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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二十八宿:奎木狼

此時已是深夜亥時,彎月當(dāng)頭,莫高窟下光暗交織,暝迷不定。圣教寺外卻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和鎧甲葉片的撞擊聲,一臺肩輿從黑暗中緩緩而來,行走在清冷的月光下。

那臺肩輿四角撐桿,帳頂是圓形華蓋,四周垂著黑色的帷幔,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而四名轎夫赫然是身材魁偉、渾身披著明光鎧的甲士!頭上戴著兜鍪,面罩放了下來,只看見猙獰的獸面,看不見面目。他們上身扣著胸甲和背甲,下身著甲裙,腿部裹著脛甲,連腳上都套著鐵靴,胸前兩塊圓形板狀護胸磨得錚亮,在月光下耀眼生輝,仿佛是石窟里的力士金剛復(fù)活一般。

詭異的是,那肩輿四周卻冒著濃稠的黑色煙霧,絲絲縷縷往外溢出,連帶著四名甲士也半裹在其中,忽隱忽現(xiàn),似乎踩著黑霧在行走。但鐵靴踩地,傳來“咔咔”聲響,又明白無誤的是踩踏著地面。

到了無量院門口,一隊街卒策馬巡行了過來,迎面遇著這詭異的肩輿。

縣里有街使騎卒,夜禁后開始巡視街道,糾舉不法。名義上從屬于金吾衛(wèi),事實上在地方州縣是由縣尉管轄。今夜莫高窟競買會人數(shù)眾多,尤其是來了一些高官和世家大族,縣尉為了治安,特意調(diào)了一隊街卒騎使。

帶隊街吏舉起手臂,喝道:“兀那行人,且停下來,出示文牒!”

四名甲士恍若未聞,默不作聲地抬著肩輿緩步行走,步伐整齊劃一,不緊不慢。街卒們頓時有些毛骨悚然,紛紛抽出橫刀,呼喝道:“再不停下,當(dāng)場緝捕!”

四名甲士抬著肩輿仍然踏步而行,仿佛四名行尸走肉,徑直走到寺門外才停了下來。四人放下肩輿,木愣愣地站在肩輿四周,似乎在等候指令。

街吏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一揮手,一名街卒揮舞著橫刀,策馬沖了過去。到了一名甲士側(cè)邊,那街卒大吼一聲,人借馬勢,揮刀劈下。那名甲士猛然轉(zhuǎn)身,一拳砸在了馬頭上。戰(zhàn)馬嘶鳴一聲,竟然被打得當(dāng)場側(cè)翻,四蹄仆倒,把那街卒壓在身下。

甲士木然走上前,一手抓起街卒,竟然把那街卒給提了起來,擲向寺門!

“轟隆隆”一聲響,五寸厚的寺門搖晃幾下,險些坍塌。街卒骨斷筋折,跌翻在地。周圍的街卒們一時呆滯,如見神魔。正恍惚之時,只見四名甲士從肩輿的轎竿上各抽出一把陌刀,大踏步走上前。

街吏登時清醒,大吼一聲:“殺賊!”

剩下的五名街卒知道難以幸免,但胸中的血勇卻不愿退縮,吶喊一聲,策馬揮刀沖了上來。四名甲士一字排開,二十斤的陌刀上下翻滾,仿佛神魔下界,人當(dāng)殺人,馬當(dāng)殺馬,片刻之間五名街卒人馬俱碎,倒在血泊之中。

甲士們提起街卒的尸體,朝著寺門擲了過去,“轟隆隆”一聲又一聲響起,人體摔在坊門之上,破損的皮囊鮮血迸射。最終寺門不堪重?fù)簦顾聛怼?

殘墻,煙塵,明月,鮮血,四名甲士在煙塵中沉默地站著,似乎在等待著什么。這時肩輿里響起低沉的咆哮聲,四名甲士默默地返回抬了肩輿,穿過坍塌的寺門,踩過滿地的尸體,走進了無量院。

競買會在二進院中,眾人還不知道外面的殺戮,倒也不怎么驚惶,見那四名甲士抬著肩輿走來,反而看熱鬧一般讓開一條通道。四名甲士徑直走到了庭院正中間,在正堂的臺階下停住,一動不動。

玄奘、李澶、翟昌、翟法讓、令狐德茂、孫查烈等人紛紛起身,來到正堂前面,望著這臺詭異的肩輿。

孫查烈大聲道:“你們是什么人?膽敢擅闖圣教寺!”

肩輿里傳來平淡的聲音:“我來競買那件天衣!”

人群頓時嘩然,米康利沖到了正堂邊,盯著翻卷的黑霧:“你要競買天衣,為什么不從肩輿里走出來,堂堂正正地競買?”

“你是想知道我的身份嗎?”肩輿里傳來聲音,“不必了,白龍堆沙漠中截殺你父親的人,便是我。”

“我殺了你!”米康利大吼著,拔出一把彎刀沖下臺階。

那四名甲士呆呆站著,并不阻攔。肩輿有些高,米康利踩在一張繩床上,凌空跳起,朝著肩輿撲了過去,一刀劈下。

濃稠的霧氣仍然在肩輿四周翻滾,有風(fēng)吹來,吹動肩輿四周帷幕上的玉環(huán)和銅飾,叮當(dāng)作響。米康利的身影撲進肩輿之中,隨即便被霧氣吞沒,無聲無息,整個人都消失不見。

眾人詫異地看著,等了半晌也沒聽見有任何響動,仿佛米康利化作煙霧消失了一樣。周圍死亡般的寂靜中,卻傳來嚙齒的聲音,似乎有動物窸窸窣窣地在咬什么堅硬的東西。

“血——”院子里有旁觀的人眼尖,驚慌地喊叫起來。

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肩輿下竟然有一股一股的鮮血滴落下來。

肩輿上的帷幔忽然一收,眾人瞪大兩眼看著,只見黑霧慢慢變淡,露出肩輿上的情景——竟蹲坐著一頭巨大的狼,正大口大口啃食著米康利的尸體!

