友。我只不過是考文垂小姐的家庭教師。”繆爾小姐謙恭地行了個屈膝禮。約翰爵士的態度發生了一絲微妙的變化。很少有人能察覺這種變化,不過繆爾小姐立刻就察覺到了,她咬緊雙唇,內心帶著憤怒。她神色古怪,驕傲混雜著自尊,同時接受了遞過來的那束花,向約翰爵士表示分別的鞠躬禮做了還禮,然后匆忙跑掉了,留下這位老先生獨自納悶考文垂夫人從哪里找到了這么一位嬌小可人的女家庭教師。
“做到了,一個很好的開端,”她邊向房子走去邊自言自語。
途經一個綠色小牧場,里面飼養著一匹駿馬,它抬起頭,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在期待一個問候。她突然心血來潮,走進小牧場,拔下一把三葉草,引誘這頭牲畜過來吃。顯然之前從沒有女士這樣做過,這匹馬猛沖過來,仿佛決意要把這位新來者嚇跑。
“我明白,”她大聲說,自顧自笑了起來,“我不是你的主人,所以你不服我的管教。不過,我會征服你的,你這小畜生。”
她在草地上坐下來,開始采摘雛菊,同時悠閑地哼著歌,好像根本沒有意識到那匹蹄子亂蹬的烈馬的存在。過了一會兒,他湊近了些,邊好奇地嗅著,邊驚訝地看著她。她沒有在意,而是繼續一邊編織著手里的雛菊,一邊哼著歌,仿佛他根本就不在那兒似的。這似乎刺激了這匹寵物馬,于是他慢慢湊過來,最后離得那么近,竟然嗅到了她的小腳,還啃到了她的裙子。這時,她把剛才那把三葉草送到他面前,同時說著親切的話語,發出安慰的聲音,漸漸地,她用盡諸多討好招數,這匹馬終于允許她撫摸他光滑的脖頸、捋順他的鬃毛。
真是一幅美景——一個苗條的身影坐在草地上,一匹興致勃勃的馬兒朝她的一只手低下驕傲的腦袋。看到這幅畫面,愛德華·考文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翻過墻,加入進來,鎮定中夾雜著欽佩和驚愕,說道:“早上好,繆爾小姐。假如不是剛剛親眼看見你的技巧和勇氣,我肯定會擔心你的安全。赫克托是個野蠻任性的畜生,曾經弄傷了不止一個設法征服他的馬夫。”
“早上好,考文垂先生。請不要說這匹好馬的壞話,他沒有辜負我對他的信任。你的那些馬夫不懂怎樣贏得他的信任,也不懂怎樣征服他的心靈而不去擾亂它。”
繆爾小姐邊說邊站起身,她站在那兒,一只手放在赫克托的脖頸上,他則在吃她收集在裙褶里的草。
“你懂這個秘訣,所以現在赫克托乖乖聽你的了,盡管在此之前他拒絕了所有人,除了他的主人。你要喂他吃早餐嗎?早餐前我總是給他帶吃的來,然后和他一起玩耍。”
“那樣的話你不會妒忌嗎?”她抬頭看向他,她的眼睛是那么明亮,表情是那么可愛,以至于這個年輕人納悶自己之前怎么沒有注意到這些。
“不會的。你想多寵愛他就盡管寵愛好了;那對他有好處。他是個孤獨的家伙,因為他瞧不起他的同類,所以獨自生活著,就像他的主人,”他像是自言自語地補充道。
“獨自生活,在一個這么快樂的家里,考文垂先生?”從那雙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溫柔和憐憫。
“那樣說顯得有點忘恩負義,所以為了貝拉的緣故我收回那句話。你知道的,年紀較小的兒子沒有地位,只能他們自己去闖,可我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機會。”
“年紀較小的兒子!我還以為——請原諒。”繆爾小姐止住話,好像突然想起自己無權質疑。
愛德華笑了笑,坦誠地回答說:“不,別介意。也許你本來以為我是繼承人。昨晚你把我哥哥當成誰了呢?”
