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緒論
第一節
問題的提出
在轉型期的中國,“三農”問題毫無疑問是關系國家發展的一個重要議題,而農民(包括農戶和進城務工農民[1])的收入更是重中之重。如何提高農戶和農民工的收入和經濟地位、縮小城鄉收入差異,是近年來我國學術界最為關注的熱點問題之一。在現有文獻中,盡管從自然資本、物質資本、人力資本等微觀視角和從我國城鄉戶籍分割、勞動力市場二元結構等宏觀視角展開的研究占據了主導地位,但隨著研究的深入以及社會資本概念的提出和發展(Bourdieu,1983;Coleman,1990;Putnam et al.,1993),人們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社會資本是自然資本、物質資本、人力資本的重要補充,也是發展所不可缺少的因素(Ostrom,1999;Lin,2001;Grootaert & Bastelaer,2002),一些經濟學文獻開始關注表現為社會網絡、信任和規范的社會資本對農戶和農民工收入及經濟地位的影響(Narayan & Pritchett,1999;Grootaert,1999,2001;Grootaert et al.,2002;Zhang&Li,2003;Carter & Maluccio,2003;Sato,2006;Abdul-Hakim et al.,2010;胡必亮,2004;佐藤宏,2004;趙劍治、陸銘,2009;馬光榮、楊恩艷,2011;張爽等,2007;黃瑞芹、楊云彥,2008;章元、陸銘,2009;等等)。
鄉土社會中的社會資本具有非常重要的經濟作用和經濟學含義,尤其是在正式制度和市場不發達的時期(Stiglitz,2000)。近年來,基于社會資本對農戶收入影響的研究逐漸增多。比如,中觀層面的研究發現村級社會資本對農戶家庭收入有很大程度的、可信的影響,社會資本通過提供更好的公共服務、更多的社區合作以及對信任的利用來改進農戶的收入(Narayan & Pritchett,1999)。這項研究驗證了Putnam et al.(1993)的觀點:在一個共同體內信任水平越高,合作的可能性就越大。就微觀社會資本對農戶收入影響的研究而言[2],許多文獻發現社會資本對農戶收入或貧困有正面的改進作用(Grootaert,1999,2001;Grootaert et al.,2002;張爽等,2007)。但是,目前關于社會資本對農戶收入影響的分析,至少可以從以下方面改進。
首先,有必要使用微觀計量方法就社會資本對農戶收入的影響進行實證研究。現有文獻主要關注村莊的人均收入增長率、貧困發生率、收入差距等(如Narayan & Pritchett,1999;Grootaert,1999,2001;Grootaert et al.,2002;佐藤宏,2009;趙劍治、陸銘,2009;張爽等,2007)。至于社會資本對農戶收入本身的影響,現有文獻缺乏關注,僅僅將社會資本作為控制變量進行簡單討論(黃瑞芹、楊云彥,2008;Sato,2006);而且現有文獻在變量選取上也比較單一,難以反映多維度的作用,有必要深入研究。另外,現有文獻往往沒有處理社會資本的內生性問題,這就需要應用工具變量和兩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等方法進行分析。
其次,有必要使用微觀計量方法研究社會資本是否會擴大農村的收入差距。盡管社會資本在減少貧困或改善收入方面,許多研究結論比較一致(Knack,1999;Abdul-Hakim et al.,2010;Narayan &Pritchett,1999),但社會資本是否對窮人更有利,卻有爭議。有研究發現社會資本對窮人的回報更高、有利于窮人減輕貧困,因而提出社會資本是“窮人的資本”的假說(Grootaert,1999,2001;Woolcock &Narayan,2000)。但也有文獻不支持這種說法(Gertler et al.,2006;趙劍治、陸銘,2009;Cleaver,2005)。在存量和回報率方面,社會資本是否對窮人更有利,是否能夠減少收入差距?這需要采用分位數回歸(quantile regression)等微觀計量經濟學方法進行實證分析。對這一問題的研究有助于理解社會資本的運行機制,也能夠為扶貧政策提供實證依據。
城市化是中國轉型的最重要進程之一,進城務工農民的社會資本也具有非常重要的經濟作用和經濟學含義。中國正在經歷著人類歷史上規模最大的城市化,大量的進城務工農民加入了這一進程,僅僅新生代農民工就已經上億。這一非常值得研究的課題,引起學者多方面的興趣,他們基于不同視角用不同方法進行分析。社會資本作為影響農民工收入、遷移和工作搜尋成本的重要因素,在20世紀90年代就被引入我國鄉城勞動力流動的社會學和經濟學研究中,但還存在許多地方可以完善。
