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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古城的空間屬性與更新目標

基于空間生產的理論視角重新審視古城,可以發現,古城的屬性本質遠非其表象所展現出的圖景:破敗的歷史建筑、狹窄擁擠的道路和空間格局、日漸不合時宜的基礎設施等。古城的本質是物質空間、精神空間與社會空間的辯證統一;古城更新,實質上就是古城空間在不同維度和層面上的重塑,以保護和維系古城這一由城市居住者共同創造的共享資源。

3.1.1 古城的空間屬性

古城是過去時代人們進行社會生產和日常生活的產物,它不僅僅是一個地理場所,更是由物質空間、精神空間與社會空間三元空間共同組成的辯證統一體。

1. 保留歷史遺存的物質空間

古城首先表現為一種顯而易見的物質空間或自然環境,包括古城的古樹花草與青石板路、具有歷史年代感的文物建筑,以及體現歷史面貌和地方特色的庭院街巷、古城格局等隨處可見的物質構筑物和空間形態。物質空間是古城得以存在和延續的基礎,也是古城居民生活于其中的基本環境構成。因此,物質環境的改善是古城更新的第一層目標,沒有了物質形態的真實性和空間格局的完整性,古城只能淪為支離破碎的文物道具。

處于不同地理環境和經歷不同歷史興衰的古城往往具有顯著的差異,素有“北平遙、南鳳凰”之稱的兩座風格迥異的古城即是典型代表。平遙古城是漢族中原地區古縣城的典范,其城墻、街道、民居、店鋪和廟宇等物質建筑與空間格局直觀展現了明清時期中原縣城的基本原型,物質空間的真實性和完整性是平遙古城重要的歷史價值的要素基礎。[1]享譽國內外的鳳凰古城則鮮明展現了湖南湘西土家族、苗族、漢族等多民族聚集地的文化習俗,城內縱橫交錯的青石板路、江邊依山傍水的木結構吊腳樓、北城門下以石為墩的窄木橋等,無不體現著不同民族文化匯聚融合的古城形貌。[2]因此,在古城更新中,對物質空間進行“一刀切式”的拆舊建新是片面且短視的,唯有在深入調查和研究了古城的物質空間及其背后文化,才能在保護古城歷史文脈基礎上開展符合古城本質屬性的物質更新實踐。

2. 維系場所記憶的精神空間

區別于一般的空間形態,古城具有突出的精神性或文化性。古城區記錄著一座城市的歷史變遷,承載著一座城市過去的故事。在古城物質空間背后,深藏的是城市的歷史與文化,展現的是城市的地方面貌與特色,具有濃郁的文化氣息。古城的更新實踐也不斷地產生著新的話語、文本與更新理念,不斷補充且重構著古城的精神空間。古城物質空間背后的規劃思想、理念和話語是古城精神空間最直觀的表現形式。例如,平遙古城的街道格局呈現出“土”字形,城內建筑布局也遵從八卦的方位,這充分體現著明清時期的城市規劃理念和形制分布。此外,古城內居民的飲食習慣(或者表現為地方美食)、服飾特征、宗教信仰、方言俗語、手工藝品、傳統節日和生活習俗等都體現了古城在物質形態背后的深刻內涵。

某種程度上,古城體現了空間對流轉不息的時間的“挽留”,由變遷、故事、記憶等歷史文化要素構成的精神空間,是古城的靈魂。在“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的興衰沉浮之間,古城留下了曾經喧鬧繁榮的蛛絲馬跡,這些痕跡不僅僅存在于斑駁的建筑中,更在那些讓人們津津樂道的歷史故事里,在代代傳承的生活方式、民俗習慣里,在歷代居民的生命記憶里……這些由歷史故事、生命記憶、生活方式、民俗習慣和傳統手工藝等傳統文化構成的精神空間,是古城形成其獨特性的重要基礎。

3. 承載生活體驗與交往方式的社會空間

作為古城的第三維空間,社會空間是對物質空間和精神空間的融合與超越,是人們日常生活和使用的空間。古城既是過去人們進行社會生產與社會生活的產物,同樣也滿足著當代人的社會生產與日常生活需求。社會屬性是古城最為本質的空間屬性,古城也因社會空間而呈現出源于社會日常生活的生機與活力。

以麗江古城為例[3],在大規模開發旅游業之前,麗江古城見證著納西族的興起與發展,集中體現了地方歷史文化和民族風俗民情。但自1997年麗江古城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以來,旅游業的迅猛發展給當地居民帶來了一系列困擾,當地居民的生活與古城的商業化發生了嚴重脫節,古城人口出現大規模置換。麗江古城儼然已成為一個游客的古城,而不再是麗江的古城了。在今日喧囂繁華的麗江,已經很難再見到土生土長、代表著古城古老生活方式的納西族了。趕走了人,也就趕走了人的社會關系,而社會關系決定著空間生產的內容和方向。納西族居民的外遷帶走了在古城延續近千年的民俗文化和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形成的鄰里關系,而搬入的外地客商和游客大多是能夠承擔起高房租和高消費的中上階層,冷漠的中產關系和大城市生活方式逐漸取代了原有的質樸淳厚、人情濃郁的社會關系結構,而喪失的則是古城的社會性、地方性和獨特性。

