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綾韻坊出來,唐晉便徑直前往杏花村。
“杏花村”是一座酒樓的名稱,隱于人聲嘈雜的鬧市之中,尋常人很難注意。酒樓內部裝飾簡約而不簡單,古樸厚重的桌椅散發檀木清香,二樓拐角處掛著兩幅寶墨,一幅是飛鳥游魚圖,一幅是青山煙雨圖,山水之間,魚兒輕靈游動,似有鱗光點點,使人心頭寧靜。
唐晉極喜歡這里,二樓靠窗的雅間為她專有,凌風而望,整個東臨街盡覽于眼底。
杏花村美酒無數,她卻獨愛“云醉”。“云醉”似酒非酒,酒量極差的人,喝上一壇也沒感覺,酒量特別好的人,只喝上一杯,便如墜云端,醉的不省人事。
唐晉斟了一杯“云醉”,輕抿一口,頓時一股清香在雙唇間蔓延,渾身充滿一股莫名的快意。
“小晉晉,我就知道你在這。”來者是一名少年,身著藏藍色綢緞華服,袍內露出銀色鏤空鑲邊,頭系金鼎白玉冠,五官如雕刻般棱角分明,眉如墨畫,一雙星眸璀璨深邃,嘴角微微上揚,勾起好看的弧度,高貴中又透露著一絲慵懶。夕陽的余暉星星點點灑落于他的肩上,整個人被鑲上了一層金邊。
這名少年乃是當朝宰相之子蘇冥辰,比唐晉小一個月,二人從小青梅竹馬,彼此之間再熟悉不過。
“蘇冥辰,你能換個稱呼么?”在蘇冥辰面前,唐晉不再是緊繃的,整個人完全放松下來。
蘇冥辰嘴角勾起:“要不我叫你娘子?”
他的這些混賬話唐晉早就聽慣了,懶得和他計較,問道:“蘇冥辰,你怎么來了?”
蘇冥辰沒回答,而是在唐晉身旁坐下,拿起她喝過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蘇冥辰,你又找揍了?這金鼎杯可是我的專用?!碧茣x臉上浮現一絲慍怒,朝著屋外吩咐道,“小二,再拿個酒杯來?!?
“以后你成為我娘子,再揍不遲。不過說真的,你這金鼎酒杯喝起‘云醉’來,別有一番滋味。”說著,蘇冥辰竟閉上眼睛,一副陶醉狀。
“你從小就愛搶我的東西,偏偏我比你大一個月,父皇非要我事事讓著你。得,這酒杯給你了,我用新拿的?!?
唐晉拿起小二新上來的酒杯,輕抿一口,問道,“蘇冥辰,你來找我到底什么事?”
蘇冥辰坐直身子,認真的說道:“皇上要給你議親了?!?
相交多年,唐晉自然十分了解蘇冥辰,知道此刻他說的不是假話,眉宇間閃過一絲鄭重之色。
蘇冥辰繼續說道:“昨天,皇上特意找我父親,商議你的婚事,據說皇后已經在擬定人選了。”
唐晉沉思片刻,說道:“我先回趟宮?!?
她起身要走,蘇冥辰卻匆忙拉住她,說道:“先別急,你先告訴我,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唐晉疑惑道。
“如果按照家室來說,整個晉城能和你成親的就只有我了,皇上專程找我父皇商議此事,極有可能就是要為你我賜婚。我這次來就是想問問你,若是與你成親的對象真的是我,你是怎么想的。”蘇冥辰雙眸看向唐晉,眉宇間竟有一絲期待。
唐晉被他說的一愣,是啊,他們從小一起長大,親密無間,在外人看來,確實相配。只不過……不知怎的,唐晉總是感覺和他成親有些奇怪,卻說不出到底為什么。只能訕訕的回答:“我還沒想好?!?
蘇冥辰眼中的光一點一點的暗下去了,他嘆了口氣,仿佛做了什么重大的決定,說道,“如果你不想成親,我是可以和你一起抗爭到底的?!?
唐晉看著他,眼里浮現一絲感動,這么多年,在關鍵時刻,他總是向著自己的?!爸x謝你,蘇冥辰。此事容我回宮問問母后再說。”
“好?!碧K冥辰正色道,“我也回去問問父親具體情況,然后去宮里找你?!?
當今陛下與皇后感情和睦,伉儷情深。這些年,諾大的后宮只納了淑嬪和嘉才人二人。
皇后膝下有三子一女,大皇子唐允璟年少有為,已參與政事,協同治國;二皇子唐允貞英勇尚武,駐守邊疆多年;四皇子唐允修任京兆府尹一職,政績斐然。而唐晉公主則是當今陛下唯一的女兒,從小集萬千寵愛于一身。
淑嬪膝下無子。嘉才人育有三皇子允泰。淑嬪和嘉才人這些年一直安分守己,不爭不搶,整個后宮呈一片祥和之態。
唐晉走進坤寧宮,遠遠的就瞧見皇后手持一卷名冊,眉頭緊皺,像在思考什么。
“兒臣給母后請安。”
皇后回過神,看見唐晉,臉上露出一絲欣喜:“晉兒,你來了,快坐到我身旁來?!?
“母后,剛才兒臣看您眉頭緊皺,是有什么煩心事么?”
皇后看著唐晉,猶豫片刻,堅定地說道:“晉兒,眼下確實有件重要的事,母后想聽聽你的意見。你早已經到了適婚的年齡,你父皇和我商量,不能再由著你的性子胡來了,過幾日便給你賜婚,趁著你父皇還沒決定駙馬的人選,母后想問問你,可有心儀之人?”
果然是賜婚的事,唐晉面露難色,說道:“母后,兒臣自己過得挺好的,不想這么早就嫁人。況且,兒臣心中確實沒有心儀的人選?!?
