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法官日記
- 郭彥明
- 2466字
- 2020-09-27 15:56:55
十八年后的輪崗
2014年3月17日星期一
春節剛過,法庭終于輪崗了!對于大學一畢業就在偏遠山區法庭“萌”到今天的法官來說,這是個啥樣的消息?
一進法院就被分到這個法庭工作,在這里,我“熬”走了五任鄉黨委書記、七位派出所所長,“熬”沒了工商所(撤并),等來了環保所(新設)……
當時的老庭長曾問我:“從大城市的大學畢業就到這山區工作,不太適應吧?”
我忙說:“沒事沒事,本就是農村出身,沒啥不適應。”
其實心里想的是:是金子到哪里都會發光。從最基層做起,學習辦案,了解民俗民情,理論聯系實際,然后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也算是實現人生理想的不虞之途吧。所以當時的信念是:韜光養晦。
后來,在長期感受了辦公條件的艱苦簡陋,所辦案件的煩瑣如麻,矛盾的糾纏與戾氣之后,產生強烈的離開愿望,并開始“求醫問藥”,四處奔走、到處求人。
然而,一次次燃起的希望,又一次次破滅。冬日遙望皚皚雪山,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夏天縱橫田間地頭,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人事上大動小調不斷,自己巋然此處,就是紋絲不動。
一日席中,酒過三巡,老庭長信口對我說:“小郭啊,你這人喝酒吐酒,抽煙咳嗽,學打牌白送你錢你還逃走(一冬夜,大伙兒在某飯館打麻將,老庭長說就不相信我對麻將不感興趣和學不會,于是讓老板反鎖了街門,他們玩讓我在旁邊看,無論誰‘胡’一把都給我1塊錢,‘暗杠’什么的還翻倍。我在‘只進不出’了十幾元后還是找機會逾墻逃走了,一時成為笑料)!你還能干點啥?你以為抽煙喝酒打麻將只是玩啊?學問大著呢,慢慢學吧,別做個書呆子!”
也曾認真考慮過:如此特立獨行,不合時宜,出路在何方?
也曾向老庭長請教那天的話,他哈哈一笑,說那天喝多了,隨便說的,大學生有文化有能力,早晚前途無量!只是今后掙了錢別都放進抽屜或交給老婆。
此時聊以自慰的信念是:先開者謝必早,久伏者飛必高。
再后來,春去春又來,花開花又落,以正科級身份從其他單位調入法院工作的老庭長,竟以科員身份就地“二線”了。
隨后,資格最老且僅剩的一卒的我順理成章地接過老庭長的衣缽,袈裟罩身,主持工作。當然,上面同時又派來兩名新同志。于是,在又一持續的紛擾中興奮、拼搏、爭先,當然最主要的仍是去解決一個個糾紛,就像游戲“消消樂”,只要你愿意,永無止境,直到你慢慢地適應、麻痹,視若無物。
當時有前輩預言說,有了“紅頂子”,我會步老庭長的后塵,至少得在該法庭干十年以上。聽著讓人心寒,不過這話確是有依據的,因為地處偏遠,經濟落后,交通不便,老少都沒人愿意來,領導也為難啊!以至有寧在院里當一般人員也不愿到這里來當庭長的說法,更有甚者,據說連來這兒開車的司機都是那些不聽話、吊兒郎當的家伙們。
轉而又想,預言總歸是預言,出乎預料的也不少,我就不能成為成功跳出“魔咒”的第一個?何況老庭長不是也說過:“這兒再不好,也不會賣給咱,領導也會考慮的。”
奇跡最終沒有發生,至今我在這里已工作了滿滿的18個年頭!
魯迅先生曾經說過:“我因為常見些但愿不如所料,以為未必竟如所料的事,卻每每恰如所料的起來……”
無數個日思夜想盼望的,今天來了,步履蹣跚,盡管已遲得近乎沒有必要,但仍戴著“好消息”的偽裝。
同事打趣說:“恭喜,大王下山了,你創造了本單位連續一地工作的記錄吧?”
該是個什么感覺呢?雄心猶存?冷眼鄙視?五味雜陳?
想到了54歲中舉,因興奮過度一頭扎進糞池的范進;想到了拼殺一生,拖著無數兄弟們尸體終被招安,顫抖著磕匍匐長頭的宋江;想到迎烈烈寒風,留匈奴十九載不降,終持白旄使節而歸的蘇武。
想自己為何如此無能,看著那么多跳槽的同學同事,竟能十幾載如一日而未中途“變節”。
范仲淹說:“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也?”這時我的信念已成:人生在世,擁有一顆安靜的心,就是最好的財富。
大學讀書時,學到公、檢、法的關系,就覺得法院用到的法律知識最多、最全面,將來最好能到法院工作。后來竟真到法院工作了。
有人說,公安做菜,檢察上菜,法院吃菜。心里便想,我要是能負責上菜就好了,或者做菜也行,總是吃菜真的不好消化啊!
鄰居的小孩學法律,問就業大勢,我就是這么回答的。
他媽說吃菜多好啊,坐堂問案,風光!
我說一次給你上一桌,按規程限時吃完,你試試?
她不甘心,試探著說吃不完還有退訂或打包嘛。
我笑說,“大姐呀,你以為真吃菜啊?慈禧老佛爺讓你試吃的菜,退一個試試?由你選擇嗎?”
我不是憂郁派。想當初各種水土也適應得快,況且山區有景物別致的勝狀,有剛烈耿直的性格,有綿延崢嶸的文化,若沉下心來學習,一待一個青春,也是樂在其中,但建議沒有這個心理準備的后學者慎入。
現在,上班的路由35公里變成了25公里,狹窄陡峭的山路變成了寬闊敞亮的坦途,總是好事啊!還有,最大的變——人多了!
這次輪崗既是順應司法體制改革,也是審判制度改革的結果。以前的法庭地處山區、革命老區,石頭多、人少,民風淳樸,經濟落后,案子不多,法庭的人員更少,多時三四個,少時兩三個,因借調休假而唱獨角戲也不乏其時。現在不同了,法庭共有七個人,三個法官,兩個書記員,一個司機,一個門衛。郭、劉、曹、張、葛、孫、屈,看出來沒?沒有一個重姓的!不重姓好稱呼,熟悉了之后姓前隨便加個老、大、小,或什么都不加,就可標簽明確。不像以前,法庭就兩個人還都姓郭,不僅稱呼對方不方便,就連當事人都認為我們是憑關系進到法院的自家兄弟呢。
還有,這七姓氏有啥特點?對呀,知道您看過三國,曹劉孫啊,啥情況?辛棄疾有言:“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不瞞你說,我們的曹劉,就是倆年輕的法大科班,孫是資深司機。接下來干活,看好吧!
還有不說你真看不出來的,七人中的小張、小葛是兩女生,剛考進系統的。女生怎么了?對于一個上班近二十年從沒有過女同事的人而言,至少值得一提。以前的法庭也曾要求派個女同志,領導酒后失言:“荒山野嶺的,女的誰敢來?”我當時氣得臉都青了。
晚上想了這么多,還是寫點濃縮的表達一下我荒涼的肺腑吧,呵呵。
石嶺之外凄涼地,
一十八年棄置身。
酒酣不忘初心路,
方得始終一俗人。
惡習似鐵未必久,
律法如爐定爭紛。
夜半將眠喟世事,
亦是狂言亦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