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年的你一聲“阿媽”只有日達木吉聽見了,他心感不妙,這姑娘一會兒肯定會給自己瘋狂加戲。
他又該怎么向阿媽解釋呢?
幸好阿媽此刻的眼中只有自己。
日達木吉是阿媽的第三個孩子,是消失許多年的阿爸的第五個孩子。
他繼承了阿爸健壯的體魄以及阿媽深褐色的如溪水般美麗澄澈的眼眸。
拉巴子上下打量著雙腳落在地板上的兒子,激動又欣喜,這才將手上的鐮刀扔掉。
她原本想好了,如果是鬼,她就割掉他的腦袋。
“能下床啦,好啊!好啊!”看起來瘦弱纖細的手捏在日達木吉的胳膊上,力道十足,眼中似乎有淚閃了一下。
日達木吉縮了縮胳膊,有點疼。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這里似乎開啟了他的另一種人生。
日達木吉關于這種人生的記憶卻是空白,十五年的人生已經被屬于這里的時間填滿。
他并不十分在意。
因為他可以去猜測,可以去慢慢了解,關于阿媽阿姐,關于自己,以及關于白草寨的一切。
不著急。
或許他還可以找到阿媽和阿姐死去的原因,那些他記憶中被漏掉的部分。
也或許過去種種不過都是一場夢,現在這般才是現實。
可一回頭,地上躺著的那張印著【內科外科痔瘡科】的小廣告單子清晰地告訴他,過去不是夢,現在也不是。
望著阿媽激動的神情,日達木吉的眼中也含著淚水,他想擁抱阿媽。
讓她感受一下如今兒子寬闊的胸膛,告訴他,他的兒子長大了。
這是一場相隔十五年的重逢。
阿媽又在他的胳膊上重重捏了一下,她的每一條皺紋里都盛著笑意,“醒了就好,阿媽終于有指望了!”
“嗯,阿媽,以后兒子一定好好孝順您!”
阿媽微微低頭,眸中的光暗下去許多,“那日,若不是阿媽打了你,你也不會躺這么多年!”
語氣中帶有愧疚。
日達木吉楞了一下:難道是阿媽將自己打成了植物人?
想想自己小時候確實經常挨揍,阿媽也是寨子里出了名的兇悍女人。
只是在她離去的許多年里,因為思念,她所有的兇悍都在日達木吉的記憶中被一層一層地過濾掉。
只留下了她的笑容和那雙無比美麗的眸子。
如今,阿媽沒有死去,就算是依舊兇悍,他還是覺得幸福無比。
就算是她再用鞭子抽在他身上,他都不會感受到疼痛。
而事實上,當年的事還有許多未解的地方,拉巴子就算下手再重也沒有將自己兒子打成植物人的本事。
日達木吉習慣了不去多想,阿媽說是她打的就是她打的吧,打成植物人就打成植物人吧,反正都過去了,他只要他的阿媽。
再兇他都要。
若是她們都在,他的人生或許也不會變得那樣單薄又無力。
“沒事,阿媽,我現在好了!”他結實有力的臂膀抱住阿媽,只是指尖有些顫抖,嘴唇也有些顫抖,因為激動和喜悅。
墻上爺爺留下的老式掛鐘發出清脆的一聲響,這是整點報時,上午十一點。
小老太太從日達木吉的懷中縮了出來,“看來我兒日達木吉這是真的好了,眼睛也亮了,話也說得清楚了!”
“日達木吉!”又一次叫出這個名字,每一個音節都鮮活有力。
日達木吉,云的孩子,溫暖柔軟,藏著無限可能的孩子。
云,可以變換出任何形狀。
“好啊,家里終于有勞動力嘍!”
拉巴子拍拍兒子的胳膊,“去樓下把豬糞清理了!”自己轉身抹起了眼淚。
她不愿意讓任何人看見她流淚的樣子,包括自己的兒子。
日達木吉本以為阿媽會給他做些好吃的,熱情地和他拉拉家常,沒想到是豬糞。
也不奇怪,他如今沒有什么不能接受,乖乖下樓干活去了。
片刻之后,拉巴子重新撿起鐮刀,看向姜年。
她之前不是沒有注意到這個姑娘,只是相對于處理這個女人來說,他的兒子更重要。
姜年站了許久,發現沒有一個人注意到自己,便努力打了個噴嚏,小碎步來回踱著,雙手在雙臂上摸索著。
所有的動作都在昭示著她很冷,她是一個柔弱又可憐的小姑娘。
好在這時終于有人注意到了她,算是有點小成果了,“阿媽!”她竟對著日達木吉的母親撒起嬌來。
不過那柔柔的聲音就像是落在了冰冷的石頭上。
“你是誰?”拉巴子手握鐮刀,表情十分不善,就像是要把這個女人割了頭發直接扔到樓下的豬圈。
如果她有那個力氣的話。
剛鏟了兩鐵鍬豬糞的日達木吉忽然想起上面還有一個姜年,他是真的心大。
便又匆匆返回二樓,正好看見阿媽虎視眈眈的看著這姑娘。
對于拉巴子的問題,姜年只是嘟著嘴看著日達木吉不說話,眼睛還一眨一眨的,自以為顯得十分可愛。
但在拉巴子的眼中,這樣的著裝打扮加上這樣的造作姿態一定不是個好女人,毫不掩藏她厭惡的情緒,“她是誰?”
這一次,她是在問剛剛返回來的日達木吉,從兒子去而復返的目光中她知道,兒子認識她。
日達木吉很想說不認識,但他不會欺騙阿媽,向阿媽解釋自己目前的狀況也是一件十分麻煩的事,“阿媽,我做過一件十分對不起她的事!”
阿媽望向姜年哭花了的臉,又看看自己的兒子,踮起腳尖要拍日達木吉的腦袋。
日達木吉為了迎合她,故意屈了膝蓋,后腦勺便成功地挨了重重一巴掌。
拉巴子又揪著他的耳朵,“你躺了十幾年怎么做對不起姑娘的事,說出來阿媽聽聽!”
顯然,阿媽以為他是在說謊,而且還是不著邊際的謊言,“我...我!”日達木吉真不知道應該怎么和阿媽解釋。
“我在夢里做了對不起她的事!”
暫且把那十五年當成一場夢好了,這樣也說得通。
拉巴子掃了姜年一眼,自然知道這個女人的出現非比尋常。
或許正是她的出現使得自己的兒子能夠醒來,但是她就是不喜歡她。
她認為一個好的姑娘就應該像她的女兒無素子那樣,乖巧聽話,想山巔皎潔的月亮,像安靜盛開的羊角花。
她最終放下了鐮刀,對日達木吉說:“把她帶去下面豬圈,不要讓我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