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關閉了。現在回公司待命。這下好了，今天的航班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結束了。”

乘務長從駕駛艙出來，眉頭緊鎖，沒什么表情地和大家傳達，剛剛從機長那得到的消息。

“不會吧！”

組里的小姑娘們一陣哀嚎，“那今天幾點才能回家啊？”

慕已夏正低頭看手機，聽到乘務長的聲音打字的手微頓，側眼看了看機艙外的天色。

下午兩點鐘的天，暗得和六七點似的，不斷閃過電光，還連著悶沉的雷聲。

雨已經開始下，雨勢急而強，豆大的雨點落在機窗玻璃上，瞬間就疊成一片，模糊了視線。

甚至在飛機里偶爾還能感覺到一絲晃動，那是巨大的風裹著飛機有輕微的搖晃。

已夏的心情有些煩躁，現在機場關閉的話，就是說所有沒有出港的航班，都要原地待命。

之后即便重新開放，一開始也只是天氣達到放行標準，并不會馬上恢復到絕佳。

所以每架飛機起降的間隔都會拉大，這樣下來，到時候不知道會積壓多少航班。

還不算那些現在備降去了其他城市的航班，也在等在機場開放，重新請求起飛命令飛回來。

窗外的雨正下得酣暢淋漓，毫無要變弱的趨勢。

看著航坪不時被一片白光照亮，已夏往過道的座位挪了挪，心里無奈地嘆口氣，今晚恐怕不到半夜又回不來了……

坐著機組車回到公司的時候，正趕上雨勢又迎來一輪新的強攻。

“實在沒法靠得更近了?！?

機組車司機把車停在臺階下，回頭為難地看著一組人。

機組車把大家送到公司的飛行休息中心，平時大家航前航后，過站待命的時候都是來這里休息用餐，過夜住宿。

休息中心就在眼前，可那幾十階平鋪而上的臺階，還有占地面積頗大的廣場，在這個時候簡直就是天塹。

在這樣大的雨里下車提著箱子沖進樓里，應該還是會淋個透心涼吧。

“沒辦法，大家盡量快點跑進去吧?！?

乘務長恨恨地看了一眼外面，咬牙帶頭沖進了雨幕里。

站在大堂里，已夏覺得有種說不出的荒誕和狼狽。

臉上有些雨滴，可又不敢用力去擦，生怕弄花了臉上的妝。

頭發整整齊齊梳在一起，倒是沒有雨水落下來，可你能感覺到頭皮有些微微的濕潤。

立領的制服襯衫在后脖頸處濕濕地貼著，說不出的難受。

馬甲和裙子是防水防火的材質，撣去上面的水跡，手感有些發潮卻暫時還沒有傳遞到皮膚。

最要命的是腿上的絲襪，濕呼呼貼在腿上，有些涼又有些悶，裹著你密不透氣。

乘務長臉色郁悶地從前臺走回來，“積壓航班太多，現在沒有房間了?！?

指了指左手邊的餐廳方向，“先進去吃點東西休息一會吧，一會兒如果有房間空出來他們會通知我們?！?

多么悲劇的一天。慕已夏簡直想捶墻。

抬頭看著這棟參照大型酒店規模，設計建造的空勤休息中心。

每層都是環繞式設計，就是為了盡可能多地布置房間。

現在居然，連一個空房間都沒有了……

走進餐廳，偌大的空間里密密麻麻坐著飛行機組和乘務組。

有自己低頭默默吃飯的，也有三五相熟的坐在一起正聊得熱烈。

乘務長已經看到熟人招呼著走過去了，回頭沖已夏抬抬下巴揚了下手。

已夏點點頭表示她知道了，環顧四周，并沒看到什么自己相熟的面孔，于是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下。

下午兩三點的時間，已夏還沒有什么胃口，隨便拿了點點心打發時間。

坐在座位上，看著窗外被雨蒸騰出煙霧的天色發呆。

“嗡～”，手機震了一下，已夏低頭看去。

嘴角彎起一絲弧度，纖細的手指在鍵盤上跳躍。是她和顧寒慕，還有輝月的群組聊天。

說起來這三個人，也是很有意思的組合。

輝月和已夏是大學時的同屋舍友，從剛認識開始，兩個人就格外地合得來。

而顧寒慕家以前是輝月外婆家的鄰居。

雖然小時候男孩和女孩玩得不一樣，并沒有特別熟，但住在一個大院里，也是從小就認識的。

后來居然考到了同一所大學，雖然不同系，但家里長輩常囑咐要他多照顧輝月，一來二往，倒是慢慢熟悉起來了。

輝月和顧寒慕都是土生土長的燕城本地人。

而已夏是典型的南方姑娘，初到燕城，完全是一無所知，所以輝月和顧寒慕處處都帶著已夏。

慢慢地，三個人就變得關系很好了。

后來又很巧地，三個人畢業又面試進了同一家公司。

輝月：你們今天都飛了嗎？這天氣飛航班簡直太可憐了。

已夏回復：不僅飛，還被雨淋，一身濕漉漉坐在這等空房的人豈不是慘絕人寰……

顧寒慕回復：不需要爾等凡夫俗子的同情。

輝月，已夏回復：……

同時發了個白眼的表情。

“慕同學今天也飛啊？我在樓上有房間，你去休息吧。

我還在飛機上等，暫時應該不會回來。房卡就在門口壁燈蓋的上面?！?

