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就破爛的屋檐上披了三層油布，鋪的隨便，拿著瓦壓了四角，微風一吹晃三下，只怕風再大些，這油布就給吹走了。院子里坐了五個小孩子，穿著粗布衣裳，站在院子里。

“這就是你們補的洞，也太過隨便了吧。”馮苒苒一手擋著太陽，一手搖著扇子，抬頭看著屋檐上隨風飛揚的油紙，轉(zhuǎn)頭看著周東，略帶疑惑的問道，“你確定你這能擋雨？”

“小雨擋的了，大雨無需擋。”周東說道，把五個小孩牽了過來，蹲著身子，柔聲問道，“我們讓這位姐姐給大家拍張照好不好啊?”

“好！”小孩子們開心的說道，一個小男孩有些害怕的扯了扯周東的衣袖，說道，“大哥哥，聽說拍了照片都會死。”

周東聽見小男孩的話，指著馮苒苒說道，“那都是騙人的，你看那個姐姐天天拍照片還不是活的好好的嘛。”

小男孩聽見周東的話，確認的看了馮苒苒幾眼，將信將疑的點了點頭。

方言清看著面前的幾個小孩，相貌不同，但看衣著應(yīng)該都是普通農(nóng)戶家的孩子，均十分瘦弱，有些好奇的張望著自己，一旦自己把目光投了過去，他們就縮著腦袋躲到周東身后去了。

“怎么...都是男孩？”方言清微微皺眉問道。

周東聽見方言清的問，微微搖了搖頭，哀嘆了一聲，“本來有幾個丫頭想來的，只不過家里不放人，那些婆娘還拿掃帚攆我，說我?guī)乃麄兊暮⒆樱坏煤盟溃媸?..”

方言清看見周東欲言又止的模樣，大概算是明了了，大多數(shù)的長輩確實不愿女兒去學堂學習，畢竟這兒大多還是尊崇女子無才便是德，雖然自己有幸讀了很多書，但就是自己的妹妹，也只能在家中練習針法。

衛(wèi)朝見方言清微微低頭，神色有些猶豫，淡淡說道，“臨安那里女子學校有很多，北平早就開始男女同校了，現(xiàn)在諸多大城市也逐漸開始允許女子入學，想必這兒遲早也會便成那般樣子吧。”

方言清側(cè)著頭，看著站在一旁的衛(wèi)朝面色如常的說著話，言語簡練，但確實安慰自己，微微笑著應(yīng)道，“想必這一天也等不了多久了。”

衛(wèi)朝看著方言清的笑，忽然伸手，從方言清的頭發(fā)上取下一片花瓣，輕輕拋在空中，順風飄落在一邊，“應(yīng)是如此。”

“憑什么我站在一旁給你們拍照，我也要在畫面里！”耳邊傳來馮苒苒同周東的爭執(zhí)，方言清看著衛(wèi)朝的臉，眨了眨眼睛，轉(zhuǎn)過頭看向氣沖沖的馮苒苒，笑著問道，“苒苒，怎么了？”

“周東這個大笨豬非要我站著給他們照相。”馮苒苒氣沖沖的向方言清告狀。

周東推了推鼻梁上的圓框眼鏡，攤手說道，“總要有一個拍照吧，可不就是你嘛。”

方言清看著馮苒苒氣的臉都漲紅了，忙拍了拍馮苒苒的背，說道，“要不我來拍吧，你教教我，然后我來按快門。”

“不用，才不要遂了這個大笨豬的意!”馮苒苒揚著下巴說道，“言清你不要理那個大笨豬，讓他來拍。”

“一口一個大笨豬的，衛(wèi)朝，你管管你妹妹。”周東轉(zhuǎn)頭向一旁看好戲的衛(wèi)朝請求外援。

衛(wèi)朝擺了擺手，向后退了一步，推遲道，“這我可管不了。”

