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氣燥熱，尤其是屋內，更似蒸鍋樣悶熱。用過早飯，鈺舒坐在后院秋千上。

身著淡黃色直筒長袍，搭了一條絲綢長褲。隨著秋千，微微搖蕩，帶來些許微風，甚是舒服。

距離選秀，已過兩月，她整日被悶在后院中，憋得慌。不知為何，選秀前待在府中，她并未覺得煩悶。可是，自打榮獲宮嬪以來，覺得自由被限制。

相較于之前，有些自由，確實被限制。比如，如今的她，前院不可隨意去。家中同輩男子，不能單獨相見，出府更是做夢。

更可笑的是她，鈺舒看向立在院中的宋嬤嬤，此人便是選秀之后，慈禧派來服侍她的人。說的好聽，是服侍，但在鈺舒看來，其實就是監視。

看見宋嬤嬤，鈺舒心情就會壓抑，總覺得被人時刻盯著。所以她小聲的叫了一聲芊禾，對她努了努嘴，示意她打發宋嬤嬤。

芊禾心領神會，微微點了點頭，繼而起身對宋嬤嬤福了福身，笑道：“宋嬤嬤，小主有些口渴，勞煩您去給小主煮點茶，要現燒的泉水，還要最新的茶。自從上次小主喝過嬤嬤煮的茶，便喝不慣府中的，就麻煩嬤嬤了。”

宋嬤嬤心中有些不情愿，但面上還是微笑點了點頭，繼而福身，退下。

等她退下之后，鈺舒總算可以伸個懶腰，靠在秋千上，輕輕的搖曳。不禁回想當年和哥哥姐姐們，在院里嬉戲的場景，感嘆這樣的機會，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了。

如今的哥哥姐姐，年長的姐姐們，早已嫁出去。而哥哥們，更是不會輕易來后院。

倒是還有個鈺雅，可是自從她榮獲瑾嬪以后，便不大出門，整日不是坐在房中刺繡，就是撫琴或是看些話本。就連如此悶熱的天，也不見她來院中透氣。

至于志凌，就更別提了。鈺舒上次見他，還是端午家人吃團圓飯的時候。他說，他現在儀制清吏司，有忙不過來的公文事務。一個多月未見，也不見他來后院看額娘。

半月前，他曾來靜雅閣向奕氏問安。鈺舒聽見他的聲音，連忙放下手中的書，欲追過去和他打招呼。卻見他背向她，疾步離去，連一聲問候都沒有。

想想這些親人，一個個都在忙著自己的事，鈺舒不禁嘆了一口氣。

坐在小馬凳上的芊禾，手中拿著一把蒲扇，慢悠悠的搖著。聽見鈺舒嘆了一口氣，便抬頭看向她，問：“小姐，為何要嘆氣？宋嬤嬤不是已經打發走了么。”

一面說，一面起身走到她身旁，低頭看著她，輕輕的搖著蒲扇。

鈺舒抬頭看了她一眼，嘆道：“自從四月初一開始，我就沒了自由。家人也不敢接近我，每日只能獨守在這片方形的天空下。朝起暮歸，無趣透頂。”

“姐姐不出來和我說話，哥哥也不來找我玩耍，就連額娘和福嬤嬤都在忙著自己的事。唯獨我，太閑，太孤獨。”

她仰面看著頭頂的大樹，樹上的麻雀，嘰嘰喳喳，似是正在笑話她。她撿起一顆石子，用力扔上去，將那些嘲笑她的鳥兒，趕走。

她這滑稽動作，被站在廊上的志凌見到，忍不住笑出聲來。卻沒想到笑聲太大，引起鈺舒的注意，見她回頭看過來，他連忙轉身便要走。

好不容易見到他，鈺舒哪里肯讓他走，立即大聲喚了一聲，“哥哥”，繼而從秋千上站了起來。

一聲‘哥哥’，讓他停下了腳步。似是回到幼年，那個調皮可愛的妹妹，跟在他身后，就是如此叫他的。他悠悠轉身，微微一笑，向院中走了兩步。

突然，他好像想起什么，不禁又停下腳步，雙手負后，看著鈺舒，笑道：“妹妹若是煩悶，哥哥可幫妹妹暫解憂愁。”

許久不見志凌，其實鈺舒有些生氣，今日終于抓到他，她絕不能放過他。所以她緩緩向前，一面走一面問：“哥哥要如何幫我分憂？哥哥現在和我說句話，都要保持距離。”

“在我心中，哥哥向來見不慣這些迂腐規矩，也不愿講這些虛禮。哥哥明明和我一樣，討厭這些繁瑣規矩。哥哥也明白我與載湉之間的情意，載湉也明白你我兄妹的情誼，他又怎會介意，在我入宮前與哥哥玩耍。”

說話間，她已站在志凌面前，并且抬頭看著他，攥著他的手臂，用乞求的眼神凝視著他，繼而低聲道：“哥哥，不要將我隔離好不好。還有兩月我就要入宮了，日后見面的機會，會越來越少。你忍心將你的妹妹，拋在一邊不管么。”

聽著她的話，看著她那乞求的眼神，志凌的心一陣陣酸痛。為了不讓她難過，他道：“舒爾，即使你入宮，哥哥也不會不管你。雖然你我都討厭繁瑣規矩，眾多虛禮，可如果哥哥肆意妄為，便是給了別人閑話家常的機會。”

“閑話傳到皇上耳里，倒不要緊。若是傳到后宮主子耳邊，那將來妹妹在后宮的日子，定不好過。”

