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的誘惑——小資產(chǎn)階級的手勢之一[1]
創(chuàng)世以后[2]，人住在伊甸樂園里，而撒旦變成了一條蛇來對人說，上帝豈是真說，不許你們吃園當(dāng)中那棵樹上的果子么？
人受了蛇的誘惑，吃了那棵樹上的果子，就被放逐到地上來。
無數(shù)年來[3]，我們還是住在這塊地上?？墒窃谖覀兩?a href="#new-notef4" id="new-note4">[4]群中，為什么有些人不見了[5]呢？在驚異中，我就[6]覺出了第二次蛇的出現(xiàn)。
這條蛇[7]誘惑我們。有些人就要被放逐到這貧苦的[8]土地以外去了。
細(xì)長的小巷像是一支洞簫，
當(dāng)黑暗伏在巷口，緩緩吹完了
它的曲子：家家門前關(guān)著死寂。
而我也由啜泣而沉靜[13]。呵，光明
（電燈，紅，藍(lán)，綠，反射又反射，）
從大碼頭到中山北路現(xiàn)在
亮在我心上！一條街，一條街，
這時候我陪德明太太坐在汽車?yán)?/p>
開往百貨公司；
這時候天上亮著晚霞，
黯淡，紫紅，是垂死人臉上
最后的希望，是一條鞭子
抽出的傷痕，（它揚(yáng)起，落在
太陽落下去了，落下去了，
卻又打個轉(zhuǎn)身，望著世界：
“你不要活嗎？你不要活得[18]
好些嗎？[19]
我想要有一幅地圖[20]
指點(diǎn)我，在德明太太的汽車?yán)铮?/p>
經(jīng)過無數(shù)“是的是的”無數(shù)的
痛楚的微笑，微笑里的陰謀，
一個廿世紀(jì)的哥倫布，走向他
探尋的墓地[21]
在妒羨的目光交錯里，垃圾堆，
臟水洼[22]，死耗子，從二房東租來的
人同騾馬的破爛旅居旁，在
哭喊，叫罵，粗野的笑的大海里，[23]
（聽！喋喋的海浪在拍擊著岸沿。）
我終于來了——
老爺和太太站在玻璃柜旁[24]
挑選著珠子，這顆配得上嗎？
和小姐，在玻璃[27]夾道里，
穿來，穿去，和英勇的寶寶
帶領(lǐng)著飛機(jī)，大炮，和一隊(duì)騎兵。
細(xì)碎，嘈雜的話聲，無目的地
隨著虛晃的光影飄散，如透明的
灰塵，不能升起也不能落下。
“我一向就在你們這兒買鞋，
七八年了，[30]那個老伙計(jì)呢？
這雙樣式還好，只是貴些。[31]”
而店員打恭微笑，像塊里程碑
從虛無到虛無[32]
而我只是夏日[33]的飛蛾，
又平穩(wěn)[36]又幸福？是不是我就
啜泣在光天化日下[37]，或者，
飛，飛，跟在德明太太身后？
我要盼望黑夜[38]，朝電燈光上撲。
雖然生活是疲憊的，我必須追求，
雖然觀念的叢林纏繞我，
善惡的光亮在我的心里明滅，[39]
我只想園當(dāng)中那個智慧的果子[42]：
阿諛，傾軋，慈善事業(yè)，[43]
這是可喜愛的，如果我吃下，
我會微笑著在文明的世界里游覽，[44]
戴上遮陽光的墨鏡，在雪天，[45]
穿一件輕羊毛衫圍著火爐，
用[46]巴黎香水，培植著暖房的花朵。
那時候我就會離開了亞當(dāng)后代的宿命地[47]，
但是為什么在我看去的時候，
我總看見二次被逐的人們中，[50]
那是訴說不出的疲倦，靈魂的
哭泣[53]——德明太太這么快的
失去的青春，無數(shù)年青的先生[54]
和小姐，在玻璃的夾道里，
穿來，穿去，帶著陌生的親切，
和親切中永遠(yuǎn)的隔離。[55]寂寞，
鎖住[56]每個人。生命樹被劍守住了，
人們漸漸離開它[57]，繞著圈子走。
而感情和理智[58]，枯落的空殼，
播種在日用品上，也開了花，[59]
“我是活著嗎？我活著嗎？我活著
為什么？”[60]
墻上有□音機(jī)[63]，異域的樂聲，
扣著腳步的節(jié)奏，向著被逐[64]的
我將承受哪個？陰暗的生的命題……
一九四〇，二月。
（初刊于香港版《大公報(bào)·文藝》第830期，1940年5月4日，后收入《探險(xiǎn)隊(duì)》《穆旦自選詩集》《穆旦詩文集》。現(xiàn)錄《探險(xiǎn)隊(duì)》版。）
[1] 《大公報(bào)》版，副題作“（小資產(chǎn)階級的手勢之一）”；自選集版，缺副題。
[2] 《大公報(bào)》版，詩前的文字題作《引子》；自選集版，缺詩前的整段文字。
[3] 《大公報(bào)》版，“無數(shù)年來”作“幾千年來”。
[4] 《大公報(bào)》版，“生人”作“的”。按：無論是《探險(xiǎn)隊(duì)》版和其他各版的“在我們生人群中”，還是《大公報(bào)》版的“在我們的群中”，皆不通，更合理的表達(dá)為“在我們的人群中”。
[5] 《大公報(bào)》版，“不見了”作“忽然失去了”。
[6] 《大公報(bào)》版，多“突然”。
[7] 《大公報(bào)》版，多“正在”。
[8] 《大公報(bào)》版，缺“這貧苦的”。
[9] 自選集版，“狂歡的季節(jié)”作“燒盡的煙頭”。
[10] 《大公報(bào)》版，多“——”。
