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公司法律制度研究
- 胡改蓉
- 12444字
- 2020-09-25 10:53:02
緒論
一、選題意義
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公司(依行文需要,以下簡稱“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融資平臺公司”“融資平臺”或“平臺公司”)的產生,是在分稅制造成的中央與地方財權與事權不匹配,而地方政府融資方式不足的情況下,為緩解地方政府財政壓力而進行的“制度創造”。在實際運作中,融資平臺公司為獲得建設資金,往往向商業銀行貸款,商業銀行基于對地方政府信用的高度信任,向平臺公司提供資金信貸支持,最后由平臺公司將融入的資金用于投資建設。這種運作機制在2008年應對國際金融危機的過程中,對保證我國經濟平穩發展發揮了重要作用。
然而,這種看似完美的“銀政合作”模式,實際上同時蘊含著金融風險與財政風險。一方面,由于融資平臺公司設立與經營不規范、融資方式單一、舉債規模過度、還款能力不足,銀行往往更多是依賴財政擔保實現其債權。但是,根據我國《擔保法》之規定,國家機關不得為擔保人。因此,這種政府擔保面臨著法律效力的質疑,銀行債權存在著不能實現的風險。另一方面,基于對地方政府信用的依賴,融資平臺公司在內無還款動力、外無競爭壓力的情況下,運營能力和經營收益均難以保障,地方政府的隱性負債和財政風險不斷增加。因此,隨著金融機構對融資平臺公司貸款余額的不斷攀升,金融風險和地方財政風險也隨之不斷積聚。融資平臺這一應對國際金融危機的“功臣”,一時間變成了各金融機構嚴防死守的“高風險區”。
自2010年開始,國務院、財政部、發改委、中國人民銀行、銀監會相繼出臺政策,對地方政府融資平臺進行清理和規范。尤其是2014年頒布實施的國務院《關于加強地方性債務管理的意見》(國發〔43〕號),更是明確提出要剝離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公司的政府融資功能,加快建立地方政府舉債融資機制。加上自2015年1月1日起修訂后的《預算法》施行,地方政府被賦予適度舉債的權力。一時間,圍繞著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該何去何從的爭議與思考便成為政府層面以及理論界關注的一個焦點問題。
但是,實際上,由于我國當前經濟發展的需要和財政體制的不完善,地方政府融資平臺仍有存在的現實必要。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了推動新型城鎮化和促進民生發展的戰略任務,在未來較長一段時間內,基礎設施和公共事業的投入需求將會持續上升;而在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之間,財權與事權的不匹配性問題在短期內難以得到根本解決,因此地方政府面臨的發展當地經濟、建設民生工程所需的資金壓力仍然是一個難題。這也就決定了在我國現行財政體制下,地方政府融資平臺仍將是參與地方基礎設施建設的重要主體之一,其投資效率的高低直接決定了地方公共物質資本的形成規模以及地方經濟增長的速度和質量。
當然,不可否認的是,由于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組建及運行不規范,巨額投融資導致風險積聚,威脅到國家財政安全及金融安全。這主要是因為我國目前并不存在專門規范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的法律,即使是2010年后進行的清理整頓,國務院及主要政府部門也主要是參照《公司法》《預算法》《擔保法》《商業銀行法》中的相關規定對融資平臺進行監管。這也就導致無論是國務院的清理規定,還是各部門的行政規章,在某種程度上都只是針對債務風險的短期性政策安排,并未就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公司進行專門的制度設計。同時,這些“碎片式”的制度安排在控制金融風險和財政風險的指導思想下,產生了對融資平臺公司功能界定的誤區,“商事化”的定位逐漸偏離了融資平臺公司本應有的“公益性”特質。為此,對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公司的法律性質、治理機制、投融資運作、風險防范、監管體制以及相關配套機制進行深入系統的研究極為必要,以便從根本上建立起有利于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可持續發展的長效機制。這也是規范融資平臺健康發展的理性之舉。
二、研究綜述
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的發展帶動了基礎設施建設,在加快城鎮化進程和改善人們生活中發揮了積極作用。但是,如上所述,隨著融資平臺公司數量和融資規模的逐漸增大,其可能帶來的金融風險和財政風險引起了學界和實務界的廣泛關注。因該類公司的運作涉及法學、金融學、管理學、財政學等多個領域,故對其的研究具有明顯的交叉學科性質。