“當成了愛慕博福特小姐的某個客人。我沒聽見他的名字,也沒怎么注意他,所以不知道他是誰。我只注意到你那慈愛的母親,你那可愛的小妹,和——”
她止住話,用一種半害羞、半感激的眼神看著這個年輕人,這眼神比任何言語都更好地補全了這句話。盡管他已經21歲,可還是個孩子,當那雙楚楚動人的眼睛遇見他的目光,然后在它面前垂下來時,他褐色的臉頰微微泛起紅色。
“是的,貝拉是個非常出色的女孩,不管誰總是忍不住喜歡她。我知道你會幫她把課程趕上,因為,說真的,她是個非常可愛的小笨蛋。貝拉一直盡心盡力照顧我生病的母親,這使我們忽略了她的教育。下個冬天我們去城里后,她就該進入社交界了,現在必須為這件大事做好準備,你知道的,”他選了個安全話題。
“我會盡我的最大努力。這也提醒了我該去她那兒報到,不該在這兒玩了。當一個人生病被關了很長時間之后,鄉村就顯得尤為可愛了,以至于都差點因為快樂忘記自己的職責了。要是我疏忽了,請提醒我,考文垂先生。”
“這個稱呼屬于杰拉爾德[8]。在這兒我只是內德先生,”他說,這時他們朝房子走去,赫克托則一直跟到墻那兒,然后在他們身后發出一陣響亮的告別聲。
貝拉跑到他們跟前,仿佛已決意要真心喜歡繆爾小姐,向其問候道:“你這束花多好看呀!我摘的花總是弄不好看,這讓我煩透了,因為媽媽那么喜歡花可自己又不能出去。你有高雅的品位,”她邊說邊細看那把漂亮花束,這是約翰爵士的那束花,繆爾小姐在里面加了些軟草、精美的蕨類植物和芳香的野花,使它漂亮了許多。
她把它放進貝拉的一只手里,用一種贏家的語氣說道:“那么,把它拿給你媽媽,問問她我能不能有幸每天為她摘一小束花;因為,假如那么做能讓她高興,我會感到非常快樂。”
“你真是太好了!她當然會高興啦。趁這上面的露珠還沒干,我要趕緊把這些花拿給她。”貝拉飛奔而去,想趕快把這些花和這個好消息帶給那位可憐的病人。
愛德華停下來和園丁說話,繆爾小姐獨自上了臺階。長長的大廳里掛滿了肖像畫,她沿大廳慢慢踱步,滿懷興趣地觀看著這些畫。其中一幅畫吸引了她,她在它前面停住腳步,非常仔細地打量它。畫上是一張女性的臉,她年輕漂亮,看起來高傲極了。繆爾小姐立刻猜到她是誰,于是果斷地點了點頭,仿佛看見并捕捉到某種意想不到的機會。一陣柔和的沙沙聲在她身后響起,她環視四周,看到了露西婭,便行了個鞠躬禮,側轉過身,仿佛要再看一眼那張畫,然后,她不由自主似的說道:“它真漂亮呀!博福特小姐,我能不能問一下,這是家族的某個祖先嗎?”