無量院里頓時大亂,所有人都驚慌失措地后退,便是正堂上的眾高官顯貴們也嚇得呆滯了,當(dāng)即有人大叫:“是那妖狼!占據(jù)玉門關(guān)的妖狼!”

玄奘猛然想起州城驛中,王君可講述的那自稱奎木狼的妖狼,卻不想今夜竟然親眼見到了此物!玄奘看了一眼周圍的眾人,卻愣了一下,跟其他人驚懼失措的模樣不同,翟昌與令狐德茂互相對視了一眼,神情中帶著一股冷笑,一絲欣慰,還有一種憎恨,絕無絲毫的恐懼。

“哈哈哈——”奎木狼發(fā)出轟隆隆的大笑,丟掉手中的尸體,口吐人言,“本尊竟讓汝等這般懼怕嗎?”

“你這妖物,來人!拿下它!”孫查烈大叫著。

然而在場的只是敦煌縣衙里的白直差役,原本只是來維持秩序的,哪敢跟震懾敦煌的妖狼放對。不管孫查烈怎么呼喝,眾人都畏縮不敢上前。

奎木狼從肩輿上輕飄飄一躍而下,四足著地,姿勢悠閑地朝著正堂走來。玄奘仔細(xì)觀察著,這奎木狼身形極為巨大,遍體銀白色狼毫,頭面部卻光禿禿的,面骨上附著的皮毛被剝凈,面骨外露,有如骷髏。眼眶里閃耀著幽幽鬼火。

那奎木狼邊走邊笑,前爪和后爪著地之時咔咔作響,與鋪地的青石碰撞發(fā)出金石之音:“汝等凡夫俗子,本尊乃是天神下界,為何稱我為妖物?今夜本尊來到此處,只是為了取那件天衣。好好把天衣獻上,本尊自然便走。”

令狐德茂大笑道:“妖狼,可還認(rèn)得老夫嗎?”

奎木狼猛然一僵,“臉”上顯出濃烈的仇恨:“令狐老賊,莫非要逼本尊大開殺戒嗎?”

“大開殺戒?憑你也配!”令狐德茂取出一根篳篥,放在嘴邊一吹,蒼涼高亢之音遠遠響了出去。

猛然間密集雜沓的腳步聲“轟隆隆”響起,圣教寺的禪房里突然奔出一隊隊鐵甲兵卒,順著備好的梯子紛紛跨上墻頭和房頂,張弓搭箭。無量院外的圍墻兩側(cè),也各有一隊兵卒開赴過來,成群結(jié)隊地涌入庭院,隔開圍觀的眾人,強弓硬弩,槍矛堅甲,將奎木狼四面圍困。

西關(guān)鎮(zhèn)鎮(zhèn)將令狐瞻在四名老者的簇?fù)硐麓筇げ阶哌M庭院,吼道:“西關(guān)鎮(zhèn)將令狐瞻,率領(lǐng)大軍圍獵妖狼,閑雜人等速速退開!”

前來競買的民眾不敢逗留,順著兵卒們留出來的通道紛紛退出庭院。玄奘猛然發(fā)現(xiàn)隨在令狐瞻身后的一名老者,竟然是占卜師索易!

索易也看見了玄奘,微微一笑,臉上不勝凄涼。

孫查烈低聲:“德茂公,今夜調(diào)集軍隊,難道是早有安排嗎?”

令狐德茂笑了笑:“沒錯。競賣天衣只是為了吸引這妖狼上鉤。今夜之后,騷擾敦煌三年的妖狼之禍,從此平息。”

那奎木狼面帶“冷笑”,反身躥上肩輿,大模大樣地蹲踞在肩輿上,睥睨眾人。而四名甲士也是一動不動,靜默無聲。

令狐德茂等待了片刻,詫異:“弘業(yè)兄,翟述的守捉兵呢?為何至今未到?”

翟昌也有些不解:“難道是什么事耽擱了嗎?來人,去看看述兒的軍兵到哪里了!”

翟家的一名部曲答應(yīng)一聲,飛奔而出。

“妖狼!”令狐瞻大叫,“最后給你一個機會,翟紋到底在哪里?是生是死?”

奎木狼大笑:“你那新婦早已淪為枯骨,靈魂被囚禁于十八層泥犁獄中,日夜受苦,待到受苦劫滿,便讓她再入輪回,做豬做狗!”

“我要把你挫骨揚灰!”令狐瞻目眥欲裂。

奎木狼不屑:“令狐瞻,你和我斗了三年,七次交手,哪一次你贏了?嘎嘎嘎,你那新婦的肉可真正好吃,白白嫩嫩,香美可口。可惜,這么多年來,本尊再沒吃過如此香甜的人肉。看來你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不如你再娶一個,我再奪來吃了。”

玄奘有些吃驚,詢問翟法讓:“這其中似乎還有些恩怨?”

翟法讓嘆息一聲:“冤孽!武德九年,我翟氏和令狐氏聯(lián)姻,弘業(yè)的嫡女翟紋嫁給德茂公的嫡子,也就是這位西關(guān)鎮(zhèn)將令狐瞻。可好好一樁姻緣,新娘卻在當(dāng)晚迎親之時,被這妖狼擄走,至今生死不明。”

“竟有此事!”玄奘震驚不已。

“此事已經(jīng)成為我翟氏和令狐氏共同的恥辱。”翟法讓捻著佛珠悲憫不已,“這些年兩家苦心孤詣獵殺妖狼,只是一直未能如愿。”

這時,令狐瞻瘋狂大吼道:“妖孽!今夜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射——”

墻上和房頂上的士卒弓弩齊發(fā),幾百支箭鏃如同狂風(fēng)暴雨擊打過去。奎木狼冷笑一聲,肩輿上那黏稠的黑霧忽然翻卷起來,帷幔放下,將它籠罩其中。無數(shù)的箭鏃射進黑霧,肩輿上扎滿了箭矢,帷幔被射得到處是窟窿。然而大部分箭矢卻從另一邊穿了出來,仿佛肩輿上空空如也。

另外一些箭鏃則是射向四名甲士,邊軍步卒用的大部分都是角弓弩,力道強勁,射程達二百步。距離甲士不過五十步距離,便是明光鎧也射得穿。只聽“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聲響,甲士們的甲胄上瞬間插滿了箭矢。

猛然間庭院里一片寂靜,那四名甲士竟然毫無反應(yīng),甚至身上連血液也沒有流出來。士卒們驚得目瞪口呆,紛紛垂下弓弩。

令狐瞻咬牙:“這是十五星將,并非殺不死,妖狼麾下只有十五人,殺一個少一個。再射!”