古城的物質空間、精神空間和社會空間并非彼此割裂,而是辯證統一的。古城的空間生產實踐賦予了古城物質、精神和社會三重辯證屬性,第一空間是客觀可見的,第二空間由無形的精神與文化構成,第三空間則交融于人們日常生活之中。物質空間是古城存在的基礎,是歷史文化得以傳承的載體;精神空間則是物質空間的靈魂,失去了歷史文化的古城無疑會淪為假古董;而人們生活于其中的社會空間則是對前兩者的融合與超越,沒有了社會空間的日常生活與實踐活動,物質和精神空間就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一切“只見物質建筑、不見文化(精神性)和居民日常生活(社會性)的行為”都是對古城完整內涵的損害。

在這一意義上,古城空間是與當代社會的互動溝通緊密相連的,古城空間的營造離不開熱鬧、鮮活的日常生活及其實踐活動。冰凍的“博物館式保護”下的古城只是一處缺乏生機與活力的空洞場所;將古城過度營造為一處商業經營與旅游觀光場所,則是對居民的日常生活空間和既有社會關系網絡的侵蝕。空間生產視角下,古城的營造依賴于古城居民的日常生活創造,唯有在特定空間下的真實社會生活中,才能培育和延續真正的在地文化,實現古城生機與活力的維持和延續。

3.1.2 作為空間生產活動的更新目標

作為一種空間生產過程,古城更新實際上是對古城空間資源及利益進行再生產與再分配的過程,并在這一過程中重構了古城的建筑形態、空間格局、文化氛圍與社會關系結構。因此,實現古城經濟的振興、物質環境的改善、歷史文化的傳承和社會關系結構的延續,以保護和維系古城這一共享資源,都是古城更新的題中之義。

1. 古城經濟的振興

現存功能樣態與當代社會預期間的巨大落差是古城發展首先需要化解的現實尷尬,片面地強調保護或開發都無法實現古城的可持續發展。就古城而言,經濟的振興是古城更新的先導,只有激發經濟活力,才能為古城的真正復興吸引足夠的資金、人口等各類資源,為古城物質環境的改善提供基礎。古城存活于鮮活的社會生活與生產實踐中,因此在古城更新中不能采取置之不理或靜態式的限制性保護策略。如果說,古城是一艘載著無數奇珍異寶的船,那么古城更新就在于激發古城的經濟活力,使得這艘古老的船在歷史的長河中再次揚帆遠航。實踐表明,發展旅游業、文化產業、住宅建設、工業和商業等都是振興古城經濟的重要路徑。[4]但值得注意的是,在經濟振興中尤其要避免對古城過度地開發和破壞,應以商業和旅游業的適度發展實現古城經濟的振興。

2. 物質環境的改善

歷史建筑及傳統空間形態是古城特有的“古老”元素。隨著時間的流逝,古城內古老建筑和街道等物質空間也需要保護和修繕,置之不理只能使古城在現代社會中慢慢消失。此外,改善生活環境與設施條件亦是現代社會中古城居民的現實需求。因此,面對古城在現代文明中的物質性衰退、功能性衰退和結構性衰退等現實挑戰,對古城物質環境的保護與改善成為古城更新的重要命題之一。面對古城在物質形態上的衰退,必須在維護古城的真實性和整體性的基礎上,在技術上對古城的建筑、街道和其他基礎設施進行修復和改善。而面對古城的功能性衰退和結構性衰退,必須對古城重新進行功能定位、功能置換和使用價值挖掘,使古城重煥新生。

例如,在北京楊梅竹斜街改造過程中[5],面對世界書局這種承載重要歷史文化價值的磚木結構建筑,改造者只采取簡單的立面維護與修復措施,沒有進行過多的改變與市場化介入,甚至將原本不和諧的鋁合金窗戶改成了更有歷史氣息的紅木窗,以更好地展現世界書局這座建筑的形貌。除了保護性修復外,在楊梅竹斜街改造過程中還采取了諸如建筑功能拓展、使用功能置換等積極的設計方式,即通過一種“內盒院”的設計實現了老建筑“換新芯”的效果。這種“內盒院”由一種PU建筑材質構成,在內盒里可以預先埋設各類水管、電線、插座等用以滿足居民水暖電需求的現代基礎設施,以局部微調實現古城居住功能的現代化。面對部分院落環境局促、破敗不堪等現狀,在楊梅竹斜街改造中通過適當的騰退更新,將其改造成為富有文化氣息的茶館、酒吧或者文藝小店,通過功能置換的方式實現古城的有效利用和街區活力的重新煥發。

