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晨婉強撐病體前往得月樓,使出“玄武同息”,進了酒樓,徑來柜臺,亮出永牧州城主令,問:“你是得月樓的付掌柜?”
“小的是掌柜,但不姓付,鄙姓陳。”
“陳掌柜好,那先前的付掌柜呢?”
“哎,不久前,他和柜臺里的錢財一起不知去向。”
呂晨婉稍有驚疑:“竟有此事?”
“是啊,當日小二將此事告知我們東家,東家只是自責識人不明,又說,如今人人自危,付掌柜這樣做,他雖然心寒,但也多少能夠理解,還說,四玄門如今忙于永牧州安危大事,他不想因為這件小事驚動四玄門,因此,只是派我前來接替付掌柜的工作。”
“你們東家倒也識得大體,我再請問,沈公子、王公子還住在四樓的雅間嘛?”
“我接管這里時,四樓并沒有住人。”
這更讓呂晨婉確認此事與付掌柜和沈、王有關,忙道:“麻煩你把酒樓所有的小二都喊過來,我有話要問。”
掌柜連忙喊來所有小二,呂晨婉掃視一圈,問:“前不久,四樓雅間里住了貴客,你們可知?”
“是我們得月樓東家的沈少爺和他的朋友王少爺。”
“王小二落水溺亡的事,你們聽說了吧,他出事前,有沒有是什么異常行為?”
七、八個小二都道:“王小二出事前兩天,我們還和他一起忙碌,可接下來兩天,他都沒有來酒樓了,我們還以為是付掌柜讓他去幫客人運送行李,付掌柜說一不二,平時待我們這些下人不太親切,所以我們雖然忙不過來,也都沒敢去找付掌柜求證,最后,還是付掌柜主動來告訴我們,王小二這幾天似乎心不在焉,好幾次得罪了貴客,因此他已將王小二解雇。”
“那王小二是因為此事想不開才會自己尋了短見的傳言是你們傳出的?”
眾小二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我們得月樓有規定,不胡亂議論任何事,我們哪敢胡說。”“這個傳言我們也都聽說了,相反,我們都覺得王小二不像那么沒擔當的人。”“是是,他的妻子已經有了,他那樣做,不是把一家人趕上絕路嘛?”“我們幾個也都私下討論過,都認為他應該不會自己尋了短見。”
“既然你們都這么王小二不會自己尋了斷見,那他出事后,為何沒有人將這事告知四玄門?”
“那段時間,四玄門忙著準備對付天魔的事,因此駐守在伊畔郡的四玄門弟子被召去了落霞郡,而伊畔郡離四玄門又有些距離,離落霞郡更遠,我們都從一早忙到大晚上,根本沒有時間,而且這件事無憑無據,所以就……”
“那聽到王小二尋了短見的消息后,付掌柜有沒有什么異常?”
“王小二是出事的第二天早上才被發現,那天,付掌柜就沒出現,然后我們才發現柜臺上的錢財都不見了,才告知了我們東家,東家才派陳掌柜過來。”
呂晨婉心道:“他們不像說謊,看來血瘟疫一事他們并不知情,而且,血瘟疫一事,無論是否和付掌柜、沈公子、王公子有關,三人的下落他們也定然不知。”道:“打擾各位了,都去忙吧。”說罷,再對陳掌柜道:“陳掌柜,我能否去四樓看看?”“姑娘請。”
陳掌柜帶著呂晨婉上樓,四樓只有兩間雅間,她在房中轉了幾圈,并未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卻先覺昏沉不已,忙撐開窗戶,猛吸幾口冷氣,憑窗稍瞰,伊水從眼下流過,也從她那雙清澈的眼眸中流過,讓這冬日時分更增冰涼,時不時騰起的浪花,遮蔽了冬日的暖陽,只剩滿目疑云:“王小二身死,付掌柜失蹤,沈、王二人藏匿,這謎團又該怎樣解開?”想到此處,更覺一陣頭昏腦漲,忙別了陳掌柜,回到于家村外的帳篷中,一進帳篷,鞋襪衣服未脫,便倒頭拽被沉沉睡去。
可這一覺呂晨婉睡得實在辛苦,壓不住的胸悶惡心與頭昏腦漲,使她猶處驚濤巨浪,上下起伏,左右飄蕩,不能有一刻安寧,她似是睡著,又似是沒有。迷糊之中,忽聽得有人呼喚自己,她依稀覺得耳熟,可始終想不起來是誰,這一折騰,腦海中就是一陣天旋地轉,頭暈目眩之際,腳下就成了一個旋渦瘋轉,旋渦中,仍有呼喚不斷傳來,她強打精神定睛去看,卻見雍遠正墜入旋渦,她一著急,拼命喊道:“雍遠,雍遠!”現實中的她喉嚨隨之一動,一陣猛烈咳嗽,嗆得她面紅耳赤,咳得她胸府生痛,這才驚醒過來。
呂晨婉她緩了十息,思緒漸漸回歸,終于察覺到帳外有人在呼喚自己,她分明識得,正是雍遠的聲音,連忙收拾下儀容,正要奔出帳外相見,卻忽然止住腳步:“這血瘟疫無藥可治,我怎能讓他知道?”決定不說,強打精神用出“玄武同息”,這才走了出去。
雍遠見她遲遲才出帳,連忙急問:“晨婉,不舒服嗎?聽兩位大夫說,你睡了一下午。”
呂晨婉壓下咳意,搖了搖頭:“怎么會?我好著。”說罷,走遠一些,以免帳中的血瘟疫之毒傳給雍遠。
雍遠跟上:“走,讓大夫看看,別染了風寒。”
“不用。”呂晨婉趕緊拒絕,又恐雍遠生疑,忙忙解釋:“兩位大夫也忙了一天,你別瞎操心了。”這才問:“你怎么來了?”