弓弩手們正要再射,黑霧里響起一聲凄厲的狼嚎,四名甲士霍然而動,也不管身上的箭矢,舉起陌刀朝著正堂沖殺過去。

令狐瞻冷笑:“陌刀隊列陣!進擊!”

兵卒們十人一火,隊列森嚴(yán),揮舞著陌刀從四面八方如墻推進。四名甲士分成四個方向迎了上去,雙方甫一接觸便慘烈無比。雙方都是制式陌刀,重達二十斤,以腰部力量旋斬,勢大力沉,撞擊聲震耳欲聾。

然而那些甲士的力量匪夷所思,不似人類,“當(dāng)當(dāng)”幾聲撞擊,士卒便手臂發(fā)麻,陌刀拿捏不住,掉落在地。甲士一個旋斬,頓時將士卒劈為兩半。不過令狐瞻這次孤注一擲,整個西關(guān)鎮(zhèn)傾巢而出。三個旅的鎮(zhèn)兵足有三百人,在旅帥的指揮下,兵卒們滾滾向前,不斷倒斃刀下,卻也不停地劈在甲士身上,把甲士們劈得鎧甲破損,身體踉蹌。一時間,廝殺聲、慘叫聲、呻吟聲響徹庭院。

大唐軍律森嚴(yán),兵卒們浴血廝殺,將甲士們殺得步步后退,一步步壓縮向肩輿。猛然間一名兵卒的陌刀一閃,長刀狠狠劈在一名甲士的護頸上,沉重的刀鋒劈碎護頸,斬斷頭顱,那名甲士無頭的尸身栽倒在地。

兵卒們見這怪物到底還是能殺死的,紛紛歡呼。按照這種形勢,不管那甲士是不是人類,恐怕再有片刻就能將其統(tǒng)統(tǒng)斬殺于刀下。

令狐瞻冷冷地盯著戰(zhàn)局,見奎木狼和甲士已經(jīng)被阻隔開,一聲令下:“陣法!”

索易等四名術(shù)士緩緩走出來,分三面圍住了奎木狼。

奎木狼睥睨著四人,臉朝著索易:“又是你們這些術(shù)士!倒有三個生面孔,一年前圍攻本尊的人,怕只剩下你了吧?”

索易面無表情,喝道:“承差:符官、土地、使者,聽吾號令!我奉帝命,掌握雷霆生殺之權(quán),判斷鬼神侵害之事。令下疾如星火,法師迅若風(fēng)雷。不許稽遲,明彰報應(yīng)。如有妖魔鬼祟在壇、在途,檄接公文。假傳神信,吾即送斬五行。我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開壇——”

手指一抹桃木劍,劍尖砰然冒出一團火焰。劍尖朝下一指,只聽轟然一聲,地面上猛然冒出一條火焰,火焰如同游蛇,四下游走,互相穿插,瞬息間奎木狼四周的地面上燃燒起一座巨大的符箓!

整個地面竟然成了一座法壇!

“捂住口鼻。”玄奘一邊說著,一邊用袖子沾了些酒水捂住口鼻。

李澶沒明白:“什么?”

玄奘低聲:“這座法壇倒是尋常,但你看那火焰的顏色,燃料中必然添加了許多古怪的藥物,惑人心智,攝人神魄。若貧僧沒猜錯,這四人各有所長,會把此法陣威力層層疊加。咱們就算離得遠,怕也防不勝防,千萬仔細(xì)了。”

李澶仔細(xì)看著,法陣的火焰色澤果然微微有些發(fā)綠。他急忙用袖子沾了酒水捂住口鼻。

奎木狼蹲踞在肩輿上,鄙視地看著燃燒的法陣:“雕蟲小技耳!”

一名術(shù)士雙手一搓,大喝:“雷來!”

猛然間就見庭院中霹靂大作,“轟隆隆”幾聲巨響,幾道橘紅色光芒閃耀,周圍的兵卒們頓時東倒西歪,震恐不已。

奎木狼只是厭惡地用狼爪堵塞了耳朵,揮了揮爪:“回去!”

卻見那術(shù)士的頭頂猛然響起幾聲霹靂,轟隆隆的橘紅色悶雷在他腦門上炸開。那術(shù)士兩眼一翻,頓時栽倒。鄰近他的術(shù)士受到池魚之殃,還沒出手便被波及,也翻身栽倒。

“師父,”李澶低聲問,“這天雷怎么會把自己給殛死了?”

“那兩人沒死。”玄奘兩眼盯著戰(zhàn)場,“那術(shù)士搓手之時,拋出一些球狀物。應(yīng)該便是孫思邈‘丹經(jīng)內(nèi)伏硫黃法’中所說的伏火,用硫黃、硝石之類混合研成粉末,能夠爆燃。若是用竹筒或石罐密封之后引燃,便爆響如雷,奎木狼只是把他扔出去的東西擋回來而已。”

李澶張口結(jié)舌。

此時,奎木狼淡淡地道:“給你們二人一次出手的機會。”

索易和另一名術(shù)士對視一眼,那名術(shù)士忽然仰天長嘯,噴出一道黑色的煙霧。煙霧如同細(xì)細(xì)的龍卷,繞過燃燒的符陣,直撲奎木狼。

奎木狼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忽然一吸,法壇的火焰中,一縷火焰被他吸入口中。奎木狼再張口一噴,那縷火焰又如同一道箭矢,射在了黑色龍卷上。龍卷猛然間嗤嗤燃燒,化作無數(shù)粉塵,紛紛揚揚落在地上。

火焰之箭去勢不衰,直射在那術(shù)士的臉上。術(shù)士大叫一聲,抱著臉倒地翻滾。

“師父,這又是怎么回事?”李澶興致勃勃地問。

玄奘遲疑片刻:“這術(shù)士好像是巫蠱師——”

話音未落,那奎木狼開口贊道:“這蠱蟲當(dāng)真了得,若沒有這火焰助了一臂之力,還得費一番手腳。兀那姓索的,該你了!”

