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自那以后，周銘宇再也沒在上廁所的夜里看見過安谷，只是偶爾會在夜里碰到安谷沒有熄燈的情況。

她一直都很努力，但從那個寒假過后她變得更加努力。

她的名字一直穩居在第一位，她的照片從來沒有被換過，她的校服還是干干凈凈，她的頭發還是扎得整整齊齊，她還是逢人就微笑打招呼。

安谷就是安谷，無論什么時候，都總是別人家的孩子。

唯一失態的是安媽媽死后的三個月后。安爸爸把他在外面喜歡的女人帶了回來，安谷拿著菜刀冷著臉一刀砍在飯桌上。

細節是聽自己爸媽講的，周銘宇只看到了那個女人摔著出了門，此后安爸爸再也沒帶過女人回家。

事實證明，她不僅會讀書，還很有打架的潛力。

可是他心底更加難過了。

（六）

學校新教學樓有一層是高一高二混讀，高二最差的班挨著高一最好的班，這讓周銘宇遇上安谷一直都很尷尬。

他總是想躲著人家姑娘，但是不知道從哪一天起安谷開始和他打招呼，他在意的東西她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他們偶然會在走廊碰見，遇上安谷出來透氣也會聊上一兩句。

升高三的那次補課期間，兩個人在走廊聊天，安谷問他以后要去哪里，似乎只是一句極其尋常的問題，他卻沒辦法在她面前像對兄弟說時那般容易。

“三本吧。”這還是高估自己實力的結果。

少女微笑著讓他加油，少年鬼使神差的反問，空氣有那么一瞬間凝固。

一個成績極差的人去問一個成績極好的人，怎么看都像是自取其辱。

而且，學校也把她當做升學王牌來培養。

他尷尬的想找個洞鉆進去，但安谷微微一笑，所有的尷尬都像風吹過，少女看向天空，目光像是在看很遠很遠的地方。

“我想去有海的地方。”

（七）

在后來的大學生活里，宿舍的家伙總是在討論哪個姑娘好看，最后照片輪到周銘宇手里，都總是一致的評論。

“還行吧。”

室友嚷嚷著擠兌他，把照片搶回去：“別理他，他要求高著呢，天上的仙女才是他的菜！”

對此他只能笑笑，不做任何的反駁。

仙女嗎，也許吧。

周銘宇想起那個文文靜靜的姑娘，微微一笑。

他想起那時候每個下午都在和一群女孩子玩仙女游戲的的安谷，別人扮的仙女都是穿著自己的碎花裙子在那里轉啊轉，只有她在一邊看著不時傻傻地笑。

他那時還以為她扮的是木頭人，后來上四年級才知道她扮演的是《歡天喜地七仙女》里的六公主藍兒。

后來想想，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注意起她。

這時他已經考上了當初在她面前說的三本，算是說到做到了吧，算是有點擔當了吧，但是依舊覺得自己在她面前抬不起頭。

她就像天上的云，白白的，軟軟的，不染人間煙火色。

而他，和她隔了九萬里的高空。

（八）

之后他再也沒見過她，但關于她的事情總是被周媽媽講個不停。

她考上了廈大，在暑假的時候出去打工，自己賺了學費。

她硬氣，在她爸又把那個女的帶回來時自己收拾了東西去了她外婆家。

“安谷高中畢業都可以掙生活費了，你看你，都是一個院子里出來的，你怎么不學學?”

母親還是喜歡把他們相比較，明明就不在一個年級，但什么事情都得和他說上一遍。

他在沙發上頂嘴:“那安谷她爸爸外面養人你怎么不讓我爸學學？”

周媽媽正在晾衣服，聽了這話掄著棍子沖進來招呼周銘宇，驚得周銘宇直接跳到地上，兩個人圍著沙發唱二人轉。

最后還是周爸爸開口勸和：“多大的人還打兒子，你多大還氣你媽！你倆都消停點，別家有別家的好，自己也有自家的好，別總盯著別人家看，過好自己生活就行了。”

周銘宇離著周媽媽三米遠，趾高氣揚，自認為自己占理，在一邊附和周爸爸的話說：“我爸說的有道理，雖然你兒子不爭氣，但是我爸爭氣啊，您看，對您多好啊！”

周媽媽被父子兩人逗得樂呵，反正打不到，也就算了。臨走白了周銘宇一眼，提著晾衣棍回院子里去晾衣服了。

周銘宇松了口氣，回到沙發繼續打游戲，周爸爸卻隔著眼鏡始終盯著他。

“小子，其實你喜歡人家姑娘吧？”

他驚得跑位都偏了，心里慌張，嘴上不承認：“誰喜歡她啊，從小比到大，討都討厭死了。”

周爸爸冷哼一聲，姜還是老的辣：“騙鬼呢，都是男人，我還不懂你！”

他把手機一丟，癱在沙發上慘叫：“哎呀，爸，你看你亂說害得我游戲都輸了！”

（九）

是喜歡嗎？

他自己也不知道，周銘宇躺在沙發上看著外面安谷的家。

安安靜靜，想荒廢了一樣。

那間房間再也不會亮起那盞黃燈，那個少女已經去到了海邊，從此不也不用看天想海。

安谷已經離開這里了，他的心也隨她一起離開了。

她大概——也許會回來吧，不過就算回來又怎么樣，他們也見不著，見到了又怎么樣，反正也不會再有什么交集。

年少的白月光終成了白月光。

那些不曾參與的歲月，那些有關她的一切在這個陽光明媚的天氣又被翻了出來，帶著陳年往事的潮濕，在這一天全鋪在太陽底下。

是的，他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她。

他自己知道，但是他就是不肯承認，而她或許也不知道。

窗外是藍藍的天，一朵云躺在上面，白白的，軟軟的，就像是那個溫溫婉婉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