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新十九年春，京城百姓的記憶已經跨越接近二十載，二十年前那場大戰后，都城破敗，城墻里里外外都是死尸，甚至戰爭結束后差點引起了瘟疫，恍如隔世般偶爾才會從老人家嘴里聽說一點兩點。

百姓們也忘記了舊都先皇，忘記了死在那張戰爭里的將軍士兵。日子仍舊繼續，皇宮里坐著的是誰對他們來說沒什么所謂。

放眼新朝京城，增高的城門至皇宮的玄武大道較舊朝被拓寬了幾許，達官貴人車馬相逢不用一方避讓皆可通行。大道兩旁各色店鋪，酒肆人頭攢動，一派欣欣向榮。

護國將軍府，玉沁園。

顧惜坐在妝臺前，看著鏡中的自己由素面朝天，慢慢被染上了胭脂色。她細細打量，這樣一妝扮，還挺像個大家閨秀的樣子。咦，這是用的什么石黛？是了，是皇后娘娘隨著賜婚懿旨一同賞賜下來的螺子黛。這唇脂的顏色會不會太深了，臉上粉太厚了吧，打個噴嚏估計都要掉三兩下來。顧惜張了張嘴，看著給她上妝的嬤嬤又默默閉上了嘴巴。算了算了，一輩子也就這一次，愛怎么折騰怎么折騰吧。

顧惜眼神瞟向鏡中自己身后，那里還站了一個女子，乍看和顧惜五分相似，雙眉修長，眼波流轉。不過，顧惜看著心想，自己皮膚肯定是不及她的，膚如凝脂說的就是她那樣的。那一頭秀發也比不上，要不是自己回來后被逼著養了一年，現在還跟雜草一樣呢。

嬤嬤上好妝，伺候著顧惜換上大紅色的禮服，又左右上下仔細看了看，方滿意得嘆道：“大小姐打扮起來可真好看，新姑爺可真有福氣呢。”

“嬤嬤笑話我呢，”顧惜笑著說道，“現在還早，容我再歇會。”

嬤嬤知道是顧大小姐有事要說，說了聲是便退了出去，還不忘把門也帶上，吩咐門口兩個丫頭守著，自己坐在廊下，隨時等著大小姐叫喚。

屋內。

顧惜轉過身：“顧憐，你一向不愛來我這里，是有什么事，說吧。”

“母親讓我來跟你說，現在反悔還來得及，讓父親進宮去求一求皇上。。。”

“反悔？求皇上？你們母女覺得賜婚是兒戲嗎？或是你還想著嫁給他呢？”顧惜冷笑一聲。

“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有些事你忘記了，顧惜，你還是再考慮清楚得好。”

“她只是你的母親。自我出府到我回來，樁樁件件我都記得，不用你來提醒我。你走吧，我這里快來人了，我離開這里，你應該高興才對。”顧惜背對顧憐坐下。

顧憐靜靜得看著顧惜的背影，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見著顧惜時的樣子，一身勁服，一舉一動所流露出來的，也是和現在一模一樣的傲氣，仿佛在她眼中，這府里所有一切都欠著她一樣。或許，顧憐想著，也只是在自己面前這樣子吧。

顧憐垂下頭，掩飾眼中的不忍，轉身走了出去。

她討厭顧惜，從第一眼看見就討厭。雖然大家都說自己更像個大家閨秀，而且，如今父親身邊的人是自己的母親，但顧憐還是討厭她。她討厭她的恣意盎揚，討厭母親自她回來之后就偏寵她，討厭她可以飛檐走壁，喝酒吃肉，她討厭她的一切。

顧憐出了院子，名義上的姐姐出嫁，她卻不能也不想留在那兒陪她，母親。。。那就去幫幫母親吧，母親今日肯定也是不好受的。顧憐想著便往小程氏處理事務的偏廳走去，一路上府中的下人因為今日大小姐成親而十分忙碌，大家各司其職，井然有序，可見平時將軍夫人將這座府邸打理得井井有條。

“二小姐。”剛走到一處假山，假山后繞出一青衣女子，赫然是夫人身邊的大丫鬟攬月。

“是攬月姐姐。”顧憐知道必是母親有事吩咐，便讓自己的丫頭守在外面，自己隨著攬月走進假山腹洞之中。

“二小姐，夫人讓二小姐把這個找機會給大小姐。”攬月說著，從衣袖里拿出一個瓷瓶，塞進顧憐手中。

“這是。。。”顧憐不禁輕呼出聲，“母親拿到了，她沒事吧。”

“放心，今日家里人多事雜，夫人沒被發現，拿到就讓婢子來找你了。”

“好的，我想想辦法。”顧憐靠在假山石壁上，攬月福了福轉身走了。她離開不能太久，被人看見就麻煩了。顧憐沒有留意攬月走了，她兀自想著找個什么機會把瓷瓶給出去呢？現在顧惜屋里她閨中好友定是都來了，該如何才好。

