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上，這幾天的夕然過得可不輕松，她不但有自己的心事，報仇與思念，還多了一個煩人的小話癆——因為不久前天劍不再沉重，天相已知大哥無事，因此積攢了多日的沉悶一股腦都要拋開，可他還是要不住問：“夕然姐姐，你說大哥是真地沒事了嗎？”

夕然道：“你大哥不是有你嗎，所以不會有事的。”

天相疑道：“這和天相有什么關(guān)系？”

夕然道：“吉人自有天相嘛。”

天相摸了摸頭：“是這么說的嗎？”

夕然道：“反正你放心，你大哥已經(jīng)沒事了。”

天相連連點頭：“對哦，對哦。”而后便坐在山路上雙手胡亂捏合起來。

夕然看了一陣，見天相的手決毫無規(guī)律，開口問：“天相，你這是干什么？”

天相道：‘這是大哥教我的‘回環(huán)天決’，據(jù)他說，只要將這個練習(xí)熟練，便可以將浩然之氣歸于己身，不受天時法則的束縛。”

“是么？”夕然并不打算相信。

天相大感驕傲：“當(dāng)然了，‘回環(huán)天決’可是依循天時法則所創(chuàng)的！”

夕然見他說得得意，不想壞他興頭，因此再問：“真地？”

天相搓了搓手，讓因為反復(fù)捏決而有些發(fā)僵的手稍微靈活些，才將雙手放在夕然眼前，邊演示便解釋：“這‘回環(huán)天決’是這樣的，你看啊，這左手的拇指依次按過小拇指、無名指、中指、食指，而右手拇指正好相反，必須同時依次按過食指、中指、無名指、小拇指。四個手指長短不同，可‘回環(huán)天決’卻要面面俱到，就好像，無論人與人之間有多少先天的不同，比如天賦、地位或高或低，天時都一視同仁；而左右兩只手幾乎一樣，可回環(huán)天決在捏合時順序卻完全不同，就好像，哪怕不同的人有多少后天的相同，比如努力、際遇或大或小，天時也未必會一視同仁。”天相一下子說了這么多，自己也有些混亂，撓了撓頭才道：“大哥說，只有領(lǐng)會其中深意，才可讓人跳出以自我為中心的天性牢籠。這樣才能和天時一樣恒久綿長。”

“可我看你捏的不是這樣的啊？”

天相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那是因為天相還在學(xué)習(xí)中啊，所以會習(xí)慣性的互相混亂起來。按理來講，無論捏決多少遍，當(dāng)左手拇指捏合的是小拇指時，右手拇指必須捏合的是食指，可我在重復(fù)幾遍后，往往會在不知不覺中變成右手拇指也捏合的是小拇指，或者跳過了某個手指。”

夕然點了點頭：“好吧，你繼續(xù)練習(xí)吧。”

天相問：“夕然姐姐不試試嗎？”

夕然想了想：“這可以嗎？”不管在哪一方世界，他人的道法都不是可以隨便去學(xué)的。

天相道：“當(dāng)然可以了，只是‘回環(huán)天決’也不是想學(xué)就能學(xué)會的。我自從化作人形后，已經(jīng)學(xué)了快四年了，現(xiàn)在還是這么亂呢。”

夕然大驚：“四年也沒學(xué)會這個？”

天相眼睛一瞪：“夕然姐姐別光說不做，你試試就知道了。”

夕然猶自不信，先自己捏了幾遍，更覺并無太難。

天相也曾有過這樣的小覷想法：“是不是覺得并不難？這是因為，先別說你才捏了幾遍，也不說你不是在打斗之際，光是你這速度也太慢了些，這哪里趕得上時間的流逝呢？”

夕然疑道：“這和時間流逝有關(guān)嗎？”

“天時法則當(dāng)然說的是時間了，只有這樣，才能施展時間之力，溯洄時間長河呀。”

聽罷，夕然捏決速度加快幾分，可立即左手學(xué)了右手，或者右手隨了左手，或者兩手之中略過了哪個手指。于是這才相信：“果然好難。”

天相很是自得：“我想，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大哥能夠做到呢。”

就在這時，遠空傳來一聲鶴鳴，天相抬頭看去，激動道：“大哥回來了，大哥回來了。”可說了幾遍后，又好不失望道：“怎么白鶴上會沒有人？”