旁邊的小孩覺得有趣，都哈哈的笑了起來。

“我來拍吧，我看你們要為這個爭上許久才會結(jié)束。”丁三娘慢慢的走了進來，“沒想到你們動作那么快，還是徐媽跟我說你們都吃完飯走了我才曉得的，我還以為你們還要同老夫人嘮上一會兒話才得結(jié)束了過來。”

“三娘。”方言清瞧見丁三娘來，笑著喚道。

丁三娘走到了方言清旁邊，說道，“這相機我擺弄過一次，苒苒姑娘若不介意，可再與我提點一下，待會兒我多照幾張，苒苒姑娘好在里面挑中意的。”

“這怎么好意思麻煩丁...丁先生。”周東聽見丁三娘的話，忙說道。

丁三娘聽見周東的稱呼，笑著看了周東一眼，調(diào)笑道，“喲，改口了。”

“就是，三娘一來就做事，我...這多不好意思。”馮苒苒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方才的插科打諢的胡鬧都是同周東鬧著玩的，這會兒丁三娘一來便接過活，自己反倒十分不好意思了。

“這有什么，左右不就是幾個鍵，姑娘這會兒不開口，可是嫌棄我老媽子懂的不多，礙了手腳。”

“三娘這是說哪里的話，我怎么可能嫌棄三娘！”馮苒苒連忙說道。

丁三娘接過相機，往后走了兩步，尋了個半遠不遠的距離，朝站著一邊的方言清說道，“姑娘還呆著做什么，快走到門前，不然我框不進去。”

馮苒苒一手拉著方言清，站在了周東旁邊，小滿也拽著晴丫頭走到了旁邊。

“拍完了，來，我發(fā)課本了。”周東抱著一個蛇皮口袋走了過來，蹲在臺階上給小孩發(fā)起了課本。

丁三娘把相機遞給了馮苒苒，馮苒苒笑著道了聲謝，拉著兩位往屋子里走去。

上面的洞被油紙擋了，卻沒有遮住光亮，屋子里看起來還算是亮堂，墻上像是被潑了墨汁，黑漆漆的，還有一股味，方言清用手指碰了碰，放到鼻尖聞了聞味道，面容一下子皺成了一團，“怎么這么臭啊。”

丁三娘聽見方言清的話，走上前，抓過方言清沾了黑色的手指說道，“姑娘，這是用碳灰、煙灰糊上的，可臟的很，沾上了不好洗。”說著，就拿起錦帕揉了揉方言清的手，只搓的淺了些，手指頭還是黑色的。

“這是碳灰糊上的？我還以為是拿墨汁潑的呢。”方言清看著丁三娘在搓自己的手指頭，才后知后覺的說道。

“墨汁多貴，要糊著一面墻要拿硯臺研多久才得好，碳灰可就方便多了，家家戶戶都存的有碳，拿著碳條往墻上抹就好了。”丁三娘見方言清的手指實在搓不干凈，說道，“你啊，只能回去再拿皂莢洗手了。”

“外面有水池，我?guī)闳ハ窗伞！毙l(wèi)朝說道。

方言清看了自己的手指頭，其實只有一小團，并不多，“其實范圍不大，我覺得不著急去洗手。”

“要是你待會不注意碰一下臉，可就變成了花臉了，待會帶你們?nèi)蚺_后面轉(zhuǎn)，別人還以為你是唱戲的呢。”

“怎么會，我注意便好了，再說食指就這么一小塊...”方言清反駁道，“再說，我沒事怎么會摸自己臉，就算去了戲...欸...戲臺？”方言清眨了眨眼睛，問道，“什么戲臺？”

“陳家班啊，他們今日落腳榮城，現(xiàn)在應(yīng)該正在城東舊戲臺子忙活了。”

“他們正在忙活，那我們?nèi)プ鍪裁矗俊?

