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朝廷道錄司的管理規定,各地官府會給轄區內的道觀劃撥一些土地,道觀就可以用土地產出作為開支來源,道觀的道長們也有義務配合官府,必須服從朝廷的調度。
所以,師徒四人很順從地被官差帶到了捕頭面前。據捕頭張有禮介紹,等會王縣尉要親自接待他們,一同受到接見地還會有本縣奉真觀的馬道長。
與大多數縣衙的格局類似,益陽縣衙中間四間兩進的正堂,兩邊是各十二間的偏堂,左邊的銜接處還有一個角門通向后院。張捕頭把秦沛師徒四人帶到了右手邊偏堂的首端。
陳三皮在師父身后翹首一看,屋子正中間坐著一個面容威嚴、方面大耳、體態肥胖的中年人,三皮看不懂這個胖子所穿官服的意思,想必是王縣尉吧;左手邊坐著一個臉色蠟黃、頭發灰白的道人,想必就是那個馬道長,三皮覺得馬道長臉是挺長的,身后站著兩個好似沒睡醒的道童,馬道長看到進得門來的四人,下巴高高地抬起,用毫不掩飾的目光掃射著秦道長他們;三皮感覺此刻馬道長的臉更長了。
“不知這位道長怎么稱呼?”
“貧道秦高沛?!?
“秦道長,幸會!請坐。我是本縣縣尉王炳泰,這邊這位是馬興棠道長;今天,本官煩請兩位道長來,想必二位也知道什么事了;兩個捕快一死一傷,搞得整個益陽縣城人心惶惶,官差也無心辦公;縣令要求盡快破案,長沙府也下了督辦。本來想著請道錄司派兩名仙師來益陽施法除妖,上官又怕搞得人盡皆知;恰逢馬道長云游歸來,今天又有幸請得秦道長,我想,霍亂我縣的小小妖怪,定當很快就會伏法?!?
三皮在后面一扯劉前的衣角,小聲道“喂,大師兄,師父不是姓秦名沛嗎?怎么成了秦高沛?”
劉前用更小的聲音“怎么,師父沒給你講過,‘高’是表示在全真門的輩分的?!?
“奧,那這樣說,那個馬長臉叫什么馬興棠,就是興字輩?”
“是的,按照百字譜排的?!?
“大師兄,什么‘百字譜’?”
“不要說話了,等會出去自己問師父去。”
王縣尉翻起眼皮瞅了一下嘀嘀咕咕的劉前和陳三皮兩人,兩人真得不敢再說話了;三皮閉上嘴的瞬間,捕捉到了馬道長后面兩個道童輕蔑地眼神。
“另外,在城門口的告示上也寫明了,縣衙拿出500兩白銀作為懸賞,期限一旬,兩位道長誰先在此期限內偵破此妖案,誰得此賞銀;如果是聯手或是同等功勞則平分此賞銀。兩位道長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聯系張捕頭安排?!?
晚上,師徒四人住在張捕頭安排的驛站里,陳三皮興奮地睡不著覺。
“師父,要是抓住了妖怪就能得到500兩銀子,要是總有這樣的好事就好了,我們一年捉一個妖怪就行了?!?
“傻徒兒,哪有那么多妖!妖都在人的心里。”
“不過吃住在驛站里,也能省不少錢,就是大通鋪不好,不如以前的客房?!?
“抓緊睡吧,明天早起,接了官府的差事,辦砸了會上報道錄司的,廢了度牒也有可能的。”
“師父,還有最后一個問題,什么是百字譜?”
“嗯,以后這樣簡單的問題問你兩個師兄;道德通玄靜,真常守太清,一陽來復本,合教永圓明,至理宗誠信,崇高嗣法興,世景榮惟懋,希微衍自寧,未修正仁義,超升云會登,大妙中黃貴,圣體全用功,虛空乾坤秀,金木性相逢,山海龍虎交,蓮開現寶心,行滿丹書詔,月盈祥光生,萬古續仙號,三界都是親。這就是百字譜,記住了?”
“師父,沒記?。〔贿^我記住‘崇高嗣法興’這句了,原來馬老道是重孫子啊,嘻嘻?!?
萬歷四年秋天的一個早晨,也就是陳三皮師徒四人來到益陽縣的第二天,三皮在二師兄王西濱的推搡下,睡眼惺忪地醒來,發現師父和劉前他們已經穿戴整齊了,趕緊爬起來洗刷。
“張捕頭安排的捕快已經在門口等著了,徒兒們!我們去兩處現場看一看?!?