回答是:“那是我母親的畫像”,聲音非常溫柔,同時目光柔和地向上看著。
“哦,我本來可以從你們的相似之處看出來的,可我昨晚幾乎沒看到你。請原諒我的直率,西德尼女士對待我就像對待朋友,這使我忘了自己的地位。請讓我來。”
繆爾小姐邊說話邊彎腰撿起從露西婭手里掉下來的手絹并還給她,她做這些時一副謙卑的姿態,這打動了對方的心;因為,盡管那是一顆驕傲的心,可同時又是一顆豁達的心。
“謝謝你。今天早上你感覺好點了嗎?”她和藹地說。得到肯定的答復之后,她邊繼續向前走邊接著說:“既然貝拉不在這兒,就由我帶你去早餐室吧。那是我們很隨意的一頓飯,我姨媽從不下樓來,我的表兄弟和表妹也不定時。要是你習慣早起,你可以在自己喜歡的時間用餐,不用等我們。”
貝拉和愛德華在其他人就座前出現了,繆爾小姐靜靜地吃著她的早餐,對自己目前的工作感到非常滿意。內德講述了她在赫克托身上獲得的勛績,貝拉轉達了媽媽對收到那束花表示的謝意,露西婭的虛榮心情有可原,她不止一次想起女家庭教師曾拿她和她那漂亮的媽媽做比較,而且還通過一個眼神對她這幅活肖像和那幅畫像表現出同等程度的贊賞。所有人都充滿善意地盡最大努力使這個臉色蒼白的女孩像在自己家一樣輕松自在,他們的熱誠似乎溫暖了她,使她活躍了起來;很快,她就將悲傷溫順的神色拋在了一邊,給他們講起她在巴黎生活時遇到的奇聞軼事,在杰瑪多弗王子家任家庭教師期間在俄國的旅行,以及各種各樣的詼諧故事,早餐已過了很長時間,她仍使他們保持著很高的興致和愉快的心情。正當她在講一件非常吸引人的奇遇時,考文垂走了進來,他懶洋洋地點了下頭,揚起眉毛,好像因為看見女家庭教師在那兒而感到有些驚訝,然后他開始吃早餐,仿佛已經認準這又是無聊的一天。繆爾小姐停下來,盡管大家再三懇求,她還是不肯接著講下去。
“你們要是喜歡聽,下次我會把它講完的。現在,貝拉小姐和我該去上課了。”然后她離開房間,后面跟著她的學生,她沒有理睬這位大少爺,只是優雅地行了個鞠躬禮,作為對他那心不在焉的點頭的回應。
“慈悲的人兒!我進來她就走開,沒有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惹我心煩。內德,她屬于哪類人呢,賢惠的,憂郁的,浪漫的,還是愛出風頭的?”杰拉爾德說,懶洋洋地啜著他的咖啡,他不管做什么事都是這副樣子。
“都不是;她是個出色的小女人。你真該看看她今早是怎樣馴服赫克托的。”然后愛德華又把這件事講了一遍。
“她這一步走得不錯,”考文垂回答說,“她一定是個既善于觀察又精力充沛的姑娘,一旦發現你的主要弱點,就瞄準它快速出擊。先是制服馬,然后是馬的主人。觀看這場游戲肯定非常有趣,只是萬一情況變嚴重的話,我就得制止你們兩人。”
“老兄,你就不必為了我勞煩你自己了。如果我也把一個無辜的女孩往壞處想,那么你才是更值得捕獲的戰利品,而且我還會建議你照管好自己的心,假如你有一顆心的話,而我對此表示相當懷疑。”
“我自己也常常懷疑這一點;可我認為這個蘇格蘭小女人滿足不了咱倆當中任何一個的口味。殿下您有多喜歡她呢?”考文垂問坐在他身邊的表妹。
“比我原來想的要多一些。她很有教養,人也謙遜,而且只要她愿意,她就會非常有趣。她給我們講了幾個我以前聽說過的趣事。我們的笑聲沒吵醒你吧?”
“吵醒了。所以現在得補償我,給我講講那些趣事讓我也樂一樂。”
“那是不可能的;有一半的魅力來自她的口音和說話方式,”內德說。“我真希望你晚十分鐘再進來,因為你的出現我們才沒聽完那個最好聽的故事。”
“為什么她不接著講下去呢?”考文垂帶著一絲好奇問道。
“你忘了嗎,她昨晚聽見咱倆的談話了,肯定認為你覺得她是個討厭鬼。她是個有自尊心的人,再說也沒有哪個女人會忘記你所說的那種話,”露西婭回答說。
“我相信也不會有女人會原諒那些話。好吧,看來我得甘心屈從她的不快了。因為西德尼的緣故,我對她產生了一點點興趣;我并不期待從她那兒探聽到什么,因為一個能說出那種話的女子從不透露或坦白任何事。可我還是幻想自己能知道是什么迷住了他;毫無疑問,他確實被迷住了,而且對方不是他那個社交圈子里的哪位女士。內德,你有這件事的任何消息嗎?”杰拉爾德問道。
“我不喜歡散布丑聞或流言,也不喜歡聽。”愛德華邊說邊離開了房間。
過了一小會兒,露西婭被管家叫走了,考文垂去找最令他乏味的那伙人,實際上是他自己令人乏味。他進來時,聽到繆爾小姐正在講那個故事,這激起了他強烈的好奇心,他發現自己正在納悶故事的結局是什么,并且希望自己能聽到。
我進來時,她究竟為什么跑開?他想。如果她確實討人喜歡,她就必須讓自己派上用場;我承認,現在這兒太無聊了,盡管有露西婭。嘿,那是什么?