雍遠便將何大夫的事說了,再表明來意:“城中之事,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今天來,是想和你一起調查血瘟疫的事。”
呂晨婉聽了,心有惶恐:“若遠師兄留在這,我染上血瘟疫的事恐怕很快會被發現,讓他平增憂愁悲苦,更負他一往情深!”思慮狂轉,終于稍有辦法:“雍師兄,我也有事告訴你。”卻是將“遠師兄”改回了“雍師兄。”
雍遠略有驚疑,卻不曾在意:“晨婉,是什么事?”
呂晨婉告訴雍遠這幾天的調查所得,而后說出自己的猜測:“我想,可能是天魔種下血瘟疫給沈、王二人,脅迫二人做下這等滔天罪事,但我并無證據,也不知該去哪里尋找二人。”
雍遠皺眉道:“晨婉,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是天魔逼迫二人,為何不讓二人在永牧州傳染血瘟疫?”
呂晨婉也覺有理:“是啊,為什么呢?”
“因為這件事恐與天魔無關。”
“那會和誰有關?”
“你再想想,付掌柜攜卷錢財而走,這種事沈、王兩家若是作罷,他們就不怕以后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沈、王兩家生意做的何其之大,豈能不諳此道?由此看來,反倒是欲蓋彌彰!”
“你是說血瘟疫的事是沈、王家族所為?可這對他們有什么好處?”
“我有一個小人的猜測,你且一聽。沈王二人不知從哪染上了血瘟疫,但他們知道這血瘟疫之毒當年是依靠圣獸之血才治好,二人也知道,圣獸都已離開九牧,圣獸之血恐怕再不能有,二人還知道,血瘟疫可以悄無聲息的傳染,二人更知道,自己品行不端,認定我們不會費心幫助,但是,若二人將血瘟疫的事鬧得足夠大,大到我們不得不重新尋找解救之法,這樣他們就可以裝作受害者,與于家莊村民一同獲得救助。”
“這……難道這樣做會比直接求助更好嗎?”
“直接求助當然是唯一的解決辦法,但這幾個月來,四城五門接連敗北,九牧處處謠言四起,尤其是原睦邑失守時,修道者無法救下所有人,只能保全自己最親近的人那件事,使得人心惶惶,在這樣的情形下,一些人已對修道者的信任產生了動搖。晨婉,你還記得當日在廣場時四城五門開誠布公時發生的事嗎?”
“嗯,那么多城主、門主費心解釋謠言的事,但城民似乎不是很接受,不過還好最后城民們想通了。”
“城民們并沒有想通,那時,是我為了不冷到各位前輩之心,暗地中用出‘禁閉陣法’,使真摯之言在城民心府不斷回蕩,這才激起了他們的些許共鳴而已。除此外,我想這幾日你也曾親身體會。”
呂晨婉點了點頭:“謝師弟只是收了村民的通行牌,卻惹得村民不愿再吐露有關血瘟疫的事。”
“所以,這幾日,我專門寫下上古美事,使人在城中誦讀,期望能改變這一現狀,重塑城民對我們的信任。”
呂晨婉嘆了一聲,問:“你提起這個是想說什么?”