(一)國內研究綜述
1. 對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公司基本特質的研究
當前,學界對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公司的認識并不完全相同。例如,姜彬認為,地方政府融資平臺是指地方政府指定或建立融資平臺公司(主要是城市基礎設施投資建設管理公司或國有資產經營管理公司)作為借款人,對城市基礎設施建設項目進行打包后,統一從銀行貸款,地方政府以未來的經常性財政收入和土地轉讓收益作為貸款清償保障的公司。[1]肖鋼認為,地方政府融資平臺是以地方政府為主導組建的,主要負責運用財政資金以及對外融資,進行城市基礎設施建設的法人。[2]巴曙松認為,所謂地方政府投融資平臺,實際上廣泛包括地方政府組建的城市建設投資公司、城建開發公司、城建資產經營公司等不同類型的公司,這些公司通過劃撥土地等資產組建一個資產和現金流大致可以達到融資標準的公司,必要時再輔之以財政補貼等作為還款承諾,重點將融入的資金投入市政建設、公用事業等項目之中。[3]詹向陽認為,地方政府融資平臺是指由地方政府出資設立,授權進行公共基礎設施類項目的建設開發、經營管理和對外融資活動,主要以經營收入、公共設施收費和財政資金等作為還款來源的企(事)業法人機構。[4]趙放、劉雅君認為,地方政府融資平臺是地方政府發起設立的組織。政府有關部門以財政補貼等方式作為隱性或間接擔保,通過土地劃撥、股權投資等方式出資設立這些組織,必要時承諾通過財政補貼的方式作為還款保證。地方政府融資平臺是擁有獨立法人資格的經營實體。[5]
對于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公司的特點,詹向陽指出,它主要由地方政府主導或絕對控制,其主要負責人由政府任命或政府官員直接擔任。[6]李娟娟指出,它主要以銀行貸款為融資來源,融資平臺總負債的90%來自銀行借貸。[7]唐洋軍認為,其資金主要是投向城市基礎設施建設等項目,或轉由具有公益性質的公司統籌運作,為社會提供公共產品,服務于地方經濟社會發展和人民生活。[8]李蕊認為,作為地方政府“表外融資”的工具,平臺公司兼具企業組織和行政機關雙重身份,與生俱來暗含一系列法律瑕疵,隱匿于公司外殼之下的是獨立法人人格的虛置以及“行政化”的內核。它應當被定位為主要以達成社會公共目標為宗旨的市場和政府雙重替代物的“特殊企業”,盡管樣態多元復雜,但是在本質上卻屬于從事商業化經營的、具有公益性和非營利性(或準營利性)的國有企業。[9]劉紅忠、許友傳認為,融資平臺兼具企業和準主權的雙重或有屬性。即為突破外部融資的法律和體制約束,地方政府將其打造成一個滿足銀行授信標準和監管要求的“企業”主體。然而,其實質是滿足或服務于地方政府的職能需要,為地方公益性(或準公益性)項目進行投融資服務,并由地方政府承擔“連帶”還款責任,因而兼具準主權的或有屬性。[10]
對于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產生的原因,陳柳欽、平新橋、白潔、梅建明等學者認為,分稅制改革造成地方政府財權與事權的不匹配;地方政府收入有限,支出責任卻很大;地方政府拉動經濟增長必然帶來巨大的資金缺口。因此,地方政府不可避免地通過組建地方政府融資平臺以投資基礎設施建設。[11]巴曙松也認為,地方政府融資平臺是在財政分權環境下,地方政府財力與事權不平衡條件下,地方政府的理性選擇。[12]此外,周黎安、秦德安、田靖宇等學者指出,地方政府官員大多關心其職位晉升,處于“政治錦標賽”中,在業績要求與借債約束的雙重壓力下,通過融資平臺向社會借債是其最佳策略。[13]除上述原因外,程俊杰、唐德才認為,城市基礎設施投資、建設和運營一直是地方政府的職責,單靠財政投入無法解決基礎設施和公用事業所需的巨額資金,在無法內部融資、提高稅率、增加稅收的情況下,就只能靠外部融資,這就給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的產生提供了需求。[14]
2. 對融資平臺引發的風險及其防范機制的分析
目前,學界對于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的研究絕大部分集中于風險方面,主要探討風險的表現、成因以及防范機制。
(1)融資平臺引發的風險表現
首先,財政風險。陳康指出,我國地方政府債務數量持續增長,債務風險不斷加大,且各種名目的隱性負債和或有負債層出不窮,已經嚴重威脅到了地方經濟的可持續發展,進而引發地方政府信用危機。[15]朱相平認為,我國很多地方政府的債務負擔已經超越安全邊界,很容易引發地方財政風險。[16]郭玉清認為,地方政府債務已經成為中央政府所背負的最不穩定也最難以預期的財政負擔。[17]江凱等指出,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規模快速增長造成財政債務負擔率、財政債務依存度及財政債務償債率等多項指標上升,不僅可能引發直接的地方財政風險,還可能形成中國式債務危機的潛在風險。[18]楊艷、劉慧婷分析了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在資金獲取、運用和管理中累積的財政風險,探討了在“雙邊軟約束”條件下這些財政風險向金融風險轉化的可能性、途徑與后果。[19]扈文秀、張欣星則分別從行業、行政層級、經濟地帶三個角度分析了地方政府融資平臺所導致的地方政府或有債務風險,并認為地方政府或有債務風險由高到低依次為房地產行業、建筑行業、水電熱氣行業、交通行業;省級、縣級、市級地方政府或有債務風險依次減小;西部地方政府或有債務風險整體較高,東部、中部地方政府或有債務風險較小。[20]