傳來一陣甜美悅耳的歌聲,唱的是一首歡快的意大利曲調,唱歌時的腔調使音樂聽起來更加好聽了。考文垂從落地窗踱步而出,沿著灑滿陽光的露臺閑庭信步,用鑒賞家的品位享受著那歌聲。歌聲一曲接一曲,他仍然邊走邊聽,忘記了身體的疲倦和心中的愁悶。一首優美的曲調結束了,他不由自主地鼓起掌來。繆爾小姐探出頭,隨即又消失了,接下來音樂不再響起,盡管考文垂依然逗留在那兒,希望再次聽到那個聲音。因為,音樂是他唯一不曾厭倦的東西,而露西婭和貝拉的音樂才能都不足以吸引他。他沐浴在陽光中,在露臺上和草坪上徘徊了有一小時,他太懶了,所以懶得去尋找消遣或找人作伴。最后,貝拉拿著帽子走出來時,差點被躺在草地上的哥哥絆倒。
“你這個懶蟲,剛才你一直都在這兒消磨時間?”她俯視著他說道。
“不是,我剛才特別忙。來,告訴我,你和那個小龍女相處得怎么樣。”
“我不能待在這兒。我剛上完法語課,她吩咐我跑一跑,為待會兒的繪畫課做準備,所以我得去跑了。”
“現在跑太熱了。坐下陪陪你這個沒人搭理的哥哥,過去的一小時里只有蜜蜂和蜥蜴跟他作伴。”
他邊說邊把她拽過來,貝拉聽從了;因為盡管他懶散,可家里所有人都寧愿順著他,從未想過要拒絕他。
“剛才你們在做什么?是不是試圖用各種各樣高雅的廢話把你那可憐的小腦袋弄糊涂?”
“不是,我感覺棒極了。瓊那么有趣,那么和藹,又那么聰明。她不用枯燥的語法煩我,而是用特別好聽的法語跟我聊天,我進步可快了,在露西婭用她那呆板的方式教過我之后,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么喜歡它。”
“你們聊了些什么?”
“噢,什么都聊。她問我答,然后她糾正我。”
“我猜,是關于咱家的私事嘍?”
“才不是呢。她一點也不關心咱們的私事。我想她可能樂意知道我們是哪類人,所以就告訴她關于爸爸突然去世,還有約翰叔叔、你和內德的事;可我還沒講完,她就靜靜地說:‘親愛的,你信任過頭了。最好不要隨意向陌生人說自己的私事。讓我們說些別的吧。’”
“貝拉,她說這話時你們正在聊什么?”
“你。”
“噢,那么肯定是她覺得厭煩了。”
“她厭煩了我的嘮叨,根本沒聽進我說的一半的話;因為她當時正忙著畫畫,以便讓我照著畫,而且她正在想比考文垂一家更有趣的事。”
“你是怎么知道的?”
“通過她臉上的表情。杰拉爾德,你喜歡她的音樂嗎?”
“是的。我鼓掌時她生氣了嗎?”
“她看起來吃了一驚,然后表現得相當驕傲,立刻合上了鋼琴,盡管我求她接著彈下去。你不覺得‘瓊’這名字很好聽嗎?”
“不算難聽;可你為什么不叫她繆爾小姐呢?”
“她求我不要那樣叫。她討厭它,只有我和她兩個人的時候她喜歡我叫她瓊。我已經構想出關于她的一段美好短暫的浪漫史,總有一天我會講給她聽,因為我敢肯定她遇到了愛情難題。”
“別這樣胡亂猜測,要拿繆爾小姐當榜樣,不去打探別人的私事。請她今晚唱歌吧;我喜歡聽她唱。”
“我想,她不會下樓來。我們已經說好去我的閨房讀書上課,那里將成為我們的書房了。媽媽要待在自己房間,所以整個客廳都是你和露西婭的了。”
“謝謝了。內德將做什么?”