“普通人對我們都正在失去信任,何況沈王二人生于經商世家?對于商人來說,花費大力氣救下兩個人,還是兩個不學無術的人,他們不認為這是一筆劃算的買賣,自然,也不認為我們會盡心盡力去救,但沈王二人并不想死,所以才會有眼下的局面。”說到這,雍遠忽然有種預感,道:“晨婉,我們遲遲沒有尋到醫治血瘟疫之法,沈王兩家應該也知,可沈王二人染疫多日,縱有靈丹妙藥壓制血瘟疫之毒,恐怕也堅持不了多久了,二人絕不會坐以待斃,那么何大夫的事恐怕另有玄機!”
“是啊,于家莊發生血瘟疫的事永牧州人盡皆知,那個給于大夫兒子指路的人怎敢讓孩子進屋詢問?”
雍遠嘆道:“真是人心不古!”
呂晨婉道:“不過,我覺得你應該先去查明血瘟疫之源,至于檢測血瘟疫、醫治血瘟疫的方法,就由我來。”
“嗯,只能如此了,可是你要明白,這幾件事做的無愧于心就行,萬不可背負太多壓力。”雍遠說得心誠意真切。
呂晨婉不由思量:“正是因為壓力,劉淵師兄才會誤入邪惡道,而遠師兄也是。”一時眼眶通紅,背過身道:“我知道明白的,你快回永牧州調查血瘟疫之源吧。”
雍遠很有遲疑,想了片刻,才道:“晨婉,梁公子三人這幾天在忙些什么,你帶我去看看吧,遠遠看看就行。”
呂晨婉知道雍遠是舍不得自己,想自己多陪陪他,他這樣的人說出這樣的話,已是難能可貴的綿綿情話,鼻子一酸,險些回身擁他入懷,可她不能,理智告訴她,她應該狠心拒絕,不然以后雍遠會更為傷心;可她想起自己以后再不能陪他,他又會孤孤單單,如何能不傷心?頓時眼淚傾出,此時此地,此情此身,縱使她想狠心疏遠雍遠,又哪里狠得下心來?她既不能狠心拒絕,又無法擁他入懷,只得答應,也樂意答應,點了點頭,默默走向前方,縱使狠心傷心中只有一份溫馨,可也足以讓她心滿意足,她的愛情,是在互相陪伴中走向終點。
雍遠、呂晨婉在溫馨的沉默中并排走著,愛讓時間飛逝,二人還來不及開口說一句話,已然發現了梁征、胡誠、原正道三人的蹤影,三位俊杰正在田野里勤懇修道。
看到這一幕,雍遠心中感慨,不由開口:“染上血瘟疫的于家莊村民,先是在王家莊搭建茅屋,后又在郡中運糧運貨,我們需要時時刻刻關注村民有無異樣,以免血瘟疫傳開。三位俊杰經歷過育芳郡血瘟疫,應知其危害之大,可此時竟能安心修行!修道者若不能急人所急,縱使修為超過真人,又有何用?”
呂晨婉自然理解雍遠的怨憤,三位俊杰來此若是為了修行,梁城主又何必命他們前來,可此時,她不能不找些矛盾,好疏遠雍遠,便道:“畢竟附近村莊的確沒有任何異樣,他們忙中偷閑修行一時半會怎么了?你不要忘了,是你要他們只做些可有可無的事!”忽生怨言:“你身體本來有傷,又何必生氣,若是氣壞了,我可不會再照顧你,你可能不知道,照顧人有多累!”她語出連珠,并不給雍遠解釋的機會。
“晨婉,我……我并沒有生氣。”說罷,雍遠分明感覺到晨婉身上有道力波動,心中似有些明白:“她也修行不怠,難怪忽然氣憤。”
“還說你沒有生氣,你這樣苛己及人,誰還敢靠近你?我有些想師父師娘了,過幾天,我就回去看他們,這幾天,我會盡力找到方法,可是結果未必會如愿,那時,如果我不在這里了,那就說明我已離開了。天色不早了,雍師兄也快回去吧。”呂晨婉疾疾說罷,獨自沿路急返。
雍遠僵在原地:“晨婉……”可剛才的眼前人已經只剩下不能給他回應的背影,使他更為失落:“今天的她怎么和往日大有不同?對我的稱呼也改成從前?”但他依舊未曾多想:“大概是這血瘟疫擾得她心慌意亂。”
雍遠策馬疾回永牧州,馬上先思何大夫之事:“據何大夫說,日前,他家中被之時占,兒子小俊正好不在家,因此小俊才有機會聽從長輩之言前來四玄門求助,可門中正好空無一人,才會使小俊去了于家莊,我當時怎會不在?是了,當日鄰街正好失火,我是趕去救火,這才錯過了小俊,使小俊正好遇到一人,而那人正好也要去于家莊,小俊又正好進去了一戶染疫人家詢問何大夫在哪。這一系列事情,看似都是偶然,可太多的偶然一起發生,那就絕對不是偶然了!小俊染疫的事定是沈王兩家事先布局,眼下想要弄清,恐怕不能。可要我直接去問,他們定然不會承認,反倒會打草驚蛇,這該如何是好?”苦思半程路,終于有了一計:“若沈王兩家的確和瘟疫一事有關,必然時刻關注著那五個惡人的消息,我若饒了那五個惡人的性命,五人必問緣由,而這個緣由也必會被沈王兩家得知,如此便可不漏聲色地讓沈王兩家主動找我,便可得知沈王二人的下落,我再以邪惡火數相逼,不愁二人不說實情!”