索易臉色凝重,忽然一甩袍袖,大喝一聲:“給我鎮(zhèn)——”

一束光芒閃耀,夜空中突然顯現(xiàn)出一道巨大的符箓。那符箓似乎以火焰構(gòu)成,卻沒有溫度,閃耀著冷幽之意。符箓籠罩在奎木狼的頭頂上空,隨風(fēng)飄落之時,又散碎成無數(shù)朵瑩瑩蝶影,仿佛一只一只蝴蝶飛舞。

“嘶——”奎木狼的“臉色”第一次凝重起來,身子一閃,便脫離了蝴蝶籠罩的范圍。

一名甲士似乎聽到召喚,迅疾殺出兵卒的包圍,沖進法壇中,揮舞陌刀劈打著空中的蝴蝶。一朵蝴蝶落在他的甲胄上,竟然嗤嗤作響,瞬間將那鎧甲燒融出一個細(xì)小的孔洞。無數(shù)蝴蝶墜落在他身上,甲胄四處冒出腐蝕出來的煙霧。

“啊——”甲士慘烈嘶吼,丟掉陌刀,痛苦地在身上抓撓,卻阻止不了冷火蝴蝶的燒灼,片刻之后,頭盔也被燒穿,徑直燒入腦中。那甲士立時倒斃。

戰(zhàn)場上的眾人也看呆了,連廝殺聲都減弱了許多。

“師父——”李澶心癢難耐。

玄奘卻搖搖頭:“這冷焰極為厲害,到底如何而來貧僧也不曉得。只知道是一種顏料,用來寫在符箓上。”

奎木狼沉默著走進法壇,失神地看著漫天而落的冷焰蝴蝶,忽然吹了口氣,一團黑霧卷入蝴蝶叢中,蝴蝶們立刻沉重許多,快速墜地,連青石地面都給燒灼出坑坑洼洼的孔洞。

奎木狼身子一閃,瞬息間到了索易面前,冰冷的利爪扣住他的脖頸,森然道:“寫符的顏料你是從何處得來?”

索易黯然長嘆,卻不敢動作:“乃是托人從長安咒禁科得了二錢,寫這道符已經(jīng)全用光了。”

奎木狼身子一震:“咒禁科?人間果然能制出這種東西。竟還能長途販運?”它手臂一抖,將索易拋了出去,“本尊饒你不死,幫我弄來二錢!”

索易從地上爬起身,苦笑不已。

令狐德茂和翟昌在正堂上看著,眼見得四大術(shù)士慘敗,仍然面無表情。這時那名部曲急匆匆跑上正堂,低聲道:“家主,迎著來報信的人了,大郎君的守捉兵沒有出動!”

“什么?”翟昌愣住了,“為何?述兒怎么說的?”

“大郎君關(guān)閉了營門,不肯見他。”部曲苦笑。

“好!好!”令狐德茂臉上肌肉扭曲,盯著翟昌獰笑,“約定兩家出兵,你翟氏竟然按兵不動!很好!世人言翟述有大將之風(fēng),穩(wěn)健沉凝,弘業(yè)兄真是教導(dǎo)有方!”

“令狐兄,你冤枉我了——”翟昌急赤白臉,正要解釋,忽然異變發(fā)生。

“嗷——”黑霧中接連不斷響起狼嚎之聲。

猛然間圣教寺外響起紛亂的尖叫和哭喊聲,就見無數(shù)的人群驚慌失措地從四面八方狂奔而來。剛才離開的數(shù)百人,竟然渾身是血狼狽不堪地逃了回來。

“怎么回事?”令狐德茂大喊。

“德茂公,”趙行首滿身鮮血跑在最前面,哭喊著,“狼!到處都是狼!寺里,河邊,到處都是狼!”

話音未落,只見無數(shù)的灰狼縱躍如飛,追著人群撲咬過來。這些狼似乎訓(xùn)練有素,專咬人脖頸,一旦咬上便將其撕裂,頸血崩飛,隨后狼群絲毫不停留,轉(zhuǎn)向下一個目標(biāo)。

幾百人和幾百條狼一涌進來,庭院里頓時混亂起來,兵卒們的陣列轉(zhuǎn)瞬間被沖散。狼群借著普通百姓的掩護,沖進軍陣中撕咬,士卒們措手不及,頃刻便死傷十幾人。更有狼群跳上圍墻和房頂展開獵殺。一時之間,整個庭院慘叫連連,尸橫遍野。

“父親!”令狐瞻扯著令狐德茂的胳膊,“我先護送你們離開!”