已夏看著顧寒慕剛發到群里的信息，眉眼又彎了彎。

剛要說話，就看見輝月的信息彈了出來：

“萬惡的制度，飛行機組就可以占著房不退，才害乘務員房不夠住。認識一兩個飛行員也就在這種時候有點用處了?！?

已夏無奈地搖頭，輝月和顧寒慕的日常相處模式就是斗嘴。

正要去和乘務長打招呼，手機又震了一下。

低頭去看，是顧寒慕單獨發過來的信息，“房間號是511，你去休息一會吧?！?

“好?！?

已夏簡單回了個字，想了想，又低頭打了些字出去：

“大家航班都回來待命了，你們怎么不回來？”

“今天的機長要在飛機上堅守……為了機場重新開放后第一個申請推出……”。

總有這么執著而敬業的機長，已夏撇撇嘴。

和乘務長報備過之后，坐電梯到達五層，沿著房號指示來到511房間門口，門口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

看了看門口墻上那盞壁燈，伸直胳膊往燈罩頂摸去。沒有摸到……

低頭看著自己手指上的灰黢黢，已夏皺眉。

低估了顧寒慕和自己的身高差異，她人生第一次懷疑自己是個矮子。

顧寒慕應該是輕輕松松隨手放上去的，她居然夠不到。

往墻面又走近了些，一手扶著墻，用力踮起腳尖，右手伸直努力往上夠，連指尖都延展到最遠端，盡全力了。

又摸了幾下，終于摸到了靜靜躺在那的那張房卡。

打開門走進房間，其中一張床上的被子有些凌亂的掀在一邊，沙發里還扔著一身便裝。

寫字臺上，看了一半的飛行資料還打開著，還有沒喝完的飲料。

慕已夏挑眉，這是已經徹底把公司當家，準備在這長住了嗎？

不過已夏知道公司的不少年輕飛行員其實差不多都是這樣。

一來是因為航班的確飛得比較忙，二來住在這里就和酒店一樣。

房間有人打掃，樓下餐廳24小時自助，還能碰到不少熟人一起吃飯聊天。

對于單身狗來說，在公司住著比回到自己沒吃沒喝冷冰冰的家更方便，有意思。

已夏把飛行箱和出差包都放到墻邊，然后把有些濕意的制服外套和馬甲都脫了下來。

掛在門口的衣架上，好讓它們快些變干。

還有黏在自己腿上的絲襪，迅速把它們脫了下來，終于擺脫了那種濕濕癢癢的不清爽感。

看了眼床頭鬧鐘上的時間，離乘務長告訴自己的預計出發時間還有至少兩個半小時。

已夏想了想，從箱子里拿出常備的睡衣，進了衛生間。

溫熱的水流落在肩頭的時候，已夏的眉眼淡淡得舒展，背部的線條都微微放松。

真是漫長的一天，然而這一天，恐怕還沒有結束……

外面的雨勢一波接著一波，毫無緩和的跡象。

本來還要在飛機上堅守的機長，在塔臺通知他4個小時之內不會有放行可能之后。

終于放棄了執念，決定先回公司休息待命了。

包含顧寒慕在內的其他機組和乘務組成員心里都暗自松了口氣。

回公司至少能吃口熱飯，稍微躺一會兒，在飛機上干耗毫無意義，只是消耗體力。

和慕已夏一樣的命運，機組車到公司大門前的廣場時，雨密得幾乎連雨刷都來不及掃清視線。

今天的乘務長是個很有資歷的老姐姐，人很是隨和。

但畢竟不似小姑娘般地靈活，拎著飛行箱穿著高跟鞋，乘務長的腳步在雨里也無法更快。

正有些躊躇卻無奈地想下車，顧寒慕接過了乘務長手里的箱子：

“我幫您拿過去吧，您快點跑進去?！?

很有些媽媽慈祥感的乘務長愣了下，抬頭看向顧寒慕。

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

“不用不用，你拿著兩個箱子也不好走，我自己來吧?！?

說著就要接回顧寒慕手里的箱子。

顧寒慕微微避開，唇邊有客氣的笑。

言語卻很真誠：

“這點小事，我們小伙子，再說平時老運動打球什么的，淋點雨也不怕。您別和我客氣了，趕緊下車進樓吧?！?

乘務長眼里慈母般的笑意深了些，還有些隱隱的感動。

“那就辛苦你了。謝謝?！毖粤T，才扭頭跑入了雨中。

顧寒慕并不太在意地笑了笑，隨后也低頭沖進了雨陣里。

即便他身高腿長，奈何雨勢膠著，他畢竟拎著兩個箱子。

所以等他站到大廳里把箱子遞還給乘務長的時候，身上的制服襯衣還是有些濕了。

乘務長一個勁兒地謝他，還關切地讓他先回房間沖個熱水澡再下來吃飯，以免感冒。

顧寒慕耐心又謙遜地答應了乘務長媽媽般的關懷，又和機長溝通過時間，才轉身向電梯走去。

耳后還隱約聽到乘務長在和機長夸他“你們這個小伙子真不錯”……

其實他倒沒有想太多，只是抱著尊重前輩的態度。

而且老實說，其實在公司里，機組和乘務組的關系向來一般。

大部分時候都是各管自己，沒有太多一個整體的感覺。

顧寒慕覺得這樣并不太好，既然機上大家一起配合，那就應該是一個團隊互相照顧。

他改變不了大氛圍，也就做好自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