皇后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你這性子,什么都好,偏偏感情上像一塊木頭似的。那些名門閨秀,和你一般年齡的,還有幾個待字閨中的?想當年,我和你父皇是一見鐘情,走到現在,也兒女雙全,幸福美滿。你三個哥哥,允璟和允貞都已成家,允修也有了中意的姑娘,去年與你父皇提過,他也是極為滿意的,只等著今年那姑娘及笄,便下旨賜婚。怎么到了你這,就這么難?滿晉城多少青年才俊,便一個都入不了你的眼?”
唐晉眨了眨眼睛,笑著說道:“母后,他們哪配得上兒臣呢?”
皇后點點頭,說道:“這倒是,確實每一個能配得上我的晉兒的。”
唐晉見母后仿佛有些松動,滿眼期待的說道:“要不再緩緩?”
“不行,不能再由著你了,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要是再讓你這么下去,就算再過二十年,你也未必能找到喜歡的?!被屎髴B度堅決,把手中名冊往唐晉懷里一放,說道,“這是晉城各家青年才俊的名單,是你父皇命欽天監連夜趕出來的,我方才又仔細看了一遍,劃下去了幾個名字。你便在剩下的名字里挑一個吧。你放心,這些都是母后精挑細選的,不僅人品和家勢沒問題,他們的父母品行也是極好的,你嫁過去保證不會受到一丁點委屈?!?
“母后,您這是哪里話,誰敢給兒臣委屈受啊?”唐晉大言不慚地說道。
皇后笑著說:“這倒是實話?!?
唐晉拿著名冊,心道:這婚事恐怕是躲不過去了。她隨手一翻,第一頁第一個名字便是蘇冥辰,上面劃了一個醒目的“叉”。
唐晉驚訝的問道:“母后,蘇冥辰的名字居然被您劃下去了,兒臣還以為您很喜歡他呢?!?
“你父皇倒是極為中意他,但我卻絕不可能同意你嫁給他。這孩子確實是極為聰明的,本宮也很喜歡他,但是本宮聽聞他風流少年,又是天縱之才,難免有些沉不住氣,外面的鶯鶯燕燕卻是不少,母后想為你找一個能一心一意對你好的夫君,怎能讓你嫁給如此風流之人?”
聽了母后的話,唐晉的心里有些感動。蘇冥辰的父親是當朝宰相,更是父皇的左膀右臂,若是皇家能與蘇家聯姻,父皇的江山便會更穩固。可是母后現在竟然能把他從賜婚的人選中剔除,可見母親對自己是真心好的。雖然唐晉知道,蘇冥辰并不是像外界傳聞的那樣風流,但是此刻她卻不想解釋什么。
這么多年,晉城的青年才俊她也見過不少,卻并無一人能夠走進她的心中,甚至大多數男子并沒能在她心中留下什么印象。她有時在想,自己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上誰,既然如此,何不現在挑一個,不僅了卻父皇和母后的一樁心愿,自己的日子也能清凈不少。想到這,她心一橫,便開始仔細翻閱名冊。
皇后見她翻閱名冊,內心不由得一喜,吩咐侍女上了茶點,在一旁耐心等待。
時間過去了許久,院子里幾個侍女忍不住小聲議論著:
“你說唐晉公主能選出來么?”
“難啊,咱們公主你還不了解么?雖然聰明絕頂,智勇無雙,但是對于男女情愛這些事,總是后知后覺。我估計啊,她肯定是看哪個名字合眼緣,就選哪個了?”
“公主對咱們這些下人這么好,真希望她能挑個體貼愛護她的夫君,幸福美滿的過一生?!?
“誰說不是呢?!?
殿內,唐晉把整個名冊詳細地翻了一遍,最終,指著最后一個名字說道:“母后,我選好了,就他吧?!?
皇后上前一看,只見名冊上赫然三個大字:“楚煜寒”。
“他?不行?!被屎笳f道,“這名冊是欽天監按照晉城青年才俊的人品和家世排列的,這楚煜寒排名最后一個,各方面肯定是不如前面人的。他父親是五品監察御史楚大人,雖然是個鐵面無私的好官,但是品階太低了,你嫁過去,怕委屈了你?!?
“母后,他父親品階不高,他又無一官半職,兒臣嫁過去,定沒人敢欺負兒臣。若是兒臣找個名門望族的子弟,反而容易處處受制約。況且楚大人剛正不阿,所以不會因為兒臣的身份而有所圖謀,而這楚煜寒的母親蔣夫人據說也是性情溫婉,賢良淑德之人。如此家室,豈不是正適合兒臣?”
皇后看向唐晉公主,眼中含著些許欣慰,“晉兒,你真的是長大了,看得十分長遠。你的想法不無道理,這楚家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官職低算不了什么,你是你父皇的掌上明珠,若是楚家能好好對你,你父皇自然不會虧待他們。不過,他們家子女眾多,這楚煜寒又排行第三,官宦人家后院之事較為復雜,我恐怕你嫁過去日子不安穩。你可想好了?”
唐晉堅定地說道:“母后,兒臣想好了?!?
皇后見唐晉意已決,說道:“既如此,讓你父皇為你尋一良地修一座府邸,你們到時候自立門戶,我再給你選幾個得力的下人,便可一勞永逸?!?
唐晉搖頭道:“母后,不必麻煩了,那么大的院子就幾個人住,太冷清了。您放心,到時候我向父皇求道黃金令牌即可。”
皇后眼睛一亮,欣喜地說道:“也好,黃金令牌如圣上親臨,你有了黃金令牌,楚家確實不敢妄動。既然如此,那便定楚煜寒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