[11] 《大公報(bào)》版，“帶一陣”作“帶著一天的”。
[12] 自選集版，“穿過”作“燃過”。
[13] 自選集版，“而我也由啜泣而沉靜”作“但我的追求還沒有完”。
[14] 《大公報(bào)》版，“，”作“：”。
[15] 自選集版，“狂歡的季節(jié)”作“另一個世界”。
[16] 《大公報(bào)》版，“，”作“。”。
[17] 自選集版，上一行和本行的“（）”缺。
[18] 《大公報(bào)》版，本行和下一行未斷開，合作一行，即“你不要活嗎？你不要活得好些嗎？”。
[19] 除《探險(xiǎn)隊(duì)》版外，其他各版此處均有回引號。按：此處應(yīng)是排印之誤，應(yīng)訂正，補(bǔ)充回引號。
[20] 《大公報(bào)》版、詩文集版，行首均只空兩格。
[21] 《大公報(bào)》版，“墓地”作“陸地”。
[22] 自選集版，“臟水洼”作“積水洼”。
[23] 《大公報(bào)》版，“，”作“。”。
[24] 《大公報(bào)》版，多“，”。
[25] 《大公報(bào)》版，“才”作“賣”。
[26] 自選集版，“先生”作“紳士”。
[27] 《大公報(bào)》版，多“的”。
[28] 詩文集版，“蟋蟀”作“窸窣”。按：“蟋蟀”一詞用在此處明顯不當(dāng)，可訂正為“窸窣”。
[29] 《探險(xiǎn)隊(duì)》版，“響著”前脫落一字，《大公報(bào)》版、自選集版，均作“擦響著”；詩文集版，作“，響著”。此處可從較早的表達(dá)，作“擦響著”。
[30] 《大公報(bào)》版，缺“，”。
[31] 《大公報(bào)》版，“?！弊鳌埃?。
[32] 《大公報(bào)》版，多“。”。
[33] 《大公報(bào)》版，“夏日”作“夏夜里”；自選集版，作“冬日”。
[34] 自選集版，“哪兒”作“那兒”。
[35] 《大公報(bào)》版，缺“的”。
[36] 自選集版，“平穩(wěn)”作“溫暖”。
[37] 《大公報(bào)》版，“在光天化日下”作“在陰暗的角落里”。
[38] 《大公報(bào)》版，“盼望黑夜”作“躲避危害”；自選集版，作“活在黑夜”。
[39] 《大公報(bào)》版，本行作“許多觀點(diǎn)鉆進(jìn)我的頭里圍剿?！?。
[40] 《大公報(bào)》版，“撒旦”作“小巷”。
[41] 《大公報(bào)》版，本行后多一行：“（撒旦的新的歌唱，新的×探，）”。
[42] 《大公報(bào)》版，“那個智慧的果子”作“那棵樹上的果子”。
[43] 《大公報(bào)》版，本行作“咖啡，火腿，糖果，奶油餅干?！?；自選集版，作“阿諛，傾軋，輝煌的成功，”。
[44] 《大公報(bào)》版，本行作“我要披著絲綢在風(fēng)中招展，”。
[45] 《大公報(bào)》版，缺“，”。
[46] 《大公報(bào)》版，“用”作“同”。
[47] 《大公報(bào)》版，“宿命地”作“宿地”。按：“宿地”不詞，可訂正為“宿命地”。
[48] 自選集版，“無窮”作“枉然”。
[49] 詩文集版，本行后未空行。
[50] 自選集版，此一行和下一行合作一行：“我總看見有一條蛇在他們身上抬頭：”。
[51] 《大公報(bào)》版，“我們的”作“他們”。
[52] 《大公報(bào)》版，“：”作“？”；又，本行后空一行。
[53] 《大公報(bào)》版，多“：”。
[54] 自選集版，“先生”作“紳士”。
[55] 《大公報(bào)》版，“?！弊鳌?！”。
[56] 自選集版，“鎖住”作“囚禁”。
[57] 《大公報(bào)》版，“漸漸離開它”作“揚(yáng)在半天中”；自選集版，作“遠(yuǎn)遠(yuǎn)離開它”。
[58] 自選集版，“理智”作“思想”。
[59] 《大公報(bào)》版，“，”作“：”。
[60] 本行及稍后幾行的引號使用情況，各版有差異?！洞蠊珗?bào)》版的回引號至下四行末，即本節(jié)最末一行“‘吉普西’，唱出了他們鞭下的不幸?！保弧短诫U(xiǎn)隊(duì)》版本行缺回引號；自選集版，上一行和本行缺引號。按：綜合來看，詩文集版的處理更為合理。
[61] 《大公報(bào)》版，本行行首空兩格；自選集版、詩文集版，行首空4格。
[62] 自選集版，本行作“為了樹木從它的根逃避。”
[63] 《探險(xiǎn)隊(duì)》版，“音機(jī)”前脫落一字，《大公報(bào)》版、自選集版，均作“播音機(jī)”；詩文集版，作“收音機(jī)”。此處可從較早的表達(dá)，作“播音機(jī)”。
[64] 自選集版，“被逐”作“逃亡”。
[65] 自選集版，“吉普西”三字前后的引號缺。
[66] 《大公報(bào)》版，“流蕩的”作“鞭下的”。
[67] 《大公報(bào)》版，缺“呵，”。
[68] 自選集版，本行作“呵，世界正擺在日和夜的夾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