“去要戲票啊。”衛(wèi)朝說道，“去洗一下手吧，今日就是發(fā)發(fā)書，然后和那群小孩熟絡(luò)一下。”

一邊的馮苒苒和丁三娘已經(jīng)加入的發(fā)書，發(fā)本子的事情中了，一、兩個小孩湊在她們兩的身邊，方言清瞧著她兩沒有注意自己，便跟著衛(wèi)朝走出了屋子。

站在水池子邊，撿起錦帕的一角，用水池里的水打濕，又搓了搓手指上的灰，手指上的灰色又淺了不少，但是還是有淺淺的顏色頑固的留在手指頭上，“這水還是不行，還是要回去用皂莢洗，”說完抬頭看見衛(wèi)朝正在看著自己，轉(zhuǎn)了個身子，學著衛(wèi)朝的樣子，被靠著水池，問道，“叫我出來是要說什么事嗎？”

衛(wèi)朝聽見方言清開口，笑了笑，說道，“怎么突然這么問？”

“不然你叫我出來做什么？”方言清笑著說道，拿著手指頭說道，“洗手指嗎？”

“當然。”

“鬼話連篇。”方言清見衛(wèi)朝胡說，把臉偏到一邊，說道。

兩人就這樣靠著水池又站了會兒，互相都不開口，仿佛在比試，誰等的過誰。最終還是衛(wèi)朝先開口了，“欸，你之前是在北平讀書吧。”

方言清聽了衛(wèi)朝的問，心中警惕了幾分，上下打量了衛(wèi)朝幾眼，確定了自己記憶了確實沒有衛(wèi)朝這個人，才開口問道，“是在北平讀過幾年書，怎么了？”

衛(wèi)朝看著方言清一副緊張的樣子，笑了起來，問道，“你想過回去繼續(xù)學業(yè)嗎？”

“你怎么忽然問這個問題？”方言清想不通衛(wèi)朝為什么開始這個話題，自己確實沒有見過衛(wèi)朝，那他不是自己的校友，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北平念過書的，難道是丁三娘告訴他的，“三娘同你說的我在北平念過書？”

“倒不是三娘同我說的，我聽過你的名字，之前校刊上曾經(jīng)刊登過你的一篇文章。”

校刊，自己就讀北平大學的時候?qū)W校里還沒有，自己所在的文學社倒是刊登過幾篇，自己北平大學和燕京大學是友校，“燕京大學文學社？”

“正是。”衛(wèi)朝說道，“既然你猜到我的了，那也算我真心相待了吧。”

“分明是我自己猜到的，算什么你真心相待，如此算法，未免霸道了。”方言清回道，“你問我那問題是什么意思，假如我想回去繼續(xù)學業(yè)，難不成你就幫我回去？”

衛(wèi)朝看著方言清，沒有說話。

方言清轉(zhuǎn)身，雙手把手靠在水池的臺子上，看著水池里的水，用手撥了一下水面，水面馬上泛起了一波一波的漣漪，方言清看著水紋擴散，嘆了一口氣，說道，“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可能回去了，你若是兩年前問我，我或許可能任性一把，只是現(xiàn)在...”

衛(wèi)朝問道，“現(xiàn)在又如何，你又沒嫁人，沒孩子拖累，沒有斷手斷臂，口不能言，眼不能看，如何不可。”

方言清聽著衛(wèi)朝堵自己的話，微微搖了搖頭，聲音淺上了許多，“我也不知道，只覺得，現(xiàn)在的境遇也差不多。”

“你這是自己把自己往絕路上逼。”衛(wèi)朝說道，方言清聽見衛(wèi)朝的話，正想抬頭反駁，眼睛就被衛(wèi)朝的手蒙住了，眼前一片黑漆漆的，正想開口發(fā)問，就聽見衛(wèi)朝說道，“你啊，就是想太多了，你首先是為自己而活，之后才輪的到旁人，你看我蒙住你的眼，一派黑暗，可不是還有你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