令狐德茂并不慌亂:“九郎,你調(diào)集一旅士卒,把翟寺主、孫長史他們護送出去。”

令狐瞻急忙命令麾下的校尉調(diào)集人馬,這時庭院里響起一聲冷笑,火焰法壇突然熄滅,陣法法線冒出一團團的煙霧。一條巨大的狼影從黑霧中躥出,凌空飛撲向正堂。幾名兵卒大吼一聲,橫刀攔截,那奎木狼身影幾下閃爍,利爪揮舞之間,便有三名士卒捂著喉嚨當(dāng)場倒下。

“妖孽!”令狐瞻怒不可遏,帶著幾名校尉將奎木狼圍在其中,雙方激烈廝殺。

此時已經(jīng)有幾匹狼沖上了正堂,堂上亂成一團。李澶從地上撿起一把橫刀護著玄奘且戰(zhàn)且退,兩人下了正堂,貼著墻角而行,便在這時,地上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玄奘的腳踝。

李澶大吃一驚,正要一刀斬去,卻聽地上那人呻吟道:“法師——”

玄奘仔細(xì)一看,竟然是寺里的寺卿丁守中。丁守中渾身是血,遍體鱗傷,爬不起來,旁邊還倒著一具胡人少女的尸體。

“丁寺卿,你怎樣?貧僧背你走!”玄奘蹲下身,將丁守中扶了起來。

丁守中吐出一口鮮血:“法師,我是不成啦!給——”

丁守中顫抖著舉起胳膊,將一只玉盒放在玄奘面前。竟然是藏有天衣的玉盒。

“丁寺卿,貧僧定能救你出去的。”玄奘道,“這個東西你收好便是。”

“法師,伸出胳膊。”丁守中道。

玄奘不解,伸出了胳膊。丁守中將他左臂的袖子擼了上去,露出皮膚,然后打開玉盒。玉盒中果然是那件天衣殘品。

丁守中忽然翻轉(zhuǎn)玉盒,將玉盒扣在了玄奘的胳膊上。玄奘愕然,只覺胳膊上一陣冰涼,有一種不可言說的戰(zhàn)栗瞬間遍布整個左臂。丁守中拿開玉盒,玄奘赫然發(fā)現(xiàn),玉盒中已經(jīng)空空如也。

他驚愕地望著自己的胳膊,玉盒扣過的部位通紅一片,片刻之后紅腫便消退,肌膚恢復(fù)如常。

“法師且摸摸看。”丁守中勉強笑著。

玄奘伸出右手去摸自己的左臂,猛然間右手如同被燒紅的細(xì)針給扎了一下,刺骨的疼痛。再一看,手指上居然被扎出了幾粒細(xì)如針孔的小紅點。

“這……這是怎么回事?”玄奘大吃一驚。

“穿上天衣,百劫不生,邪祟自辟。”丁守中喃喃道,“這半件天衣雖然無法讓您不入沉淪,不墮地獄,卻能讓您不遇虎狼之災(zāi),順利逃出去。法師,您是佛門千里駒,千萬要活著——”

丁守中嘴里淌出一縷鮮血,身子慢慢軟了下去。

“丁寺卿——”玄奘眼眶通紅,輕輕把他的尸身平放在地上,正要合十念經(jīng),右手卻是一痛,這才醒悟。

“師父,都這會兒了您還念什么經(jīng)啊!快走!啊——”偏生這時李澶拽著左臂把他扯了起來,李澶剛一觸及玄奘的左臂,頓時刺手生疼,忙不迭地縮了回去,“這……”

玄奘茫然地看著四周,庭院里已經(jīng)成為修羅場,人尸,狼尸競相枕藉,血流滿地。正堂上,奎木狼已經(jīng)殺敗了令狐瞻,令狐瞻披頭散發(fā),盔甲破裂,和幾名兵卒保護著翟昌、令狐德茂倉皇而逃。

孫查烈、翟法讓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也不知是死是活。

玄奘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大悲涼,霍然起身朝著高臺跑了過去,李澶拽住他后背的衣服,驚道:“師父,你要干嗎?”

玄奘猛地甩開他,眼眶已經(jīng)變得通紅,臉上竟然是金剛之怒,瞋目大吼:“百姓無辜慘死,難道我就只能對著他們的尸體念經(jīng)嗎?”

李澶呆了一呆,玄奘已經(jīng)奔上高臺,袖子一扯,高高舉起左臂,大叫道:“奎木狼,莫要殘害無辜,天衣在此!”

院子里頓時就是一靜,那奎木狼蹲踞在尸體間,它的目光轉(zhuǎn)向玄奘,骷髏鼻骨吸了幾下,猛然彈跳起來,向玄奘撲了過來。

“和尚!”奎木狼卻沒有立即進攻,陰沉沉地道,“本尊乃是天上正神,不想殺僧,放下天衣速速離開!”

玄奘正要合十,忽然想起又急忙收手。

玄奘與他對視:“天衣卻是無法獻給你了。”

“你想死嗎?”奎木狼大怒,骷髏唇吻張開,一股血腥味飄了出來,利齒間還掛著一絲人肉。

“貧僧雖然追求涅槃極樂,卻不想死得太早。”玄奘老老實實地道,“只是那天衣已經(jīng)融入我的左臂,取不出來了。”

奎木狼頓時“呆滯”了,那骷髏面孔雖然沒有表情,卻很能表達出它此刻的心情,簡直是氣急敗壞。它一個縱躍,順手把李澶給拍飛,便來到玄奘面前。奎木狼伸出前爪觸碰玄奘的左臂,頓時疼得慘嚎一聲,連連后退。

“可惡!可惡!”奎木狼氣得簡直要發(fā)瘋,繞著尾巴不停地轉(zhuǎn)圈,嘴里嘟嘟囔囔,“完了!我的天衣……我在人間的夢想……”它霍然回過頭,怒吼,“玄奘,你毀了我!”

玄奘愕然:“你知道貧僧叫玄奘?”

“這重要嗎?”奎木狼簡直要氣瘋掉,“玄奘,本尊拼著那五逆罪,哪怕被天雷殛殺,也要吃了你,消我心頭之恨!”

奎木狼嚎叫一聲,惡狠狠地?fù)淞诉^來。李澶手握橫刀,直砍向奎木狼。

奎木狼在半空中抬起前爪拍在橫刀上,“叮當(dāng)”一聲巨響,火星四射。然后兩條身影撞擊在一起,分別摔了出去。

“師父,快走!”李澶從地上爬起身,拽著玄奘撒腿就跑。

兩人跑出無量院,寺外也到處是人群與狼群,到處是哭喊慘叫聲。玄奘立刻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著偏僻處跑去,奎木狼一聲嚎叫,那些野狼舍掉人群,朝著二人追了過來,片刻間二人身后便匯聚了潮水般的狼群。

“苦也。”李澶叫苦不已。

玄奘在奔跑中回頭,見大部分百姓都跑進一座廟門中,這才松了口氣,喃喃道:“這才是貧僧要念的經(jīng)文!”