其次,金融風險。賈銀萍指出,地方政府融資平臺是財政機會主義的產物,其風險很有可能造成銀行的大規模不良資產,并引發金融系統風險。[21]周佳嵋、李茜指出,商業銀行將大量短期借款(負債)用于長期貸款(資產),即“借短貸長”,有可能因債務人到期支付困難而面臨較大的流動性風險。[22]中國工商銀行城市金融研究所課題組的研究還表明,國家宏觀政策的變化、地方政府換屆帶來的政策更迭也可能擴大平臺風險。[23]管治華、蔣長流研究指出,即使在2010年央行、銀監會出臺諸多規范性文件對融資平臺貸款進行清理之后,地方政府融資平臺仍通過銀行表外項目繼續進行負債融資,風險更加集聚。[24]
除財政風險、金融風險外,劉煜輝認為,還需關注融資平臺可能引發的“宏觀風險”。[25]陳柳欽進一步指出,融資平臺對于宏觀經濟運行有兩個負面影響:一是制約了宏觀貨幣政策的調整空間,二是扭曲了政府和市場的關系。[26]
(2)融資平臺風險產生的原因
一是財政體制方面的原因。路軍偉、林細細認為,地方政府具有突破約束尋求借債融資的財政機會主義動機,而這必然會加大融資平臺所帶來的財政風險。[27]財政部財政科學研究所課題組認為,融資平臺風險主要源于地方政府之間的競爭,使得地方政府融資平臺成為地方政府之間競爭的工具和手段,惡性發展的競爭態勢推動融資平臺不斷超越原定的職能范圍,不斷為建設“形象工程”“政績工程”提供融資服務。[28]金大衛、陳柳欽等學者認為,地方政府的道德風險同樣值得關注。地方政府一旦出現信用風險,最終還是由中央政府來買單,這就加劇了地方政府的道德風險。[29]
二是平臺公司方面的原因。李俠認為,地方政府融資平臺法人治理結構不完善,責任主體不清晰,操作程序也不規范。[30]于憶驊認為,地方政府融資平臺政企不分,產權不明,定位不明,沒有實際的決策權。[31]遲曉燕認為,融資平臺具有政府背景和市場定位雙重屬性,在產權、管理權等方面普遍存在政企不分問題。我國大部分融資平臺尚未建立起現代企業的董事會、監事會和經營層的法人治理結構,缺乏科學有效的監督機制和激勵機制。[32]王喜梅認為,地方政府融資平臺治理結構和雙重屬性造成風險疊加與外溢,使得地方政府債務,特別是市縣級債務負擔較重。[33]
三是金融機構方面的原因。張艦的研究結果顯示,銀行通常傾向于將資產配置于平臺貸款。[34]肖耿等認為,銀行與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存在嚴重的信息不對稱,無法準確評估地方政府的真實財力,發放貸款時存在較大的盲目性。[35]楊利華、朱鍵進一步指出,因之前實踐中常用的政府擔保模式面臨著無效的法律風險,銀行的風險自然加大。[36]
(3)融資平臺的風險防范機制
第一,關于財政體制以及監管機制。陳柳欽認為,管控融資平臺風險不能僅靠“堵”,更要注重疏導,著眼于從體制上解決問題。[37]何楊、滿燕云提出,規范地方政府融資,一方面要啟動監管機制,另一方面要進行相應的財政和稅收體制改革。[38]焦繼軍指出,應當建立健全地方政府債務管理體制,建立地方債務償債基金,建立和完善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的信息披露制度,強化政府對融資平臺的全面把握。[39]魏國雄探討了地方政府融資的約束機制,認為規范地方政府的融資行為,要建立融資授權機制以及項目監督機制。[40]詹向陽認為,要規范風險管理制度,同時需要加強監管,落實監管責任。[41]趙全厚也倡導,應當加快建立地方政府融資責任制度,明確融資平臺債務責任劃分,使權責相統一。[42]高廷民等提出,應嘗試將政府融資平臺的資產負債表納入政府統一管理。[43]鄭潔指出,應當將所有融資平臺債務納入財政部門統一管理,以便地方政府可以掌握所有平臺債務的規模、期限結構和資金流向。[44]萬莎認為,最優的選擇是從財政上對地方政府發債規模進行控制,建立嚴格的財政紀律。[45]金大衛、潘文軒認為,在地方政府債務的風險控制上,最主要的是建立完善的地方政府債券約束機制。[46]楊正榮指出,在地方政府嚴重資不抵債、不能有效清償的情況下,應適時探索實施地方政府財政破產制度并追究主要領導人的責任。[47]張琦認為,應由國家相關部委牽頭制定和出臺一部《地方公債法》,該法律涉及地方債發行的種類、規模以及債務管理和債務風險評估等內容。[48]此外,謝旭人指出,要賦予地方適當的稅政管理權,從而培育地方支柱財源,盡可能增加地方本級收入。[49]梅建明、鐘啟高認為,應該從政治改革角度入手,地方官員不能由上級任命,而是由地方居民直接選舉產生,同時要實現地方財政支出決策的民主化和法制化,避免地方官員因為升遷考核而采取過度融資策略。[50]劉子怡認為,應當加快政府職能轉變,優化考核機制,避免地方官員在融資過程中的短視行為。[51]