“他說他要陪媽媽。親愛的老內德!我希望你走動走動,幫他拿到任職書。你好幾次都忽略了它,還拒絕了叔叔的幫助,那之后他做什么都不耐煩,可他太驕傲了,不肯再問。”
“我會盡快處理這事;小家伙,別讓我發愁了。他暫時會乖乖地跟我們待在這兒,不會惹事。”
“你總是這樣說,可你明知道他心里窩著火,不高興依賴你。媽媽和我都不介意;可他是個男的,他煩透了。他說他很快就會自食其力,那時你就會后悔自己總是拖拖拉拉不幫他。”
“繆爾小姐在朝窗外看呢。你最好去跑你的步,要不然她會罵你的。”
“她不會的。我一點也不怕她,她那么溫柔親切。我已經喜歡上她了。你這樣躺在太陽底下,會變得跟內德一樣黑。順便說一下,繆爾小姐同意我的看法,認為他比你帥。”
“我欽佩她的品位,也非常贊同她的觀點。”
“她說他有男子氣概,還說在男人身上這比美貌更有吸引力。她說話總是這么恰到好處。我得走了。”貝拉蹦蹦跳跳地跑開了,嘴里哼唱著幾句主題歌詞,那正是繆爾小姐唱的最好聽的一首歌。
“‘在男人身上活力比美貌更有吸引力。’她說得對,可一個男人究竟怎樣才能具有活力,當他不知道把活力用在什么上面時?”考文垂沉思道,把帽子拉下來遮住雙眼。
過了一小會兒,衣裙的窸窣聲傳進他的耳朵。他沒動,用眼睛余光瞧見繆爾小姐穿過露臺,似乎在找貝拉。有兩層石階通往草坪。他躺在石階附近,繆爾小姐直到走近才看到他。她吃了一驚,腳步在最后一級石階上滑了一下,然后她定了定神,繼續悄悄向前走去,經過那個顯然在睡覺的平臥身影時明顯蔑視地瞥了他一眼。剛剛貝拉所說的幾件事刺激了他,而現在這個眼神惹怒了他,盡管他不愿承認,哪怕是對自己也不愿承認。
“杰拉爾德,快點過來!”不久,貝拉站在一根木樁旁喊道,木樁上坐著她的女家庭教師,一手遮臉,好像處在疼痛中。
考文垂提起精神,慢慢挪動腳步,可他聽到繆爾小姐說:“別喊他;他什么也做不了”,這時他不由地加快了腳步;因為她用在“他”這個字上的重音非常明顯。
“貝拉,怎么了?”他問道,看起來比平時警醒了許多。
“繆爾小姐剛才被你嚇到,扭傷了腳。扶她到房子里,她疼得特別厲害;再也別躺在那兒嚇唬人了,跟草里的蛇一樣,”他妹妹有點發脾氣地說道。
“對不起。請允許我?”考文垂把一只胳膊伸過來。
繆爾小姐抬起頭,帶著一副令他不快的表情,冷冷地回答道:“謝謝,貝拉小姐會扶我的。”
“請允許我對此表示懷疑。”然后,考文垂做了個不容反抗的手勢,挽住她的一只胳膊,把她領到了房子里。她默默服從了,說疼痛很快就會過去,在貝拉房間的沙發上坐定之后,就用幾句簡單的謝謝把他打發走了。想到自己剛剛所做的不尋常努力,他認為她本可以表現出多一點的感激,于是就去找露西婭,因為她見到他總是會表現得高高興興。
直到喝茶時間才又見到繆爾小姐;目前這個家處在退隱階段,他們早早用餐,不待客。女家庭教師推辭了用餐,可晚上還是下樓來了,臉色比平時略加蒼白,走路有點跛。約翰爵士也在,正跟他侄子說話,他們只是用紳士們用在女家庭教師身上的那種鞠躬禮承認了她的到來。她慢慢朝茶水壺后面自己的位子走去,這時考文垂對他弟弟說:“內德,給她拿張腳凳,問問她怎么樣了。”然后,好像有必要對自己的禮貌行為向他叔叔說明原因,他解釋自己怎樣導致了這場意外。
