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端，焚線閣中。

青煙初醒，一時不知自己此時身處何地，只慌張地用手去觸，聽不見旁的聲音，叫她心里更是發慌，窸窣作響，直至她凝神嗅到沉香同熟悉氣息的那刻，她才略停頓了下，好似舒了口氣。

她心已知此為何處——是為心安處。

屋里一片靜，青煙抿唇念了個人名。

無人應，而后伸手拭了拭額上沁沁密密的冷汗，扶著冰涼的床框，青煙勉強支棱起了身，周身遍布的小傷，先前處理過，本已是凝了痂，應著起身的動作撕扯開來，血色滲出白巾，血腥味鉆鼻，她擰眉。

“阿目，別動。”君子聲如淳淳，凈而純，白茶同藥的隱香，是言子茗。

一道來的還有旁人，腳步聲聽得慢而穩，徐徐而行。

沈檀提衣邁步入了門內，手上還搖搖晃晃地執著本陳舊小冊，目光瞥了眼榻上，而后垂頭低聲嘆了口氣。他心明，以青煙這丫頭的機敏，和近日長進的功夫，能這般傷她的，除了她心心念念的云娘，還能有誰呢。當年托在巷口云瑤自販子手里救下她，可是自己錯了，亂了命數？

言子茗一雙溫柔眸子掃過青煙，不禁斂目，“莫要再動了，身上四處都是傷...”見那斑駁自傷口暈染出來的血印，心疼地未能再說下去。他蹲低在床側，一手扶起青煙搖搖欲墜的身子，一面遞上那摻了自己血的藥碗與青煙手中。

青煙低頭搐鼻嗅嗅，不情愿地皺了皺眉，“你別再剖血了...”還是順著接過將那碗送到了干裂的唇邊，舌尖輕舔了下碗邊，小貓似的不作聲，又傾斜了幾度。

總要喝的，總得好的，正欲悶頭大口吞下。

哐地一聲，閣門大開。

來人赤色衣衫不知遭何利器劃破多處，只單單露出素白的中衣被濃血暈染，面色凜冽蒼白著，鼻中濺的血痕添了抹顏色，兩道蹙眉襯著那冷眼。

“哥...”言子茗見狀，不禁喚了聲。很少見到言子墨被傷到的，他一向厭惡近戰。

青琂欲言又止，看他那如惡鬼浮世的面色，這是...傷到了？猶猶豫豫，見他面色未緩，還是識相地退避在了一邊。

協同書生一道進入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勝過藥液中的血腥，許多許多，青煙不禁皺了下鼻，又伸手摸摸鼻子。

他這是...

言子墨未發一言，闖進門來，只一提臂，折腕弓了右手瞧了眼，見指縫間殷紅干涸著實在是臟。動作頓了頓，只得將那沾滿血污的右手懸空負在了身后，這才又伸出素凈的左手，取出了懷中一物，容在手心。

屋內三位均匯了目光去瞧，那手上托著的是——一騰著寒氣的錦盒。

原來是個冰鑒。

那冰鑒盒方方正正，面上似象牙般潔亮細膩，雕鏤神乎其技，其間用白銀鑲接著，集百工之巧，外側正中配著龍形金制開扣。

言子茗同青琂不知此巧物何用，沈檀卻一眼便認出，那精巧的冰鑒本是書生長久帶在身上，作清涼用驅懷中丹華燥熱的。

言子茗上前，啟指開啟那扣，打開來——里頭是一雙眼珠子。

曾那般清亮，而今...清濁已有些不分明了。

言子墨看著...莫名有些想念那雙總是謂其千斛明珠都不為過的亮眸。他將那精巧的冰鑒遞上，疲憊地啞聲囑咐，“子茗...沈檀，余下的事，便交給你二人了。”

而后退出門來，呆怔怔地坐在門前，勉強的扯了下嘴角。

沈檀本欲追出去囑咐幾句，他人不知，可他清楚離了此物，言子墨每離一刻，胸中苦楚便多一重。錐心之痛，他如何能忍得了？再轉念，低頭看了看手中冰鑒內物，念及方才書生囑咐，這眼若不放置在此物中冰存，又如何能撐著不腐，將其再置還于那丫頭眼中。

他雖知乾坤之法，挪移眼珠，可一雙目離體后，多拖一刻，都少幾分將這副明目安置回去的勝算。

沈檀咬牙一擰頭，站定沖著言子茗喊，“快，速速剖幾碗血端來。”

斜倚著門的言子墨，聽著屋內二人匆忙配合，瓷瓶碰撞的聲響，遙遙看了一眼煙水閣。春日過了便是夏，那滿池睡蓮，纖塵不染，楚楚可愛，剎是惹人憐。

跟人可真像。

若門外還有人，便能看見此時言子墨面上露出蒼白的笑，笑他自己——今日險些失了控，說起來...全因身后一門之隔榻上的這個小丫頭。

他險些殺了云瑤，只那一念之間。

他便要將過往所背負的身份拋之腦后，將入宮的布局棄之不顧。

一炷香前，云美人宮中。

言子墨終還是咬牙在一群金羽面前收了扇，顧不得擦，他將那通黑的扇子，徑直別入后腰，仔細將他拿回的東西收入了一精巧小匣中，半抬眼地瞟著今上，勉強笑著說了句：“皇兄放心。”

留下面上已殘破不堪且殘存著半口氣的云瑤，面如死灰、了無生氣地怔怔坐在榻上。

他正欲抬步離去，門前突現黑影，擲出兩枚銀針，那方向分明是對準床榻之人眉心的，言子墨眼疾手快，觀定出手，只可惜手中無物，只得伸臂拿皮肉生生擋下。

離去前，他沖著閻儕刻意地晃了晃擋針的那手臂，伸手將兩枚銀針拔下。

倒還是活著，便不算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