首先,國內研究對農民工網絡社會資本的分布特征缺乏系統的關注。近來的文獻對社會資本和社會網絡測量維度和指標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從理論上探討測量的維度(Granovetter,1973;林南,1998;Lin,2001;張文宏,2007;趙延東、羅家德,2005),以及在實證分析中具體測量社會資本的某些維度(邊燕杰,2004;趙劍治、陸銘,2009;陸銘等,2010),但對農民工網絡社會資本分布特征尚未涉及。如果考慮t檢驗、基尼系數等方法研究農民工的總社會資本和網絡社會資本的不平等程度,研究不同性別、不同年齡段(比如新生代、老一代)社會資本的差別,研究不同組別內部的不平等程度以及組別間不平等程度的差別、新型社會資本和原始社會資本的代際分布差別等問題,對于深化實證和理論研究,以及提出更為具體的政策建議都有重要的意義。
其次,基于社會資本轉換(Coleman,1990)這一視角,對流動勞動力經濟地位的獲得進行研究,可能有助于理解實證分析中關于社會資本對農民工收入影響結論的不一致。農民工既需要利用鄉土社會中形成的“原始社會資本”來減少他們打工的搜尋成本和各種風險,也需要利用嵌入在城市“新型社會資本”中的資源,改善其經濟地位。改革開放以來,農村勞動力大規模流動帶來的網絡社會資本轉換,已經受到一些學者的關注(趙延東、王奮宇,2002;曹子瑋,2003;陳成文、王修曉,2004)。關于社會網絡對農民工經濟地位尤其是對其工資影響的理解,現有文獻結論并不相同:有的認為沒有影響,有的認為有正面影響(陳成文、王修曉,2004;劉林平、張春泥,2007;章元等,2008;章元、陸銘,2009;葉靜怡、衣光春,2010)。現有文獻有的區分了農民工進城前后積累的不同社會資本,有的則不加區別,因此,出現上述分歧的一個重要原因,可能在于對農民工社會網絡考察視角的差別。在區別農民工原始社會資本與新型社會資本的基礎上,分別考察它們對農民工城市收入的影響,可能會得到社會資本與農民工收入關系的一致解釋。
最后,關于流動農民工的社會資本投資行為及其對收入、移民的影響,有理論建模研究的需要。國內學者從社會資本視角對我國農戶收入、農村勞動力遷移和收入問題進行了很多研究,但主要是基于計量經濟學的實證分析,以及基于社會學的理論和經驗分析,目前尚缺乏利用數理經濟模型的深入分析。中國轉型過程中,在年齡、學歷和地域等方面存在異質性的鄉城流動人員如何對新型社會資本進行投資?這些投資行為對城市化有什么影響?這些問題都需要從理論上得到邏輯一致的解釋。但是,現有文獻對此較少關注,不利于對社會資本在勞動力市場和城市化過程中作用機制的理解。近年來出現的關于移民社會資本的理論研究,如Calvó-Armengol & Jackson(2004),以及關于個人社會資本投資的經濟學理論模型(Gl?ser et al.,2002;Yueh,2004),可以作為對農民工社會資本投資行為進行理論建模的借鑒。另外,也可以將社會資本作為一種非正式制度,分析農民工網絡社會資本的變遷(Davis,2006)以及對移民和城市化的影響(Carrington et al.,1996)[3]。分析流動農民工的社會資本投資行為,可以使我們加深對社會資本投資如何影響勞動力流動和收入的認識,進而為深化改革和研究農民工社會資本的保護、轉化以及勞動力資源配置效率提供參考,具有重要的理論與政策研究價值。
本研究將借鑒國內外的最新研究成果,發展和豐富社會資本對農戶和進城務工人員收入影響的經濟學實證和理論研究。
[1] 進城務工農民在本研究以下部分中簡稱為“農民工”。
[2] 微觀層面的社會資本主要體現為個體(家庭或個人)的“關系”或社會網絡。從微觀視角看,社會資本理論關注個體與個體間的關系、個體行為的“嵌入性”(embeddedness)、個體對社會資源的擁有(access)和動員(mobilization)能力以及個體在社會網絡中的位置等(Lin,1999)。Lin(1999)認為社會資源和社會資本是一對收斂的概念,他在實證研究的層面上使用社會資源概念,而在一般理論層面上使用社會資本概念。
[3] Carrington et al.(1996)指出,長期來看,社會網絡對遷移有“滾雪球”式的促進效果,因為周邊群體移民越多,他們提供的就業信息就越豐富,從而帶來更多周邊移民,進而形成一種良性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