停了一下，又將雙手搭在她肩上，低頭笑了笑，喃喃的道：“妹妹再忍耐一下，再過兩月，你便入宮，到時候有皇上天天陪你。”說完放下雙手，負在身后，又打趣道：“只怕到那時，妹妹會忘記我這個哥哥。”

鈺舒俏皮一笑，歪著腦袋，看著他，喃喃的道：“我只是想，在入宮前，多陪陪你們。等入宮了，想要見面，那就難了。”

志凌溫柔的笑了笑，繼而點了點頭，道：“哥哥現在是朝中官員，若是妹妹想見我，還是可以偶爾見一面的。只不過，那需要皇上同意。”

“我瞧皇上對妹妹的心，應該是真的。所以妹妹入宮后，一定會過的非常順遂。我很期待妹妹入宮后，與皇上在一起的畫面。等將來，有機會見到妹妹，你可一定要告訴我。”

可是鈺舒舍不得志凌，舍不得奕氏，還有家里每個人。眼淚不禁滴落下來，滴在雪白的地面上，一滴，兩滴，三四滴，直到眼淚糊住眼眶，聲音開始抽泣，身體開始發抖。

好端端的，志凌不解，她為何要哭，連忙掏出帕子，遞給她。

可是鈺舒并未接，任由淚水肆意。

這樣的鈺舒，令志凌心中五味雜陳，一陣陣酸楚，不禁往上涌，他強忍酸楚，垂眼看著她。若是在三更半夜，四下無人的角落里，他一定會跟著她哭起來。

良久，志凌替她擦了眼淚。可竟未料到，她一頭撲在他的懷里，頓時有些不知所措。見她一直在哭，又不忍推開，便任由著她。

哭了許久，她的抽泣聲，越來越弱。志凌拍了拍她，笑著問：“哭完可是好多了？”

鈺舒點了點頭，抬頭看向他，喃喃的道：“哥哥能每日來后院和我說說話么，就像今日這樣。哪怕哥哥離得遠遠的，只要讓我看見你，我就安心了。”

看著她微微紅腫的雙眸，志凌很心疼，沖她笑了笑，替她擦了淚痕，喃喃的道：“好，哥哥答應你，每日來后院找你說話，等你入宮后，一有機會，我就去看你。如此，你安心了吧。”

鈺舒點了點頭，離開他的懷抱，繼而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見她笑了，志凌不禁也笑了，繼而打趣道：“對，這個笑容才是我妹妹應該有的。在我心中，我的妹妹，臉上一直有如此燦爛的笑容。笑起來的妹妹，更加好看，往后在皇上身邊，一定要經常笑。”

“好，我聽哥哥的，以后一定會經常笑。”

“那我可以走了么？”

“去吧，我知道如今你很忙，只要讓我每日見到你一次，就好。”

“行，我先回房了。”

志凌笑了笑，雙手負后，走在廊上。見鈺舒一直看著他的背影，便慢悠悠的往前走。可是，等鈺舒見不到他的身影后，他便疾步向書房走去。

剛進書房，便合上門。獨自一人躲在房中，將心中的酸楚情緒，藏了起來。

過了半晌，他拿起紙筆，寫了一封信。叫來石頭，將書信遞給他，并且道：“將此信，交給夢莊酒樓的岳老板，她看到后便會明白。”

石頭點了點頭，接過書信，繼而轉身走出書房，徑直往夢莊去了。

雖然志凌來了后院，也見了鈺舒，但是鈺舒還是有些不悅。不僅是因為即將入宮，還有她總覺得有些親人，即將是永別。

她不懂自己為何會如此想，但是她覺得，冥冥之中，總有股力量，在牽引著她。

回到房中，她坐到書桌前，拿起紙筆，隨意的寫下一首詞，“淚濕羅衣脂粉滿，四疊陽關，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長山又斷，蕭蕭微雨聞孤館。惜別傷離方寸亂，忘了臨行，酒盞深和淺。好把音書憑過雁，東萊不似蓬萊遠。”

她又嘆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筆。見奕氏走進來，便起身迎了上去。

奕氏一面走到桌旁坐下，一面看著鈺舒笑道：“額娘給你做了點心，快來嘗嘗。”

鈺舒坐到奕氏身旁，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喃喃的道：“我說怎么半日不見額娘，原來是給我做點心去了。”

吃著奕氏親手做的點心，鈺舒的心情漸漸好轉。

見她雙眼有些紅腫，似乎哭過，奕氏凝視著她，并且低聲問：“好端端的，為何要哭？快跟額娘說說，到底怎么回事？”

不等鈺舒回答，芊禾連忙道：“方才在院中，三少爺突然來了，可是卻不愿見小姐。所以小姐就大聲叫住他，跟他哭了一會。”

原來如此，奕氏不禁笑了笑，嗔道：“還真是長不大，哥哥不愿靠近你，還不是為了你好。你當他面哭，他的心里定也不舒服。他平日里最疼你，見你在他面前哭，我估計呀，此刻，他一定回房中偷偷抹眼淚去了。”

鈺舒嘻嘻的笑了笑，指著桌上放著的點心，道：“那待會讓芊禾把這剩下的點心，全部送給哥哥。那樣，他便和我一樣心情好起來了。”

奕氏蹙眉笑了笑，繼而道：“別替你哥擔心，他在家中想吃的話，我自然會做給他吃。倒是你，應該多吃一點，等進宮以后，便吃不到我做的點心。”

“那可不行，進宮后，額娘還是要做給我吃的，到時候，讓哥哥給我送去。”

“還被你給賴上了，好，就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