第二,關于融資平臺公司的規范。吳亞平建議,從合理確定融資平臺的隸屬關系和確保融資平臺獨立法人地位兩方面理順政府與融資平臺的權責利關系。[52]遲曉燕認為,鑒于融資平臺與生俱來的政府背景和市場定位的雙重屬性,要科學界定融資平臺的經營職責和地方政府的監管職責。[53]賈銀萍認為,地方政府授權融資平臺處理基礎設施建設投融資項目,平臺實際上隸屬于地方政府。[54]在治理機制上,付慶紅認為,融資平臺公司應實現財產權、人事權、管理權的統一。[55]丁蕓認為,融資平臺應采用獨立自主、自負盈虧、自主經營、自我發展的純企業運作模式。[56]張曄明認為,地方政府在融資平臺的具體運作中應該保持超然態度,只負責重大投融資的決策。[57]吳宏偉、吳長軍建議,應當建立完善的融資平臺信息披露制度。[58]黃升才認為,應當加強平臺公司的內部控制制度,制定完善的經營和管理戰略規劃,提高風險防范意識,加強風險管理體系建設,并建立嚴格的內部審計制度。[59]郭生龍則指出,應促進平臺公司突破自身面臨市場化悖論的困境,實現股權多元化。[60]
第三,關于金融機構。武彥民、張麗恒指出,對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貸款金額要有限額控制,并動態評估合理的負債規模。金融監管部門以及各商業銀行應主動加強風險監測、評估與管理,加大監督和檢查力度。[61]巴曙松認為,銀行監管機構應加強對地方融資平臺的風險監控措施,重點跟蹤不同地方政府的負債狀況和償債能力,把握融資平臺的還款能力和貸款風險。[62]趙尚梅等指出,應當嚴格地對現有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貸款進行檢核和清理,強化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貸款項目管理,強化銀行對平臺貸款的審查和監督。[63]楊大光、李存認為,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可重復利用信貸和資本市場吸納可用資金,擴大募集資金的范圍。同時,應當協調好債務規模和償債能力的關系,杜絕投資的隨意性。[64]
綜上所述,目前學界對于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的研究主要集中于風險方面,而對于融資平臺本身的功能定位、投資方向之限定以及監管模式之構建等問題則很少涉及,對于融資平臺治理機制的研究也較為薄弱,研究呈現出明顯的不均衡、不系統態勢。學界對于融資平臺風險的研究主要還是側重于現象描述,對于解決方案的論證深度不夠,往往只是提出觀點或簡單的結論,說服力尚顯欠缺;同時,缺乏具體的制度構建,在所提出的完善建議中,具有明顯的短期性和應對性,長效機制不足。此外,從現有的研究成果來看,研究方法多是基于金融學、管理學、財政學的視角,法學視角的研究和分析還非常欠缺。
(二)域外研究綜述
域外國家和地區雖然沒有“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公司”的特有稱謂,更無對此的專門研究,但是在實踐中,對于公共產品及其提供、政府職能、政府債務、政府與國有企業關系等制度的研究對我們均有啟發。
第一,關于基礎設施建設這一公共產品的供給。Rosenstein-Rodan認為,通過市場化的方式很難滿足基礎設施建設資金的需求。[65]Hyman指出,基礎設施建設應該由地方政府來承擔,地方政府可以通過舉借長期低息債務融通資金,讓收益和成本在居民之間實現合理分配。[66]Stigle的最優分權模式理論認為,地方政府更接近民眾,更了解其所管轄居民的效用與需求。[67]Musgrave和Oates創立的財政分權理論認為,基于不同地區人們的偏好不同,中央政府等量分配公共產品是不可能達到帕累托最優的,它在資源配置效率方面不如地方政府,因而讓地方政府將一個帕累托有效的產出量提供給該地區的居民,要比由中央政府向全體居民提供任何特定且一致的產出量有效率得多。[68]Tresch的偏好誤識理論也認為,實踐中,中央政府的經濟活動信息是不完全和不確定的,地方政府更了解本地居民的偏好,不易發生“偏好誤識”。在此情況下,厭惡風險的社會就會偏向于讓地方政府來提供公共產品。[69]
第二,關于地方政府融資渠道。世界銀行認為,地方政府投融資具有合理性,用于長期性公共支出符合代際公平原則,可為公共投資提供更為經濟、結構合理的資金,熨平地方政府收支缺口波動,增強對地方政府問責等。[70]Goldstein[71]、Burger[72]等研究發現,政府債券對地方政府建設有著重要作用,債券市場對新興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發展也起著重要作用。Poterba和Rueben研究發現,地方政府債務融資的成本會隨著法律約束的嚴密程度提高而降低。[73]Kruger研究認為,應該構建健康的政府融資市場環境,并鼓勵私人與政府共同承擔基礎設施建設項目。[74]