李澶沒好氣:“您要念經(jīng)也得活下來再說,跑吧!”

兩人急忙奮力奔跑,眼見得狼群越追越近,耳邊忽然傳來低低的聲音:“去莫高窟!”

兩人對視一眼,顯然是都聽到了,看看四周卻沒見有人說話。這時奎木狼在后面緊追不舍,沿著坊墻奔躍如飛。兩人來不及細(xì)想,撒腿朝著莫高窟奔過去。

奎木狼率領(lǐng)著數(shù)十只野狼嚎叫著追了上來。兩人拼命狂奔,沖上了石窟間的棧道,野狼們洪流一般涌進棧道,瞬間便追上二人,幾條野狼跳起來凌空撲咬。

猛然間,聽見“嘣嘣”兩聲弓弦震響,兩支箭矢射穿了兩條野狼的軀體,各帶出一蓬鮮血。

兩條野狼摔出棧道,倒斃在地。

玄奘抬頭望去,只見更高一層的棧道上,暗淡的月影之中,一條纖細(xì)的人影踩在欄桿上,手中持著一把長弓,身后背著箭袋,左臂穩(wěn)定不動,右手如同穿花一般抽箭、搭箭、彎弓,弓弦震響,箭矢連綿不絕,一箭未到,一箭已發(fā),區(qū)區(qū)一人射箭,竟然漫空箭矢。追來的野狼紛紛中箭,狹窄的棧道上遍布狼尸,形成了一條死亡界限!

“師父,竟然是位女子!”李澶震驚道。

那人身影纖細(xì),很容易看出來是一名女子。她蹲在棧道上,那長弓看起來竟似比她整個人還要高大,可那女子拉起來毫不費力,姿態(tài)從容,有如刺繡穿花。手指一個震響,便是一條野狼倒斃,箭無虛發(fā)!

李澶癡癡地看著那條人影,喃喃道:“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快走!”玄奘猛拉他一把,李澶回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只見那奎木狼從上層洞窟的窟檐上飛奔而來,一個彈跳便越過一座窟檐。那女子朝著它接連幾箭,她這長弓極硬,聽那弓弦響動之聲便知道足有兩石之強,箭鏃疾如星火,無堅不摧,然而箭鏃臨身,那奎木狼的身影便模糊扭曲,利箭一穿而過,絲毫無法減緩它奔行的速度。它轉(zhuǎn)眼到了那女子面前,猛然撲下。

那女子見勢不妙,毫不遲疑,起身就跑。

奎木狼卻不追趕那女子,“轟隆”一聲撞破欄桿,躥到了玄奘二人所在的這層棧道。

“哎哎——”李澶沒想到那女子竟然跑得如此果斷,當(dāng)即慌了神。

“上來!”只聽那女子叫道。

玄奘和李澶撒腿狂奔,順著臺階跑到上層棧道,從那女子身側(cè)跑了過去。那女子手持弓箭站在棧道上靜靜地等待著。奎木狼沿著棧道追來,嘶吼著飛奔。

突然之間,那女子一腳踹掉棧道欄桿上的一截木頭。

“砰”的一聲響,一道機栝被觸發(fā),棧道上忽然彈出一團繩網(wǎng),那繩網(wǎng)上端掛在石窟的窟檐上,下端牽著重物,貼著棧道地板朝奎木狼兜了過去。

奎木狼猝不及防,被繩網(wǎng)兜在其中。繩索一蕩,迅速拉高,竟然把奎木狼給掛在了半空。那女子把長弓插入弓袋,伸手從欄桿上撈起一把巨大的陌刀,急速飛奔過去,在欄桿上一踩,身子凌空躍起,舉著巨大的陌刀直劈奎木狼。

一系列動作干凈利落,極具美感。李澶看得合不攏嘴,喃喃道:“秾纖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zhì)呈露……”

正在絮絮叨叨地念著,就見那繩網(wǎng)中忽然冒出一股濃稠的黑霧,籠罩在奎木狼的周身。那女子一刀斬在黑霧上,卻斬了個空,半截繩網(wǎng)被刀鋒切斷,飄墜在地上。繩網(wǎng)中竟然空空如也。

那女子大吃一驚,身子將要墜落之時伸手一抓,抓住了繩子縋在半空,朝四下里打量。

“小心頂上!”玄奘和李澶同時大喊。

那女子抬頭一看,只見奎木狼竟然蹲踞在窟檐上方,雙目中的鬼火冷幽幽地盯著自己。那女子驚駭不已,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奎木狼徑直落下,一雙后肢重重地砸在了那女子的身上。那女子慘叫一聲,從空中跌落下來。

李澶大叫一聲,飛奔著跑過去打算接住她。卻見刀光一閃,巨大的陌刀從他眼前劃過,“噗”的一聲插進了棧道。李澶嚇了一跳,還沒反應(yīng)過來,頭頂一片陰影墜落下來,李澶飛身撲過去,只聽“砰”的一聲,那女子砸在他身上。又“轟隆”一聲,棧道地板早已經(jīng)被陌刀劈裂,承受不住二人重量,二人摟抱著穿透棧道,跌在了莫高窟最下層的砂土地上,一時爬不起身。

玄奘大吃一驚,急忙從棧道破洞里跳了下去,撲通摔在二人身側(cè)。抬頭一望,透過上層棧道的破洞,窟檐頂上,奎木狼冷幽幽地盯著他們。

玄奘一人拖著一條胳膊,拼命把他們往后拖。

“哎呀——”李澶慘叫,“師父,別拽我,疼死啦——”

原來玄奘的左手恰恰拽著李澶,融入肌膚的天衣頓時把他扎得痛苦難當(dāng)。

玄奘急忙縮手:“抱歉,抱歉。”

那奎木狼從窟檐上躥下來,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慢悠悠地逼近,兩眼中鬼火幽幽:“真是好笑,區(qū)區(qū)一介凡人,三番五次跟本尊作對。這一年來你獵殺了本尊三名手下,本尊一直懶得找你麻煩,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

那女子掙扎著站起身,擦擦嘴角的鮮血:“還有再而四呢!只要我不死,便跟你無休無止!”