玉沁園。

“惜惜，真沒想到你還是嫁給六殿下了，兜兜轉轉也逃不過。”一粉衣女子說道。

“要我說，這就是天定的緣分。他倆可從小就有婚約呢。”一個圓臉姑娘笑嘻嘻地接到。

“好啦，我回京城也就你們兩個姐妹，還來看我笑話，等我嫁了，就輪到你們了，到時定好好笑話你倆。”顧惜說著，在兩人頭上一人輕輕拍了一下。

“哎呀，好姐姐，我錯了還不行嘛。”圓臉姑娘聽到自己婚事就紅了臉，忙不迭求饒。

“你真是怎么都吃不了虧。”粉衣女子手指輕點顧惜嘆道。

“瑾蓉，”顧惜拉過粉衣女子的手，又伸手握住圓臉姑娘的手，“青玉，我出嫁后不能和原來一樣隨心了，你們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有事讓人給我傳話，至少我這身份肯定比原來好用了。”

“放心，我那個嫡母知道你被指給六皇子之后，再沒找過我麻煩。”名為瑾蓉的女子說道。

“我在家最受寵，也沒人敢欺侮我。惜姐姐，如果六皇子待你不好，你可一定要告訴我們。”圓臉姑娘青玉也接話道。

“呸呸呸，大喜的日子說什么吶，你惜姐姐我是好欺負的人嗎？”惜惜雙手叉腰，故意做出一副潑婦模樣，青玉立馬眉眼彎彎，再也崩不住笑意。

“放心，憑我的身手，就算被欺負了，我也能逃不是。”顧惜又說道。

正說著，只聽前面人聲鼎沸，漸漸傳到屋子里。同時，鞭炮聲，撒喜錢的聲音，歡呼聲，求饒聲混雜在一起從遠處越來越近。沈嬤嬤走進屋子，仔細端詳了下顧惜的妝容，覺得甚是滿意，這才把紅蓋頭給顧惜蓋上。

“我這就走了。”顧惜拉著瑾蓉和青玉的手說道。

“惜姐姐，”瑾蓉突然叫住顧惜，“如果今晚有特別的事發生，別在意別人，多想著自己就是。”

顧惜不明白瑾蓉為什么突然會來這么一句，想要仔細詢問，外面聲音越來越近，想著以后也有機會，便點了點頭，端坐在床榻上。

青玉聽見外面聲音越來越大，知道迎親的人馬上要進來了，便拉著瑾蓉躲到屏風后面。又忍不住好奇偷偷探出偷瞧，只見新郎領著一群儐相已經入了玉沁園。走在最前意氣風發的就是當今天子和皇后所生的六皇子，皇后除了六皇子，當今太子也是其所出，但六皇子卻是最受寵愛的一位皇子。無它，只因為長得最好，白面如玉，劍眉星目已然形容不了其天人之姿，如果不是他臉皮夠厚，早就不知被看殺了多少回了。人啊都喜歡美好的事物，天子也不能免俗，再加上六皇子嘴甜如蜜，常常能把天子哄得開開心心的，也被眾大臣作為惹惱天子之后的秘密武器來用。

這一群人吵吵嚷嚷走進院子，每個人的臉上都因為過五關斬六將的興奮而微微泛了點紅。眼見著替六殿下把前面的難題都結局了，終于可以順利抱得美人歸了，沒給殿下丟臉，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不免得意。

顧惜被領著去正堂拜別父母。跪在早就準備好的柔軟的蒲團上，顧惜看不見自己這個所謂的父親和夫人的臉，但正好借著蓋頭也不用作出依依惜別的樣子來了，磕了三個頭，聽著將軍夫人交代幾句孝順公婆的場面話就起身了。公婆都在宮里，各皇子也都有自己府邸，嫁進去就自己做主了，將軍夫人也都明白，也就沒有絮絮叨叨說一堆。

由于顧惜的兄長辦差歸來途中發生了點意外，顧惜一個不知隔了多遠的堂兄暫代兄長之職將顧惜背到將軍府門口，剛準備上轎，一聲“姐姐”徹底把顧惜驚得差點掀了蓋頭。

顧憐沖上來，一把抱住顧惜，“姐姐，我好舍不得你。”知道姐妹不合真相的此時都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不知真相的被眼前的姐妹情深感動得差點落下淚來。

“好了好了，都在京城，以后想見都能見到，別誤了吉時。”夫人身邊的方嬤嬤走上前，拍了拍顧憐的肩膀，半摟著她退了回去。

顧惜借著禮服寬大的袖子握緊了手中剛被顧憐塞過來的瓷瓶，默不作聲轉身上了轎。

隨著一句“起轎”，大紅色的八大轎就穩穩被抬了起來，漸漸遠離了將軍府，也把顧惜的十七年遠遠拋在了身后。

這個地方，以后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