第三,關于政府融資機構及其債務風險的研究。Bordingnon等研究指出,除非中央政府給地方政府明確預期,當其陷入財政危機時不予救援,否則僅通過賦予地方政府融資權難以使地方政府的財政問責機制有效。[75]以Polackova為主要代表的一些經濟學家對政府債務風險問題進行了很詳細的分析,他們主要是從政府或有負債的角度出發,將政府的負債風險來源分為四類,并對這些負債所形成的風險對政府財政穩定性的影響作了有力論證。[76]Easterly對傳統的財政預算體制進行了研究,提出了財政機會主義學說,認為大多數西方國家政府具有財政機會主義特征,即地方政府官員在任期內有不斷擴大地方政府財政風險的動機和欲望,表面上減少了直接顯性債務,其實導致政府隱性債務的增加。[77]針對發展中國家的地方債務風險,Liu和Tan認為,必須強化預算硬約束,摒棄中央政府援助地方債務的預期,明確地方政府陷入債務危機時承擔的責任和所處的懲罰。[78]
第四,關于公共產品提供的私人參與。Savas認為,政府實際上是公共產品的安排者,可以決定提供什么公共產品。但是,政府并不直接提供公共產品,而是由民間部門來提供。[79]這為民間部門提供公共基礎設施打下了理論基礎。他研究發現,政府應該通過區分不同收益性質的項目,選擇是否按照公私合營的方式融資,并通過不同的稅收政策對基礎設施建設予以支持。[80]Grimsey和Lewis認為,“市政公用、交通、能源、環保等公共服務可以適用公私合作伙伴關系”[81]。Dollery, Crase, Johnson說明了“公私合作的好處,即可以減少財政支出和提高資金效率;提出公共基礎設施可由企業來承擔;同時,為公私合作提出了一些政策意見”[82]。這為私人企業參與基礎設施建設提供了理論基礎。在實踐層面,域外公共基礎設施領域的特殊目的機構(SPV)也給我們提供了諸多借鑒。在發達市場經濟國家如美國,由各州自治行政體所創建的特殊目的機構對基礎設施的融資建設至關重要。例如,紐約州新澤西港務局(Port Authority of New York and New Jersey)、三區橋梁和隧道管理局(Triborough Bridge and Tunnel Authority)、華盛頓大都會機場管理局(Metropolitan Washington Airports Authority)等。有諸多學者對特殊目的機構的產生原因[83]、適用領域或項目類別[84]、債務風險及其監管[85]等問題進行了深入研究。由于特殊目的機構是在一系列規范指導下運作的,因此債務違約率很低。[86]
第五,關于政府與國有企業的關系。英國學者Mishra在考察了世界各地的國有企業后,以美國對城市環境衛生、供水、廢水處理等國有企業的經營方法為例指出,政府將公用事業發包給私人去經營,資金仍由政府提供,但是政府不再直接插手其組織和運營。[87]這在一定程度上指出了政府與國有企業之間的關系,即國有企業享有基礎設施建設的經營權,而政府不直接管理和運營基礎設施建設。
上述研究成果盡管沒有直接針對地方政府融資平臺,但是對我國今后融資平臺公司的制度設計無疑具有明顯的借鑒價值。
三、研究方法
(一)規范分析法
本書在研究過程中,對我國出臺的有關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的法律制度進行了全面、詳細的規范解讀,通過對制度演進和沿革歷程的縱向分析,歸納出我國對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的規范思路和方法,并就今后的制度完善,從宏觀的制度體系到微觀的制度構建進行了詳細分析。
(二)比較研究法
本書主要通過對域外國家和地區地方政府債務的制度研究以及公私合作制下公共產品和服務的提供的制度分析,就我國今后融資平臺發展中,如何防范地方財政風險和金融風險,如何通過地方債制度緩解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的融資壓力,如何通過引入民間資本提供公共產品,探索融資平臺公司發展的新路徑等,進行分析論證。
(三)社會調查法
近年來,各地方政府紛紛組建了自己的融資平臺,以彌補地方財政對基礎設施建設的資金短缺。各地在發展融資平臺的過程中,在平臺公司組建、資金管理、企業治理等方面出現了諸多問題。對這些問題進行一線調研,尤其是從國資委等政府部門以及融資平臺自身的角度進行問題調查和分析,對于本書的研究極富現實意義。
[1] 參見姜彬:《從制度演進的角度考察地方財政融資與擔保》,載《生產力研究》2008年第12期。
[2] 參見肖鋼:《地方融資平臺貸款應有保有壓》,載《人民日報》2009年11月2日。
[3] 參見巴曙松:《地方政府投融資平臺的發展及其風險評估》,載《西南金融》2009年第9期。
[4] 參見詹向陽:《辯證看待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發展》,載《中國金融》2010年第7期。
[5] 參見趙放、劉雅君:《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的改革方向及政策建議》,載《商業經濟與管理》2016年第9期。
[6] 參見詹向陽:《辯證看待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發展》,載《中國金融》2010年第7期。
[7] 參見李娟娟:《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的財政風險與化解對策》,載《新金融》2011年第2期。
