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釋比以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孫女木雨壺，就像他從不曾認識過這個孩子，他明明將她養育成人，他明明是她生活中最親近的人。
可是他現在不認識她，“你在說什么？”就連她的話也聽不太懂，茫然的目光像是星球隕落。
“爺爺，我真的特別孤獨，天上最遙遠的星星都能找到光的方向，可我不能！”
這么多年，他是白草寨德高望重的釋比，他是能和神靈對話的人，在木雨壺這里他卻只有一個身份，就是爺爺。
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他卻唯獨沒有扮演好這個角色。
他的茫然在醒悟的一瞬間轟然墜地，是破碎的塵埃。
表達自己的感受，木雨壺做到了。
“知道嗎？你現在看起來就像個木訥的膽小鬼，和小時候差別太大了！”木雨壺將目光移向日達木吉，透著幾分鄙視和不屑！
日達木吉只是沉默的低著頭，他很想問木雨壺到底和母親說了什么，可又不敢問，因為阿姐的臉上已經升起了一抹幽暗的悲傷。
在場的人只有無素子能夠聽明白“那天沒說完的事”指的是什么，可是她想不明白母親知道后為什么要進山！
是因為自己而感到羞恥嗎？無措地短時間沉默后開口對日達木吉說：“我們進山去找阿媽，再叫上幾個人！”
無素子眸中的色彩是堅定的，阿媽不能有事。
......
有很長一段時間白草寨的人們都在好奇那個瘋子黑眼兒去了哪里，而且很慶幸他終于離開了白草寨。
這種慶幸結束在他們幫助日達木吉姐弟進山尋找拉巴子之后。
“阿媽！”
他們找到拉巴子的時候，她正蹲在一個大坑旁邊，看到無恙的拉巴子之后大家都放心了，繼而好奇她是在做什么。
走近一看，原來坑里是黑眼兒，他的樣子真的跟當年一模一樣，幽深的眼眸充滿挑釁的目光。
拉巴子正在朝他吐口水。
這種行為在一般情況下是低俗且幼稚的，在場的所有人除了無素子以外都覺得拉巴子有點過分。
包括日達木吉，他甚至想去將阿媽拉回來。
而無素子卻走過去，站在阿媽身邊，也沖著黑眼兒吐了口水。
很久以來，她第一次有勇氣再次面對這個傷害她的人，因為阿媽就在她旁邊，她竟覺得阿媽這個樣子有些可愛。
“納吉納魯！”阿媽的聲音格外溫柔，一只手攬過她的肩膀。
郎巴吉在后面拍著巴掌憨憨地笑著。
實際上拉巴子并不是專門進山來找黑眼兒的，那天看到女兒的反應她就覺得不對勁，于是昨晚就去了老釋比家里。
這才知道自己的女兒當年遭遇了什么，而女兒卻什么都沒有和自己說過，她仔細回憶那天的情形，除了自己狠狠打了日達木吉一頓，關于女兒她真的是絲毫也想不起來。
女兒自小就乖巧懂事，從來就不會叫人操心，總能為她分擔許多，有時候她甚至都忘記了她還是個孩子。
這么多年里，家里有什么活需要干，自己有什么需要，拉巴子唯一能想到的，能指望的只有無素子。
至于日達木吉，十五年前他太小，十五年后她好像已經習慣了沒有這個兒子的生活，使喚最多的依舊是無素子。
她不同意無素子嫁給郎巴吉，僅僅就因為他是個傻子，一個女人以后的日子怎么能夠指望一個傻子。
她一直堅信這個傻子給不了女兒任何東西，反而會成為女兒的負擔，自己這一輩子已經夠苦了，不能讓女兒將來也和自己一樣無依無靠。
當然，她瞧不起郎巴吉，女兒嫁給一個傻子會讓她覺得臉面上難看這也是真的。
“阿媽！”
多年之后無素子第一次叫出這兩個字來，她現在雖然能夠發聲，但說出來的話語有限。
也許就是因為這句“阿媽”改變了拉巴子的想法，這個從未妥協過的彪悍女人第一次妥協了。
無素子怎么也沒想到“只要你開心就好！”這樣的話能從阿媽的嘴里說出，她既意外又驚喜。
昨晚從老釋比家里和木雨壺說完話離開后，拉巴子是回了家的，可當她躺在床上時就像是有一把火在炙烤著她的心，讓她徹夜難眠。
她無法想象女兒當時忍受了多大的痛苦，這種心理上的折磨試的她在天還未亮時就起身進了山。
她想祈求還未離開的年邁的鷹給神靈帶去最誠摯的祈愿——愿女兒無素子能夠獲得幸福！
卻不想在太陽剛剛升起時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黑眼兒沒錯，那身形那模樣簡直和當年一模一樣。
于是將黑眼兒引到了這個捕獵用的陷阱里。
站在坑底的黑眼兒伸手抹掉臉上的口水，“死老太婆！你是不是嫉妒你女兒被我睡了！”
他這句話徹底激怒了拉巴子，他在用最骯臟的語言羞辱她和她的女兒，關鍵是她的女兒。
日達木吉看著坑底人的眼睛，這一刻他大腦中的某一個記憶區塊就像被激活了一般，他想起了這個人，想起了那一天所有的事。
丟失記憶中的一部分被縫補清楚，他想用拳頭捶死這個瘋子黑眼兒。
過來幫忙尋找拉巴子的幾個村民當然也聽見了，瞬間就理解了拉巴子吐口水的行為，這種人就應該被口水淹死才對。
“我們把他交給警察吧！”有人提議，這也是日達木吉的想法。
“你們這些傻瓜，罪惡時代就要來臨，誰都沒有辦法制裁我！”繼而是一聲瘋狂的大笑，“哈哈哈......”
拉巴子將手中的鐮刀向瘋子黑眼兒甩過去，正好扎在了他的背上，然而他的笑聲卻沒有停止，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真的是個瘋子!快點報警吧！”一個人催促著那個白草寨唯一有手機的人。
日達木吉看了眼那個手機，是早已經消失的老年機，木基亞。
在另一個世界，木基亞是被陳列在博物館的歷史文物，據說是兩百年前人類文明的科技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