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聞在黑暗里努力睜了睜眼，一臉的不可置信看著說出“動手”的言子墨。

荊聞本以為，言子墨不到萬不得已，是斷然不肯親自涉險入地牢救元將的。

“等下進去了，青煙跟你。若露了身份，你便佯作不識我。”

他是身后坐擁書院，這么多年向來行事謹慎，多少刻意避著幾分朝堂。

這次...看來是打定主意要救元將軍出去先，才如此貿然闖入，荊聞暗道。

我這兄弟，雖然心黑了些，但還算是有義之人。不枉我...

可惜言子墨沒看見荊聞眸中閃著的光亮。

他正好側目瞧見青煙展袖拭了拭眼下，便移不開了，那瘦削的下巴上，閃著什么晶瑩剔透的東西，順著細嫩的脖頸便滑進了里衣。

她...這是哭了？

他不由想到她初次跪在面前，說他書生守信，要他放過云瑤時那張倔強的小臉。

那日她可是一滴淚都沒掉。

原來她并非不會哭，不知是個什么傷心的夢，竟能惹得她哭，真想看看。

言子墨右側嘴角一牽，伸手點了火折子，領著二人緩步躬身朝前方走去。

青煙走在荊聞同書生中間，心思還在方才的夢上。

那小兒的面容愈發模糊，她怎么回憶都記不得了，小聲喘息，在夢間哭得可真傷心...努力調息想鎮定下來，不料腳下一軟，踩上了岸邊的苔蘚險些滑倒。

還好言子墨反應倒是快，突然回身扶了她一把，手托在她的柳腰上。

青煙慌忙站定，覺得身后火燎似的。望著他玩味的表情，怔了怔，手中突然被他塞入了一團物什。她上下晃晃，掂著有些重量，卻猜不出。只好低頭借著他手上的光亮，去看。

——是金縷絲。

那日在湖中，不是被黑衣牽走了么?

“...”

難道，是他救的？

離出口愈發的近了，為了不被獄卒發現光亮，言子墨快速地滅了火折子。

“收好，快跟上。”言子墨有些兇地催促她。

荊聞本跟在青煙身后隔了些距離，見火光滅了，聞言也不由地追了幾步緊緊跟著二人。

三人默契地各自掩好了面，依托著爬上出口，上來便是一間牢房。

言子墨縱身一跳乍現，嚇得牢中原主，險些呀了一聲，在發出聲響之前，便被緊忙跟上的荊聞用肘部鉗住脖子，堵住了嘴。

...

突然的光亮令三人晃了眼，定睛看，一隊執著火把的金羽衛守在這牢門外。

荊聞順著火光看去，他并不識得這隊的首領。

這時，只見一人突然鼓著掌，帶著幾分笑意，自后方緩步踱來。

“朕于此，等候多時了。”閻儕今日換了件石青暗花緞袍常服，姿態閑雅，顏如渥丹。一雙清亮透徹的眸，帶著幾分笑意逐個打量著三人。

青煙假似不經意地掃過，看著那雙眸，總覺得在哪看過。還有自稱朕的那個聲音，她在云娘的夢里...聽過。可...又哪里不似，難道就是他命人傷了云娘的嗎？想至此，不由地攥拳。

那人的目光，最后鎖定在言子墨身上便再無移開，他遣散了金羽衛，自己一步步地往前走。

待這一眾火油的難聞氣味散了幾分后，青煙嗅到一股可愛清香，是苔香，而后是微妙柔潤的甘甜夾著幾分微不可察的麝香。

言子墨看著像只小犬四處連嗅的青煙，壓低了聲在她耳邊提醒道。“是阿末香。”

他也歡喜那香，不過此香料產自域外，物稀價高。倒不是他買不起，只是若摻用了此香，不論輔以何種香料，好似升了香階，氣味獨特異人，久固不散，可達數月。

這味阿末香攪在方子里，篤新怠舊的他，自然不喜。他的喜好都是一陣一陣的，在短時間內到最巔，喜歡墨檀就日日用，屋里點，衣物熏，連香包都要置換了內料帶在身上。可過不了多久，度過了那段最歡喜的時日，他便再不拿起了。

一兩香料一兩金的阿末香么？青煙杏眼微張，暗嘆道。她只在沈檀的那本手札里讀到過，今日得嗅，當真值得與金同價。

回了神才想起了，此刻他們三人已是自投羅網，元將沒救著，倒是被面前這位抓了個正著。眼下，對方不知是要殺，還是要剮。

閻儕走近面前這間牢，目光依然緊隨著最右邊那位。

那人僅僅露出一雙眸，而閻儕只是一眼，便自顧自地嘆了句，“可真像啊。”他想起永遠不茍言笑的父皇，一副厲色看著自己嘆氣時，同這位真是一般。

接著對著獄卒下令，“門打開。”

獄卒一震，這...擔心那人會對圣上不利，但見金羽衛在后，也只好咬牙應道：“遵命。”硬著頭皮，顫著手，開了門。

說來也怪，里面的那三位，倒是誰也未動，不進不退的，就那么站著。

尤其是最右邊那位，見了今上，豈有不低頭反倒直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