[8] 參見唐洋軍:《財政分權與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的發展:國外模式與中國之道》,載《上海金融》2011年第3期。
[9] 參見李蕊:《論我國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公司二維治理進路》,載《法商研究》2016年第2期。
[10] 參見劉紅忠、許友傳:《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債務重構及其風險緩釋》,載《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6期。
[11] 參見陳柳欽:《規范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發展的思考》,載《地方財政研究》2010年第11期;平新喬、白潔:《中國財政分權與地方公共品的供給》,載《財貿經濟》2006年第2期;梅建明:《關于地方政府融資平臺運行的若干問題》,載《財政研究》2011年第5期。
[12] 參見巴曙松:《不宜過分夸大地方投融資平臺風險》,載《經濟導刊》2010年第5期。
[13] 參見周黎安:《中國地方官員的晉升錦標賽模式研究》,載《經濟研究》2007年第7期;秦德安、田靖宇:《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研究綜述》,載《地方財政研究》2010年第4期。
[14] 參見程俊杰、唐德才:《地方政府融資平臺成因與對策研究》,載《現代管理科學》2011年第6期。
[15] 參見陳康:《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發展現狀及其風險探析》,載《時代金融》2013年第27期。
[16] 參見朱相平:《地方投融資平臺建設與政府的責任邊界——基于風險控制的視角》,載《宏觀經濟研究》2012年第7期。
[17] 參見郭玉清:《逾期債務、風險狀況與中國財政安全——兼論中國財政風險預警與控制理論框架的構建》,載《經濟研究》2011年第8期。
[18] 參見江凱、鄢斗、楊美英:《國際經驗視角下地方政府融資模式探討》,載《青海金融》2011年第7期。
[19] 參見楊艷、劉慧婷:《從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看財政風險向金融風險的轉化》,載《經濟學家》2013年第4期。
[20] 參見扈文秀、張欣星:《基于融資平臺公司的地方政府或有債務風險研究》,載《地方財政研究》2016年第1期。
[21] 參見賈銀萍:《關注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貸款風險》,載《銀行家》2009年第7期。
[22] 參見周佳嵋、李茜:《地方政府投融資平臺銀行債務的風險研究及未來合作模式探索》,載《中國財政》2011年第9期。
[23] 參見中國工商銀行城市金融研究所課題組:《商業銀行拓展地方政府融資平臺業務的前景與策略》,載《金融論壇》2010年第5期。
[24] 參見管治華、蔣長流:《建立地方資本預算約束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負債汲取行為》,載《財政研究》2013年第10期。
[25] 參見劉煜輝:《高度關注地方投融資平臺的“宏觀風險”》,載《中國金融》2010年第5期。
[26] 參見陳柳欽:《規范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發展的思考》,載《地方財政研究》2010年第11期。
[27] 參見路軍偉、林細細:《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及其風險成因研究——基于財政機會主義的視角》,載《浙江社會科學》2010年第8期。
[28] 參見財政部財政科學研究所課題組:《城鎮化進程中的地方政府融資研究》,載《經濟研究參考》2013年第13期。
[29] 參見金大衛:《我國地方政府發債:制度根源、風險控制、法律規范》,載《財政研究》2010年第1期;陳柳欽:《規范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發展的思考》,載《地方財政研究》2010年第11期。
[30] 參見李俠:《地方政府投融資平臺的風險成因與規范建設》,載《經濟問題探索》2010年第2期。
[31] 參見于憶驊:《對城建投資公司運行模式的思考》,載《硅谷》2009年第16期。
[32] 參見遲曉燕:《地方政府投融資平臺的風險及治理對策》,載《宏觀經濟管理》2012年第4期。
[33] 參見王喜梅:《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的風險評估與轉型發展——以四川省為例》,載《西南金融》2015年第9期。
[34] 參見張艦:《基于銀行行為視角的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貸款成因分析》,載《中國城市經濟》2010年第11期。