“是的,是的。我明白。我認為她是個很不錯的小姑娘。算不上漂亮,可是多才多藝,又有教養,這對她那個階層的人更有好處。”
“約翰爵士,來點茶?”一個溫柔的聲音在他肘邊響起,是繆爾小姐,正把茶杯遞給這兩位男士。
“謝謝,謝謝,”約翰爵士說道,真心希望她聽見了自己剛才所說的話。
考文垂接過茶杯時和藹地說道:“繆爾小姐,你真是太寬宏大量了,在我給你造成那么多疼痛之后還服侍我。”
她的回答是:“先生,這是我的職責,不是我的榮幸。”回答時語氣平淡。然后她回到自己的位子,跟貝拉和內德有說有笑,一副迷人可愛的樣子。
露西婭在叔叔和杰拉爾德身旁周旋著,想吸引住他們的注意力,可她不安地發現兩人的目光頻頻游走于桌邊那伙人之中,其注意力似乎被那邊頻繁爆發的笑聲和生動活潑的談話片段分散了。她正在講一個悲劇故事,盡力使它聽起來既生動又感傷,這時約翰爵士突然大笑起來,這說明他聽到的故事比她講的更生動。她氣急敗壞地說:“我就知道會這樣!貝拉不懂該怎樣對待一個家庭教師。她和內德會忘記尊卑之分,影響那個人做自己分內的事。她已經有冒昧的傾向了,假如姨媽不愿麻煩自己及時給繆爾小姐一個暗示,我會的。”
“等她講完那個故事,求你了,”考文垂說,此時約翰爵士已經走開了。
“如果你覺得她那些鬼話那么有趣,為什么你不學叔叔那樣呢?我不需要你。”
“謝謝你。我會的。”露西婭就這樣被冷落在了一邊。
不過,繆爾小姐已經講完,正朝貝拉點頭示意,然后離開了房間,好像絲毫沒意識到別人賦予自己的這份榮耀,也沒意識到自己離開后大家會感到無聊。內德去陪母親,杰拉爾德回去跟露西婭言歸于好,約翰爵士跟他們道晚安,然后朝自家走去。他沿露臺不慌不忙地走著,到了貝拉的書房那兒,窗子里亮著燈,他想跟她說句話,便掀開窗簾一角朝屋里看去。他看到了令人愉快的一幕。貝拉正埋頭做功課,繆爾小姐坐在旁邊一個低矮的椅子里,她正在朗讀,燈光照在她那美麗的頭發和精美的輪廓上。“她們在讀小說!”約翰爵士想,朝這兩位天真爛漫的女孩微微一笑。他止住腳步,在開口說話之前聽了一會兒,卻發現她們讀的并不是小說,而是歷史,讀得很流暢,且賦予了它戲劇性效果,使每個事件聽起來都特別有趣,每個人物形象都非常令人難忘。約翰爵士喜歡歷史,可他視力不好,這常常使他不得不放棄自己最喜歡的消遣方式。他曾試過讓人讀給他聽,可誰都不如他的意,后來他就放棄了這個計劃。他邊聽邊想,這抑揚頓挫的聲音將會如何使自己愉快地消磨掉每個夜晚,因此他開始嫉妒貝拉的這件新獲得物。
這時,鈴聲響起,貝拉猛地站起來,說道:“等我一下。我得趕緊去媽媽那兒,等我回來后咱們繼續講這位迷人的王子。”
她離開了,約翰爵士正要像來時那樣悄悄走開,而繆爾小姐奇怪的舉止立刻吸引住了他。她丟下手里的書,雙臂趴在桌子上,頭枕住胳膊,聲淚俱下,好像再也克制不住似的。約翰爵士既吃驚又納悶,偷偷離開了;然而整個晚上,這位心地善良的先生腦子里一直在揣摩他侄女的這位耐人尋味的年輕女家庭教師,一點都未意識到這正是她那樣做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