3. 歷史文化的傳承

古城歷史文化的保護與傳承是實現古城精神空間發展的必然要求。以歷史文化、地方風貌與民族特色等要素為代表的精神空間的留存是古城得以存在和具有珍貴價值的重要原因。在古城更新中,必須時刻著眼于古城歷史文化的傳承,“只見物質翻新,不見精神傳承”的更新模式是對古城空間的“建設性破壞”,失去了歷史與文化傳承的古城只能淪為“千城一面”的假古董。因此,在對古城進行物質環境改造時,應在關注建筑形態一致性的基礎上,重點關注對建筑風格、景觀意象和空間連續的把握,充分挖掘和保護其背后所代表的古城風貌和地方特色。同時,基于對民俗文化的精準把握,在更新過程中對于古城特有的風俗習慣、手工藝術和生活方式進行挖掘、總結和保護,通過對古城居民口耳相傳的歷史故事與民間傳聞、傳統節日和傳統活動等進行再發現和再創造,確保古城文化傳承的延續性和創造性。

4. 社會關系結構的延續

社會關系結構的穩定與延續是古城更新的重要內涵。古城的空間生產依賴于鮮活的社會生活實踐,離不開古城原住居民及其在多年的共同生活中所形成的社會關系,古城居民的日常生活實踐是生產和再生產古城精神文化與社會關系結構的源泉。人始終是古城的首要主體和更新目的,改變了人,就改變了社會關系,進而改變了古城的形式與內容。強調社會關系結構的延續不是頑固地堅持原有的社會關系結構,而是避免古城空間生產中一種過于劇烈的群體結構置換。相反,堅持社會關系結構的延續意味著,提倡古城的開放性,歡迎如商人、游客、文人、藝術家等多種主體介入古城的空間生產,而杜絕權力和資本對古城的霸占。在古城更新中,諸如文人、藝術家、富有眼光的商人等人群往往是進行小規模漸進式微循環更新的重要主體,并在更新實踐中逐漸建立起新的社會關系,這一過程是緩慢而自然的,萬不可人為地、劇烈地加以推進,以免對古城空間的可持續發展產生不利影響。

5. 保護和維系集體勞動創造的共享資源

哈維認為,現代城市是一個由城市集體勞動創造出的巨大的共享資源。[6]作為過去人們留下的遺產,古城見證著城市的發展與變遷,凸顯著城市獨特的性格與氣質,成為城市文化與個人生命歷程的共同載體。毫無疑問,古城在本質上是一種共享資源。因此,古城由城市集體勞動所創造,屬于城市市民所共有,在本質上具有“城市公共性”。[7]古城所承載的歷史文化是市民所共有的社會實踐與生活記憶,其公共性不僅體現在空間形態上,更體現在精神和文化層面上。[8]同時,古城作為一種開放的城市空間,也是當今人們生活的重要公共空間。古城既是共享式創造的產物,也是共享式使用的產品。

共享資源不是一種固定不變的事物,而是現實中不斷進行的空間生產實踐的產物。顯然,對古城的共享式創造在今天依然繼續著,這意味著對古城的管理、更新和使用都應遵循公共性的原則,任何商業壟斷和資本私人化行為都將損害古城作為共享資源的公共性和作為文化載體的獨特性,恰如哈維所言,“由文化創造的共享資源不會通過使用而被摧毀,卻會由于過度濫用而退化和被庸俗化”[9]。唯有多主體平等參與、確保各主體城市權利的共享式創造,才能使歷史街區作為一種共享的社會關系得以可持續發展。

[1] 阮儀三、吳承照:《歷史城鎮可持續發展機制和對策——以平遙古城為例》,載《城市發展研究》2001年第3期。

[2] 張群:《鳳凰古城的保護開發思路》,載《安徽農業科學》2008年第12期。

[3] 楊慧:《旅游發展與麗江古城命運的思考》,載《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1期。

[4] 〔英〕史蒂文·蒂耶斯德爾、〔英〕蒂姆·希思、〔土〕塔內爾·厄奇:《城市歷史街區的復興》,張玫英、董衛譯,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6年版。

[5] 北京楊梅竹斜街改造的詳細故事參見溫宗勇等:《楊梅竹斜街的前世今生——城市軟性發展的更新模式探索》,載《北京規劃建設》2014年第6期;李艾樺:《北京楊梅竹斜街城市更新案例研究》,北京建筑大學2015年碩士論文。

[6] 〔美〕戴維·哈維:《叛逆的城市:從城市權利到城市革命》,葉齊茂、倪曉暉譯,商務印書館2014年版,第79頁。

[7] 姜杰、鄔松、張鑫:《論“城市公共性”與城市管理》,載《中國行政管理》2012年第12期。

[8] 王樂夫、陳干全:《公共管理的公共性及其與社會性之異同析》,載《中國行政管理》2002年第6期。

[9] 〔美〕戴維·哈維:《叛逆的城市:從城市權利到城市革命》,葉齊茂、倪曉暉譯,商務印書館2014年版,第7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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