[35] 參見肖耿、李金迎、王洋:《采取組合措施化解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貸款風險》,載《中國金融》2009年第20期。
[36] 參見楊利華、朱鍵:《地方政府融資平臺權利質押的法律風險防范》,載《甘肅金融》2010年第1期。
[37] 參見陳柳欽:《規范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發展的思考》,載《地方財政研究》2010年第11期。
[38] 參見何楊、滿燕云:《地方政府債務融資的風險控制——基于土地財政視角的分析》,載《財貿經濟》2012年第5期。
[39] 參見焦繼軍:《地方政府投融資平臺規范發展探析》,載《經濟問題》2014年第8期。
[40] 參見魏國雄:《建立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的融資約束機制》,載《中國金融》2009年第20期。
[41] 參見詹向陽:《辯證看待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發展》,載《中國金融》2010年第7期。
[42] 參見趙全厚:《風險預警、地方政府性債務管理與財政風險監管體系催生》,載《改革》2014年第4期。
[43] 參見高廷民:《政府融資平臺應盡快納入地方預算》,載《地方財政研究》2010年第4期。
[44] 參見鄭潔:《地方政府性債務管理與風險治理——基于新〈預算法〉施行的背景》,載《宏觀經濟研究》2015年第12期。
[45] 參見萬莎:《我國地方政府債券發行風險分析——基于經濟學維度的思考》,載《金融與經濟》2010年第2期。
[46] 參見金大衛:《我國地方政府發債:制度根源、風險控制、法律規范》,載《財政研究》2010年第1期;潘文軒:《防范與化解地方政府投融資平臺運行風險的對策措施》,載《經濟研究參考》2010年第42期。
[47] 參見楊正榮:《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設立和運行中的法律問題探析》,載《甘肅金融》2010年第12期。
[48] 參見張琦:《我國地方政府投融資平臺的作用及風險防范分析》,載《財政監督》2012年第4期。
[49] 參見謝旭人:《堅定不移深化財稅體制改革》,載《求是》2010年第7期。
[50] 參見梅建明、鐘啟高:《關于當前地方政府融資建設的幾個問題》,載《財政研究》2010年第2期。
[51] 參見劉子怡:《政府效率與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舉債——基于31個省級政府財務披露信息的實證分析》,載《現代財經(天津財經大學學報)》2015年第2期。
[52] 參見吳亞平:《投融資體制改革:何去何從》,經濟管理出版社2013年版,第239頁。
[53] 參見遲曉燕:《地方政府投融資平臺的風險及治理對策》,載《宏觀經濟管理》2012年第4期。
[54] 參見賈銀萍:《關注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貸款風險》,載《銀行家》2009年第7期。
[55] 參見付慶紅:《城市基礎設施建設投資公司面臨的困境與解困之道》,載《經濟視角》2007年第2期。
[56] 參見丁蕓:《城市基礎設施資金來源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
[57] 參見張曄明:《對現行地方政府融資平臺的幾點思考》,載《銀行家》2010年第4期。
[58] 參見吳宏偉、吳長軍:《地方政府投融資平臺風險及經濟法治對策研究》,載《貴州警官職業學院學報》2010年第5期。
[59] 參見黃升才:《新背景下地方投融資公司內部控制制度改革研究》,載《會計之友》2013年第36期。
[60] 參見郭生龍:《地方政府投融資平臺治理建議》,載《投資與合作·學術版》2014年第7期。
[61] 參見武彥民、張麗恒:《我國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債務風險的現狀與治理研究》,載《青海社會科學》2012年第6期。
[62] 參見巴曙松:《地方政府投融資平臺的發展及其風險評估》,載《西南金融》2009年第9期。
[63] 參見趙尚梅、史宏梅、杜華東:《地方政府在城市商業銀行的大股東掏空行為——從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貸款視角的研究》,載《管理評論》2013年第12期。
[64] 參見楊大光、李存:《地方政府投融資平臺的債務規模、風險及化解對策》,載《當代經濟研究》2014年第9期。
[65]See Paul N. Rosenstein-Rodan, Notes on the Theory of the “Big Push”, in H.S. Ellis(ed.), Economic Development for Latin American, 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 1966.