“本尊與你素不相識,為何與我作對?”奎木狼已經(jīng)逼近到三人身前,尖牙利齒上掛著血絲,只需輕輕一口就能咬斷三人的喉嚨。那群野狼也從四面八方悄然圍了過來,嗜血的目光在夜色中熠熠發(fā)光。

“你說出一個人的下落,我便收手!”那女子毫不畏懼地盯著它。

“誰?”奎木狼問道。

“呂晟!”那女子一字一句道。

玄奘頓時愕然地盯著那女子。那女子卻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奎木狼。

奎木狼的骷髏表情也頗為似人,仿佛吃了一驚:“呂晟?你為何問本尊要此人的下落?”

“敦煌東市中有一家私人書肆,專做雕版,印制各類佛經(jīng)。去年春天,有一人來委托他們雕刻《三敘書》的印版。”那女子竟然講起了看似絲毫不相干的事情。

“《三敘書》是什么?”李澶好奇地問。

“你閉嘴!”那女子沒好氣地喝道。

玄奘低聲向他解釋:“呂晟當(dāng)年寫過三篇文章,為《敘祿命》《敘宅經(jīng)》《敘葬書》,合成《三敘書》。”

那女子驚異地看了他一眼:“你這和尚,懂得倒是不少。《三敘書》正是呂晟所作,那人拿到書肆的,便是呂晟的手稿。”

奎木狼惱怒起來:“原來如此,本尊那名手下竟然是被你所殺?手稿也是被你所奪?”

“當(dāng)然!”那女子傲然道,“我拿下他逼問,才知道是你的手下。他專程從玉門關(guān)潛入敦煌,便是為了印制《三敘書》。妖狼,你手中為何有呂晟的三經(jīng)?呂晟如今到底是死是活?你只要告訴我真相,我自然放你離去!”

“放我離去?真是大言不慚!”奎木狼卻不回答,冷笑道,“你殺我手下,今日卻不能讓你離開!”

“我倒要看看,今日誰能活著離開!”突然間,眾人眼前燈火通明,一條高大的人影走到莫高窟下,伸手拔出了地上的陌刀,輕聲笑著。

玄奘三人轉(zhuǎn)頭望去,竟然是王君可。在王君可的身后,一隊隊甲士森然林立,槍矛如山。令狐瞻帶著自己的鎮(zhèn)兵尾隨其后,渾身浴血,臉色頗有些難看。

“父親!”那女子叫了一聲,“您怎么來了?”

李澶恍然,這女子竟然是王君可的女兒,王魚藻!

“我若不來,你今夜還能回得了家嗎?”王君可滿臉惱怒,眼神在玄奘和李澶二人身上看了一眼,微微點頭。王君可也是無奈,令狐氏和翟氏的計劃他早就知道,并不想涉入,偏生王魚藻偷偷拿了自己的硬弓和陌刀去獵殺奎木狼,他頓時坐不住了,當(dāng)即調(diào)集兵馬趕了過來。

路上卻又遇上李琰,李琰得知今晚莫高窟有兇險,擔(dān)憂李澶和玄奘,想去保護二人。王君可好人做到底,勸說李琰返回敦煌城,自己保證李澶安然無恙,這才把這位王爺勸了回去。眼見得李澶毫發(fā)未傷,他倒也松了口氣。

“這把陌刀,不是你這么用的。”王君可拖著陌刀走過去,讓三人退到他身后,自己站在奎木狼面前,冷笑道,“肆虐敦煌三載,今日是你我第一次見面,也是最后一面。竟然來了,就留下吧!”

奎木狼的“臉”上露出凝重的表情:“久聞王刺史的武力冠絕敦煌,不過你也是區(qū)區(qū)凡人,想要留下本尊,癡人說夢罷了。”

王君可大笑:“妖孽,且讓你看看凡人如何屠神!”

奎木狼一聲嚎叫,身后的野狼紛紛撲咬過來。王君可右臂一抖,借勢甩起陌刀,兩手握柄,腰力一旋,大吼一聲,劈在一匹野狼身上,燦爛的刀光,黏稠的血光勃然爆發(fā),竟然將那野狼劈為兩半。

順著刀勢,腰力又是一擰,三十斤重的巨型陌刀輕飄飄地回旋,掠過另一匹餓狼的頸部,碩大的狼首撲通落地。二三十匹餓狼嚎叫著撲過來,上下?lián)湟В淹蹙裳蜎]在其中。王君可的身影在狼群中忽隱忽現(xiàn),步履從容,刀光奔掣,野狼觸之即斃,剎那間二十多條野狼死了個干干凈凈。

王君可滿身滿臉都是狼血,拄著陌刀站在群狼尸體之中,宛如殺神。

奎木狼面無表情:“奎三、奎十!”

巷子里傳來鐵靴“咔咔”聲響,走過來兩名甲士,手中都持著一把陌刀。兩名甲士默不作聲地來到王君可面前,揮動陌刀當(dāng)頭斬下。王君可側(cè)身避過奎十,甩刀一撩擋住奎三的一刀,“當(dāng)”的一聲巨響,莫高窟下火星四射。王君可和奎三都后退一步,兩人力量竟然勢均力敵。

“力氣倒是蠻大,不過這刀法就差了些意思。”王君可淡淡一笑,“三合之內(nèi),我斬你頭顱!”