雍遠進得城中,只見處處人群攢擠,都在議論血瘟疫之事,更有甚者,風言風語道:“永牧州的血瘟疫之禍,都是謝平庸私放何家父子進城所致,可是他不去調查血瘟疫,卻先是在城中抖威風,讓這家不能出門,讓行人繞著走,又接著去城門處賣弄權力,真是可惡至極!”
聽到這話,雍遠心道:“謝師弟本就自責,若讓他在城中承受怨憤,恐怕會壓垮他。”調轉馬頭,去西城門尋到謝平庸,見他雙眼紅腫,知道是整宿未睡之故,可勸慰的話不知從何說起,只好道:“謝師弟,若是不累,瘟疫的事需要你幫我。”
謝平庸回道:“我不累,師兄快些吩咐。”
“你隨我來。”雍遠便將自己的計劃說了。
聽后,謝平庸憤怒:“連日來我們幾經調查,也曾有許多猜測,但萬萬沒有想到,這事竟是有人故意而為!”
“這事我也只是推測而已。”
“我相信師兄的推測,而且師兄的這個計劃也必定能讓沈富洋、王貴峰二人吐露實情!只是師兄,查出血瘟疫之事后,我們怎么辦?我是說,你說的那兩只白澤,根本救不下這么多人……想當年白額虎大人多么雄武,他的血也無法供給上百人,若非如此,大人豈會自投三湯火?這個醫治方法一旦傳出,我們該救誰,又不該救誰?”
“這個醫治方法非同小可,所以你到時在于家莊只能是做做樣子,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一個人。”
“也包括呂師姐嗎?”
“她……也不要告訴她。”
“師弟明白了。”
不幾刻,二人來到何大夫家中,進門后,雍遠道:“何大夫,此來有兩件事,一是看看小俊如何了,二是帶走那五個人。”
何大夫道:“遠公子請。”
雍遠便前去看望小俊,謝平庸則去柴房帶走五個惡棍。
五個惡棍見有人要帶走他們,心中萬分不安,忙問:“小兄弟,您要帶我們去哪?”
謝平庸道:“當然是修繕河堤。”
惡棍們小心翼翼問道:“這么說我們不會陪葬了?”
“嗯。呂師姐告訴師兄,當年圣獸離開時,留下兩只白澤幼獸在海慕濱,若能稍取其血,小俊就可得救,因此讓我帶你們去城外報道。”
惡棍們大喜,忙謝道:“多謝遠公子,多謝遠公子,當然,也多謝您,也多謝您。”正謝天謝地之時,卻聽謝平庸長嘆一聲,五人忙問緣由。
謝平庸道:“只是兩只幼獸體型不大,能救的人很有限,除過小俊外,短期內只能再救治三、四個重癥患者,這不,師兄讓我前去于家莊,看哪幾個人應該先救,其余人,就只能再等等,或者我們找到其他方法再說了。”
“原來你是為這事長吁短嘆,這有啥,救下三四個,也總比……”
另外一個忙推了那人一下,搶著道:“他是說你們已經做得夠好了。”
謝平庸將五人帶到城外交給同門,道:“好了,從今后,你們就聽我這位師弟的安排,修繕河堤雖然勞苦,但總勝過生活沒著沒落,你們可要珍惜。”
“小兄弟放心,從今后我們定規規矩矩。”五個惡棍望著離去的謝平庸,終于松了口氣,早有多人圍了過來,將五人犯了什么事、被罰了多少年勞役等你一句我一句地問了一遍,五個人正值慶幸,又下定決心要重新做人,就將原委說了一遍,而他們說的卻被有心人打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