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人家，雨落屋頭，周遭闃寂。

言子墨在破屋門前篤篤篤——敲了三下，并無人來應，他便翻手吱呀一聲推開了陳舊的木門。

屋頭的積灰震得散下來，落在身上，他揮了幾下衣袖，懊惱了聲，早知下雨就留著慎伯開的那道門了，今夜怕是回不去了。

二人一路沉默，雨后的潮氣散不盡又生寒意，直叫青煙周身發冷，忙動手緊了緊外袍。

自駐地一路快馬馳來，不見日月，天色此時已是漸暗，放眼屋內盡是漆黑。

青煙瞇著眼，縮著身子跟在他身后往里走，天愈暗她眼力愈差，連看清地面都勉強。能感到寒毒隱隱作痛，在體內凝結著，蓄勢想擊潰她。在書生身側會好一些的，她安慰自己，微微顫抖著伸手欲拽住身前那位的衣角求個安穩。

只不過，指節發僵，出手實在是略沖了些。

言子墨感到身后異動，頓了步子，斂了黑眸方要回首確認，便覺腰窩處一陣冰涼撞上來，頓感一片酥麻。

下一刻，青煙見他未作閃躲，只若然無事地站定在門前，觸及言子墨的手還在微顫著。

言子墨悶聲問了句，“你...在怕么？”

青煙咬唇不答，她不肯認，默默將手退離了幾分，僅留了小指勾著他腰間的黑鞓。

那般輕，就好似他無法察覺似的。

言子墨什么人，若是這般都察覺不到，怕早被書院那些心懷不軌的門生殺了千次百次了。他回首去瞧，也沒看清隱在晦暗中的那張蒼白小臉兒，現下是個什么表情。

她既不作聲，他便算她是默認。而后伸手入懷，將收著的火折子掏了出來，遞給青煙，沉聲道：“你先拿著，我去探探?！?

青煙接過那仍帶著綿綿體溫的竹筒一滯。

她抬手捏了下，心道，這大約就是火折子？試探著將頂蓋拔掉，松香混著樟腦同硫磺的氣味迎頭而上，她皺了皺眉，抽了一下鼻，將那物晃了幾下，不見燃。

然后又照以前云娘說的，撅起嘴對著輕吹了幾下，卻仍未見一絲亮光。

她聽見腳步走遠的聲音，目之所視，仍是一片黑暗，在這黑暗中好像有什么暗涌，暗藏著看不明的，比黑更暗的墨色，直教她心如亂麻。

從這團墨色中，無端生出了些猙獰的面孔，魍魎狀嘶吼著貼近她。

青煙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眸子去看，是那些死在她手下將士們的慘白面容，重疊交錯，不斷變化著，又哭又笑的，眼如狼虎視物般偵伺著她，自深處向她處疾行而來。

“別走，我...怕...”

言子墨剛走遠了幾步，聽見她顫抖著發出的微弱聲音，幾乎是乞求。他本是想著去屋里尋個火盆什么的，好生了火，照亮的同時也能容她暖暖，烘烘衣衫。

雖是一貫討厭青煙以往那般刻意求憐憫的示弱模樣，即使她所述皆為事實，言子墨聽著也像是她在講別人無關痛癢的事。

此刻聽得出她是真的害怕，聲音顫抖著，無措得像只受了驚的小獸，言子墨只覺得內心澀然，不由地讓他想找辦法安撫她，讓她鎮定下來。

原來她從來都不是不怕，其實怕冷，也怕黑。

言子墨無奈搖頭，一副無可奈卻不惱。復又退回她身邊，拿回了那只火折子。

看來她要學的，還有很多。他試著信手晃了幾下，也不見火光。

原來不是她不會用此物，繼而用手指觸了觸，如他料想的一般，多是因頂著暴雨趕了這么長一程路，繩心一早滅了。

青煙見那火光遲遲不亮，心里惴惴不安，此時一片混沌中又復現矜牙舞爪。她驚恐地緊緊閉了眼，慌亂間手又顫著攀上言子墨腰間黑鞓，這次索性用一只手握緊了它。

言子墨腰上一緊，嘴角應著牽了一下，想起從前幼時怕黑，母親便會哄他。不知怎地，他竟止步似哄小兒一般躬身，“不走了，不走了?！?

繼而回身撫了撫那小人兒的頭，順著脊背輕輕拍著。

四目相對，青煙感受到撲面的熱氣，眼前之人如此的近，混著方才那溫柔的音，一時遲疑了。

她在他一雙黑眸里，看見純粹，和映相里自己的眸光。不雜糅任何其他，不再有那些猙獰的相和混亂的念，像那個夢里，年少的他所有的清澈雙瞳。

與此同時，他在青煙的眼里看見一汪翠泉，亮得緊。

這是言子墨第一次覺得，這丹華反噬所生的灼熱也不是那么糟，心頭一顫，短暫地忘卻了丹華的痛。門吱地一聲打斷了他思緒，有人闖入？

眼底一剎又恢復了幽深，胸中隱隱又生刺痛，言子墨難抑地輕咳了一聲。

青煙聽得門開，嚇得一驚，突然間撲上來，雙臂竟然緊緊地環住了言子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