正說著，白鶴已落于身前，而后抬了抬腳。

天相忙上前取下書信，將其中一封寄給夕然，自己則拆開另一封看了起來，只看了一句，就高興的手舞足蹈：“大哥果然沒事了，看來又要多一個雪姐姐了。”說著，自己伸直脖子先試著叫了幾聲：“雪姐姐，雪姐姐……”似乎在為不久后見到其人預(yù)先練習(xí)一般。

夕然也覺高興，望了望手中書信，正要要請?zhí)煜鄮兔纯矗煜嘣鐚⒆詡€的書信看完，喜形于色道：“夕然姐姐，雪姐姐果然厲害，大哥沒事了，大哥沒事了，大哥已經(jīng)沒事了。”

“知道了，知道了，說那么多干什么？”

“好事不多說幾遍，難道要說壞事么？”

“我……”

天相傻傻笑了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夕然姐姐，天相看你這幾天也很悶，不如天相帶你去那邊的湖邊轉(zhuǎn)轉(zhuǎn)吧。”

“我還要你帶我？我從小就在這長大？”

“你是從小從這長大？沒看出來，夕然姐姐還會蓋房子。”

“我什么時候說我會蓋房子了？”

“那你怎么說從小在這長大？”

“這有關(guān)系嗎？”

“怎么沒有關(guān)系？你看，你要是從這長大，那總不能沒有遮風(fēng)避雨的吧，那肯定得要有房子啊，這里也是有房子的，不是你蓋的，還是你從哪里偷來的嗎？”

夕然一時有些佩服和這個傻大個相處了十一年的天上，沒好氣一陣，才不再糾結(jié)這個話題，道：“你要想去，我們就去轉(zhuǎn)轉(zhuǎn)吧。不過，我們可以去的遠一點。”

“遠一點？去哪？”

“替你大哥出口氣。”

“那得等大哥回來。我們倆太小了。”按照幾日前天相那耐不住的性子，自然答應(yīng)，可是今日看到大哥的書信，自然不能讓夕然沖動，因此要“勸說一二”。

“是你小。”

“不是，天相說錯了，是我們倆人太少了。”

“那你大哥回來也才三個人啊。”

“夕然姐姐不知道嘛？大哥可抵萬千馬軍！”

“我知道，也聽雪姐姐說過。那你覺得你大哥什么時候回來呢？”

“兩天吧，他們乘白鶴，應(yīng)該不慢吧。”

“他們？”

“天相是說大哥和雪姐姐。”

“那估計乘不了白鶴。”

“為什么啊？”

“白鶴不是在你面前嘛？他們哪里還有得乘？”

“哎，好像是呀。”

“還有啊，就算這只白鶴沒有來送信，他們也不會乘白鶴。”

“為什么哩？”

“你大哥醒了，怎么能乘白鶴？”

“大哥醒了怎么就不能乘白鶴了？你不知道天相和大哥就是乘白鶴從北邊來的。”

“給你說不清楚，反正他們?nèi)商焓腔夭粊淼摹！?

“為什么嘛？”天相非要問個究竟。

“男女有別，你大哥自詡君子，怎么會和雪姐姐同乘一鶴？”既有這個原因，還有若雪的“天魔在的地方，他必在”的話語，夕然因此不好說出“你大哥可能會去幫助抵擋天魔”的話，免得天相擔(dān)心。

“好像有道理。”天相撓了撓頭，接著道：“那雪姐姐不來不就行了嗎？這樣天相就可以早點見到大哥了。”

“……”夕然眉頭苦皺，心頭嘀咕一句：“不是說了白鶴在你面前嘛，我剛才干嘛多說……”再鄭重問天相：“我只問你，你要不要走遠一點？”她雖然知道天相這幾日來一直有心事，沒有說話，話都憋在心里，今日終于得知天上沒事，因此開懷話多。可她理解歸理解，生性冷淡又少言寡語慣了的她，還是不太適應(yīng)一直說呀說的。

“要不你幫天相找一個地方，叫什么晴天曉月來著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算了，你估計也說不清楚，我也幫不了你。這次去良穆都的育芳郡，你到底去不去？”夕然已知報仇和思念都在良穆都，如今壓抑多日，不想再壓，只是情急之下，她沒有想過那個人還會不會在良穆都，而自己能不能報得了仇，又會不會將自己和天相陷于險境。

“原來夕然姐姐是要去人多的育芳郡。這么看來，夕然姐姐也喜歡熱鬧啊。”

“我才不喜歡熱鬧。我不是去湊熱鬧，而是去……”

“去什么？”

“去找天魔出氣！”