奎三的喉嚨里發(fā)出沉悶的聲音,似乎在嘲諷,他提著陌刀大踏步向前,與奎十一左一右雙戰(zhàn)王君可。三人以巨大的陌刀近身搏殺,更見兇險,刀鋒不斷劃在旁邊的崖壁上,砂土飛濺,偶爾刀身碰撞,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聲響。三人廝殺,竟然殺出千軍萬馬的慘烈。

“王刺史真不愧當(dāng)年瓦崗寨的大刀之名。”李澶嘖嘖贊嘆。

魚藻瞥了他一眼,冷笑:“你這家伙懂什么?瓦崗寨的叔寶伯父、雄信伯父和知節(jié)叔父都是用槊,用刀的以我父親為第一。這世上論起陌刀,沒人比我父親更厲害。”

李澶笑瞇瞇地瞅著她的側(cè)臉,越看越歡喜:“你是在瓦崗寨長大的?”

魚藻翻了個白眼,沒搭理他,繼續(xù)關(guān)注場上的激斗。

王君可正在步步進攻,刀光如同匹練,奎三和奎十步步抵擋,“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響個不絕,突然一聲悶哼,刀光一閃中,奎三的手臂被一刀斬斷。詭異的是,斷臂處竟然沒有流出鮮血。奎三極為兇悍,以一條獨臂揮舞陌刀,毫不退縮。王君可冷笑一聲,對他這種高手來說,所謂的悍勇毫無意義,缺了一條手臂,渾身上下處處破綻。

“若不是被控制了神智,倒也是一條壯士,這便去吧!”王君可大吼一聲,陌刀旋斬,刀光從奎三脖頸間一劃而過,沉重的刀鋒撕裂了護頸,斬掉頭顱。

奎三無頭的尸身栽倒在地。從第一招交手,直至奎三被殺,恰好三合。

剩下奎十一人更是難以抵擋,幾招之間,也被斬殺。

莫高窟下一片沉默。

奎木狼盯著王君可,碩大的狼首點了點:“確實不愧大刀王君可之名。我的星將乃是昔日天上追隨我的將佐靈體下凡,雖然借用了凡人的身軀,卻也不是隨便就能抵擋的。”

王君可笑了笑,陌刀一指:“輪到你了。”

“你雖然了得,不過本尊有十五星將,今夜折損四人,卻還有十一人,如今都在敦煌城中。”奎木狼道,“若是它們一起上,你抵擋得住嗎?”

王君可皺了皺眉,這些星將確實很棘手,據(jù)說連箭鏃都射殺不了,除非自己這樣的大高手才能一擊斬首,換了其他人只怕會死傷慘重。若是十一星將一起上,自己定然應(yīng)付不來。

“今夜本尊只是來取天衣,既然天衣已毀,與你分出勝負(fù)又有什么意義?”奎木狼道,“王刺史,日后本尊自當(dāng)再來拜訪。”

“想走?你走得了嗎?”王君可獰笑。

奎木狼大笑:“十五星將我只帶來四人,其他十一人一個在你的刺史府,一個在長樂寺,一個在大中正的宅邸,剩下八名分別去了八大士族的府上,你當(dāng)真要留我在這里?”

王君可臉上變色,這些星將破壞力驚人,若是暴起發(fā)難,整個西沙州不知會有多少高官士族慘死,那就是一場席卷朝野的大事件。

奎木狼“臉”上露出譏笑,輕輕一躍,跳上了棧道,在崖壁的窟檐之間縱躍如飛,到了莫高窟的山頂,猛然身子一彈,發(fā)出一聲蒼涼的狼嚎,竟然直躍上虛空!

眾人仰頭看著,一個個目瞪口呆。只見那奎木狼踩著虛空,就在那明月之下、蒼茫山巔,凌空而去!

玄奘心中一動,急忙從地上撿起奎三的胳膊,細(xì)細(xì)查看。火把照耀下,胳膊呈現(xiàn)枯木般的色澤,皮膚和肌肉仿佛脫水一般,干枯、堅韌,屈指一叩,發(fā)出叩擊硬木的聲音。從刀鋒截斷的創(chuàng)面看,血管和肌肉也仿佛被風(fēng)干,仍然有一些血液,只是極為黏稠,色澤發(fā)黑。

“法師,莫要看了。”王君可搖頭道,“此前也曾獵殺過星將,仵作解剖過,這些星將已經(jīng)不似人類。”

玄奘起身放下胳膊:“這奎木狼竟然能御空而行!”

“它自稱神靈下凡,會些天神手段也不稀奇。”王君可道。

玄奘深深地看著他:“刺史果然膽大如斗,竟敢與神靈對抗!”

王君可大笑:“我雖然是凡人,卻是從那尸山血海中殺出來的。哪怕它真是天上神靈,如今既然墮入凡間,便是一介妖物,怕它何來?”

“父親,就讓它這樣走了不成?”魚藻憤恨不平。

王君可瞥了她一眼:“走了也未嘗不可。這場事件原本就不該我參與,若不是你偷偷取了弓箭和陌刀趕過來湊熱鬧,我何苦摻和這一腳?”

王君可冷著臉,把陌刀扔給魚藻。

令狐瞻急忙躬身見禮:“末將參見刺史!”

刺史盡管是文職官,卻主管一州的軍事。令狐瞻士族背景雖強,但也不得不聽令于上官。

王君可的職官是西沙州刺史,差遣是“使持節(jié)西沙州諸軍事”,統(tǒng)管一州的常備兵力。西沙州的府兵隸屬于左領(lǐng)軍衛(wèi),因此他的武職是左領(lǐng)軍衛(wèi)將軍,在征召府兵之后便能管轄三個軍府的府兵。

而李琰督瓜、沙、肅三州諸軍事,因此在軍中事務(wù)上便能管轄到王君可,但無法在民政事務(wù)上管轄他。這也正是李琰的尷尬之處,沒有民政治權(quán),根基一直不穩(wěn)。

王君可冷冷地盯著令狐瞻,看得他忐忑不安,躬身不敢抬頭。

“拿下!”王君可冷冷地吩咐了一聲,立刻有親兵過來,將令狐瞻拿下。

令狐瞻苦苦一笑,不敢反抗,連隨他一起來的三名西關(guān)鎮(zhèn)旅帥也被一并扣押。

玄奘抬頭望去,莫高窟之上青天月影,早已經(jīng)空凈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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