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和嫣然自除夕那日回府就一直在研究硝石，根本不知道外面的百姓都聚集到了城門口想要沖出城去，也不知道南石八頂了多大的壓力才阻止李先懷等人實施撤退計劃。

如今的情況不允許他們再往后縮了，常安看著地上被炸出的大坑，終于下定決心，他要用這些威力十足的“爆竹”來對付叛軍。在絕對的暴力面前只能用絕對的暴力壓制，越是退縮受到的傷害越大。

常安走到幾乎崩潰的南石八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心里有一個退敵之策，不過用起來非常冒險！”他低頭看了一眼老匠人的尸體，南石八也跟著望過去，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南石八：“打仗哪有不冒險的，如果可以退敵，就算拿我南石八的性命去換也值了！”如今的大唐已經(jīng)到了生死攸關(guān)的地步，個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常安：“百姓們的恐慌壓不下去對于雍丘軍來說比城外的叛軍還要危險，我覺得不若先聽李先懷的建議，安排百姓從南門分批撤離。”

南石八：“叛軍巡邏緊密，一旦南門有動靜一定會引起他們的注意！”

常安早就考慮到這一點，他的計劃原本就需要轉(zhuǎn)移叛軍的注意力，好讓他有部署的時間和空間。他不會讓老百姓去吸引叛軍的兵力，不過可以聲東擊西迷惑叛軍。

常安：“派出一部分人同時在西門和北門鬧出動靜混淆叛軍的視聽，連續(xù)鬧兩天，等叛軍乏了，覺得我們只是在虛張聲勢，就不會再理了。先拖住尹子琪，給我兩天的時間，到時候我自有退敵之法。”

兩天時間，足夠他準備充足的硝石炸藥，到時候叛軍被雍丘軍民攪得疲憊不堪，最是容易松懈的時候。讓李先懷率領(lǐng)一部分士兵護著老百姓撤離，南石八繼續(xù)在城墻上跟叛軍對峙，他帶人去偷襲叛軍大營。

他對這個計劃只有七分把握，暫時還沒有說出來，他最擔心的是找一個什么借口把嫣然支開，讓她跟百姓們一起撤離。

常安不想讓更多人參與硝石火藥的制作，對南石八也有所保留，并沒有說出自己要用什么方法退敵。

南石八看得出常安不是信口開河的人，也沒有追問后面要怎么。常安讓他一定要壓制住城內(nèi)躁動的百姓，給他爭取兩天的時間，他沒有猶豫地就答應(yīng)下來，趕緊去找自己的副將商量去了。

年輕的匠人不知道是在為剛才的爆炸震驚還是沉浸在老匠人離世的悲痛之中，他一直沉默著沒有說話。常安和嫣然征詢了他的意見，兩把老匠人的尸體焚化，方便帶回家鄉(xiāng)安葬。

安排好父親的骨灰，年輕的匠人不但沒有悲傷，反而有些興奮，拉著常安繼續(xù)調(diào)配火藥。他表現(xiàn)的太過異常，陸嫣然忍不住有些擔心。她擔心匠人心思不軌，也擔心常安的安危。硝石的威力她以前只從書上看過，現(xiàn)在還親眼見到，實在太危險了。

常安看得出嫣然的顧慮，為了不讓她擔心，他一直不敢對她說出自己的計劃。嫣然怎么會看不出他的心思，可是她心里總是不好受，氣得不想理他，轉(zhuǎn)身離開了。

夜深人靜，常安親自鎖好存放硝石的庫房門才悄悄回到前院，路過嫣然住的院子，看到她屋里還亮著燈，他一時沒忍住從圍墻上跳進去敲開了她的門。

前令狐府蓋得大，前罩房后面有前院，前院過去有一個垂花門，穿過垂花門再往里走才是內(nèi)院，里面又建了各個不同風格的小院。

南石八、劉晏，蘇垣等人是從別的郡縣過來的，暫時安置在前院。還有一些濟善堂沒有安置下的難民也被安排住到令狐府，男的仍是住到前院，女的在內(nèi)院。

常安原先住在門房，后來搬到離陸嫣然住的小院最近的偏房，可以隨時聽到小院的動靜，保護嫣然的安全。

陸嫣然正就著一盞油燈在案幾上比劃著裁剪，手上拿的是一塊從胡商那里換來的皮子。雍丘城原本就是南北貨聚集交易的地方，吸引了不少胡商。如今安氏反了，這些胡商怕百姓們遷怒，嚇得連門都不敢出，嫣然好說歹說才從他們手上買了一塊鹿皮。

常安的靴子已經(jīng)舊得不成樣子了，他最近天天在外面跑，冰天雪地，他受了濕寒腿腳就會疼。他雖然忍著不說，可是那雙濕透的靴子卻藏不住。她給他做了一雙棉鞋，可是沾水就濕，他下雪天從不舍得穿。

嫣然心里還在生常安的氣，給他開了門就不再理他，專心把鋪在案幾上的皮子對折了兩番，拿出以前用的鞋樣子鋪在皮子上，又用炭條比著鞋樣子畫好線，這才拿出剪刀，先剪了剪燈花，搖晃的燭火穩(wěn)定了幾分，她低下頭開始剪皮子。

胡人的皮子質(zhì)量很好，也足夠大，不需要拼湊邊角就夠一雙靴面。整張皮子做出來的靴子才不容易滲水進去，保暖又結(jié)實。

常安看著她有條不紊地做活，浮躁的心情慢慢平復(fù)下來。他心里對火藥的威力有些懼怕，卻又想要借助火藥來對付叛軍，兩種心情交織在一起，他一邊調(diào)配硝石，一邊在心里做斗爭，越做心里越浮躁，所以才鎖了庫房出來透氣。

常安：“嫣然，你說等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我會不會成為罪人？”火藥的破壞性十分強大，他怕這種東西會給百姓造成不可逆轉(zhuǎn)的傷害，太過殘酷。

陸嫣然放下手中的活計轉(zhuǎn)頭認真看著他，說：“常安，你永遠不會成為戰(zhàn)爭的罪人！不管你做了什么，你的目的是想要結(jié)束戰(zhàn)爭而不是通過殺戮來滿足自己的貪婪，那些挑起戰(zhàn)爭發(fā)動戰(zhàn)爭的人才是罪人。”

沒人比嫣然更了解常安，他內(nèi)心柔軟善良，對人沒有任何傷害。可是一旦上了戰(zhàn)場，面對敵人，他又是一個沉著冷靜出手毫不猶豫的戰(zhàn)士。

在戰(zhàn)場上殺人并沒有錯，那是作為戰(zhàn)士的職責，他們在戰(zhàn)場上必須讓自己的心狠下來，筑成一個堅硬的外殼，保護自己，打敗對手。

可是作為舉著武器的戰(zhàn)士，他們又不能少了一顆悲憫之心，那是對生命的敬畏，一旦失去這些，他們便同噬人的魔鬼沒了區(qū)別。她知道常安絕對不會成為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