“大哥已經(jīng)沒事了，還出什么氣？”而后，天相可不要和夕然那姐姐東拉西扯了，耳朵伸到白鶴嘴邊，裝模作樣的點了點頭：“哦哦，你說你要去找你的同伴？它們有一半在南安郡。南安郡離這里也不算遠，從這一直去原睦邑，半路上見到的那座城鎮(zhèn)就是了。”白鶴聽了，撲了撲翅膀，飛去了南安郡。

天相則轉(zhuǎn)過頭對夕然道：“夕然姐姐去做飯吧，天相憋壞了，自個要先去轉(zhuǎn)轉(zhuǎn)咯。”說罷，天相已蹦出好遠——似乎要將這個好消息，分享給重山上的所有花草樹木。

夕然一連叫了幾聲，天相都沒反應(yīng)，只好暫且作罷——她若獨自前去良穆都，留下天相一個人，他可照顧不了自己。夕然拿著書信向著鳳鳴湖畔走去。這些天，她也擔(dān)心若雪能否如愿，如今終于知道結(jié)果，這才有心再去看看重山之景，也順便打發(fā)打發(fā)自己仍在的報仇與思念。

夕然立在湖畔，看了一會，又不覺去猜想雪姐姐是如何救下天上，二人此刻又在做些什么，又會不會因此生情。可當(dāng)她想到“生情”，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臉上發(fā)紅。就在這時，身后一個讓她記憶猶新的聲音傳來：“悶油瓶姑娘，我們還真是有緣啊。”

夕然轉(zhuǎn)頭看去，那棵曾救下自己的空心梧桐樹下，正站著一人。夕然心中又驚又喜，可轉(zhuǎn)眼變作生氣：“誰要和你有緣？”

天驕道：“所謂有緣千里來相會，要無緣，我怎么會在……”說著，四顧一番：“這似曾相識的地方……”說到這里，又故意頓住望向夕然，等她接話。原來前日傍晚，夕陽透窗而入，天驕睹景思人，思念終于難忍，因此趁晚上花屬眾人都入睡之際，悄乘漆夜離了良穆都，飛躍大半九牧，趕至重山。

夕然毫無心機，便問：“似曾相識？你來過這里嗎？”

“沒有來過，不過應(yīng)該夢中來過很多次，不然怎么會似曾相識呢？”

“你夢到過這里？”

“是呀，所以今天就來到這里，沒想到真地讓我在這里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夕然這才聽出天驕所說句句是花言巧語，不再答話，沿著著湖邊走向遠處。

天驕厚著臉皮跟上，邊走邊問：“剛才看你忽然臉紅，手中又拿著書信，莫不是情郎寫給你的？”他還真有這樣的擔(dān)心。

夕然啐了一口：“誰有情郎了！”

“不是嗎？那是誰？”

“是誰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天驕裝模作樣地想了想，道：“不好說，不然這樣吧，我們來猜拳，若是你輸了，就是跟我有關(guān)，怎么樣？”

“誰要和你做哪些無聊事？”

“那你說要怎樣，我聽你的就是。”

夕然才不想理這浪蕩子說的浪蕩話，只管快步向前。

天驕撿起一片梧桐落葉，幾步跟上，看似商量著道：“要不這樣，我把這片樹葉扔下去，要是正面，就是跟我有關(guān)，怎么樣？”說罷，已擋在身前，自然算不上是商量了。

夕然不能不停下，斥道：“無聊！”

天驕只好拿點誠意出來：“那這樣吧，要是你答應(yīng)，我以后就不叫你悶油瓶了。”

夕然沒有辦法，只好問：“你說話算數(shù)嗎？”

天驕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夕然道：“好吧，那你扔。”

天驕笑看著夕然，將手松開，只見梧桐葉飄飄蕩蕩，落在地上，普通人認知里的反面朝向上面。天驕喜道：“悶油瓶姑娘，你輸了。”

此時夕然只注意著結(jié)果，因而沒注意到天驕的稱呼，問：“這不是反面嗎？”

天驕道：“這怎么能是反面？我從小玩這個游戲，這就是正面。”

夕然欲辯不能，只恨剛才沒能說清楚，便道：“好吧，這次不算，我們重來一遍，這次要是還這個樣子，就算你贏。”

天驕道：“雖然我吃虧，但是也無所謂啦，佳人既然開了芳口，我怎么能不答應(yīng)呢？”說著，也不理夕然如何氣憤的神情，撿起樹葉又扔了一遍。

這一次，梧桐葉仍然飄飄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