[66]See David N. Hyman, The Economics of Governmental Activity, New York: Holt, Rinehart and Winston, Inc., 1973.
[67]See George J. Stigler, Perfect Competition, Historically Contemplated,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1957, Vol.65, No.1, pp.1—17.
[68]See R. A. Musgrave, The Theory of Public Finance, New York: McGraw-Hill, 1959; W. E. Oates, Fiscal Federalism, New York: 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 1972.
[69]See Richard W. Tresch, Public Finance, Plano, Texas: Business Publications, Inc., 1981, pp.574—576.
[70] See World Bank, Should Borrowing by the Public Sector Be Decentralized, Decentralisation Thematic Team Report, 2004.
[71]See M. Goldstein, G. Kaminsky, C. Reinhart, Assessing Financial Vulnerability: An Early Warning System for Emerging Markets, Washington, D.C.: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2000.
[72]See J. D. Burger, F. E. Warnock, Foreign Participation in Local Currency Bond Markets, Review of Financial Economics, 2007, Vol.16, No.3, pp.291—304.
[73] See James M. Poterba, Kim S. Rueben, State Fiscal Institutions and the U.S. Municipal BondMarket, NBER Working Paper No.6237, 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 1997.
[74] See Coen Kruger, Valuing and Managing Risk Associated with Government Contingent Liabilities, Working Paper, World Bank, 1998.
[75]See M. Bordignon, P. Manasse, and G. Tabellini, Optimal Regional Redistribution Under Asymmetric Information,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2001, Vol.91, No.3, pp.709—723.
[76]See Hana Polackova, Contingent Government Liabilities: A Hidden Risk to Fiscal Stability, Finance & Development, 1999, pp.46—49.
[77]See William Easterly, When Is Fiscal Adjustment an Illusion? Economic Policy, 1999, Vol.14, No.28, p.4.
[78] See Liu Lili and Tan Kim Song, Subnational Credit Ratings: A Comparative Review, Policy Research Working Paper, WPS 5013, The Work Bank, 2009.
[79] 參見〔美〕E.S.薩瓦斯:《民營化與公私部門的伙伴關系》,周志忍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
[80]See E. S. Savas, Privatization and 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s, New York: Chatham House, 2002.
[81] 〔英〕達霖·格里姆賽、〔澳〕莫文·K.劉易斯:《公私合作伙伴關系:基礎設施供給和項目融資的全球革命》,濟邦咨詢公司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
[82]Brian Dollery, Lin Crase, Andrew Johnson, Australian Local Government Economics, Sydney: UNSW Press, 2006.
[83] See E. Sadka, 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s: A Public Economic Perspective, IMF Working Paper No.77, 2006.
[84] See A.N. Chowdhury, A Study on Special Purpose Vehicle(SPV)of Independent Power Producer(IPP)Projects in Asia, Nanyang Technological University, Working Paper, 2012.
[85] See B.R. Weingast, Second Generation Fiscal Federalism: Implications for Development, Stanford University, 2007.
[86]See L. Liu, Strengthening Subnational Debt Financing and Managing Risks, World Bank Other Operational Studies, 2010.
[87] 參見〔英〕R.K.米什勒:《世界各國的公營企業》,吳柏均等譯,東北財經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