眾人先是來到了郭鼎鼎家附近的巷口,這是第一次的發案現場;按照師父秦道長的說法,一死一傷,肯定是死人的地方怨氣強、磁力也強,在施法時準確度高。
在陳三皮看來,巷口的水杉樹雖然高大,卻也不好遮擋什么,主要當時是晚上的緣故,否則很難藏下個什么東西。這時兩個捕快按照秦道長的吩咐找來一張桌子,快速配齊了香爐、火燭、雞魚和四色水果等東西;劉前按照師父的吩咐,折下了水杉樹的幾根小樹枝;三皮按照師父的吩咐端來一碗清水;王西濱按照師父的吩咐在香爐里點燃了三根線香。
秦道長把劉前采來的樹枝在桌前擺正,然后把羅盤放在水碗旁邊,手里拿著桃木劍,嘴里念念有詞,在桌前玩了半天街舞,直到微微出汗,自嗨挺過癮的,大概是感覺達到鍛煉效果了,從袖筒里掏出一張黃符,就著火燭點燃,在水杉樹枝上來回揮動三圈,然后迅速拿到羅盤上邊又是迅速揮動三圈,等到快要燒到手了,迅速投到了碗里,然后,嘴里再嘀嘀咕咕幾聲,“呔!”的一大聲,把眾人嚇一大跳。
等大家定下神來,就突然看見秦道長一手抓起羅盤,一手拿著桃木劍,迅速奔著城西而去;大家趕緊在后面追趕,劉前還不忘拉了正盯著燒雞看的三皮一把。
一個時辰后,陳三皮在看到兩個捕快都氣喘吁吁時,這才意識到平日里師父嚴厲要求他們站樁和練功的好處。
前面出現了一個湖和一座山;這時,師父站定了,臉上顯出失望的神色。
“兩位差爺,現在僅僅可以斷定地是,妖怪要么來自前面左手邊的這座山,要么來自前邊右手邊的湖;因為時間過去太久,磁力太弱,緊趕慢趕到這個地方后,羅盤在案發現場采集到的磁力就消散一空了,只能回去重新開始了。讓兩位差爺跟著受累了!”
兩位捕快中,年長的一位趕緊答到:“秦道長多意了!張捕頭安排我們兄弟二人就是給秦道長打下手的,如果需要增加人手的話,我們兄弟二人回去稟告捕頭。現在時辰不早了,要不秦道長,咱們現在就回去?還能趕得上吃中飯。”
“那好,徒兒們,咱們先回去吧?!苯裉爝@一上午的折騰,消耗不少,秦道長這次可不能光看著幾個徒弟吃了。
待到回到縣衙,兩位跟隨的捕快先是跟張捕頭匯報了一下情況:秦道長通過施法,斷定妖怪來自城西,但具體是“會龍山”還是“秀峰湖”,暫時還不能確定。等再一打聽,頓時痛罵兩聲,原來人家馬道長現在才剛剛從道觀里晃悠過來,正在外面候著要見捕頭呢;那邊安排協助的兩個兄弟在縣衙閑得睡了兩個時辰的美覺;哪像這兩個伙計,跟著來回跑了兩個時辰,像攆兔子似的,灰頭灰臉的也沒有個準確的結果。
卻說馬道長快午時了,才施施然從道觀里來,意欲何為?
原來,馬道長早就胸有成竹:你秦道長哪怕有“過江龍”的本事,也未必搞得過我“翻地鼠”;這兩個案子,縣尉安排查了那么久,肯定會有一些線索。作為當地人,馬道長肯定會好好利用與張捕頭相識這一優勢,昨天晚上就和張捕頭約好了中午在“北老城”小酌一杯。
北老城二樓的包間里,馬道長和張捕頭已經就坐,幾道知名的招牌菜也都上來了,馬道長帶來的一個童子正忙著給二人倒酒呢。
“老道感謝張捕頭賞光!來先干一杯?!?
“馬道長不要客氣,我只不過是個快班衙役而已,承蒙大伙抬舉喊那么一聲捕頭,擋擋外人罷了,馬道長鄉里鄉間的就不要取笑老弟了?!?
“那好張老弟,我就不客套了;咱們也算老相識了,關于‘妖案’的案情能否透漏一二?”
“馬道長,這不合適吧?”
“你看老弟,我也是為了除妖破案嗎?真要是讓那外來的野道士搶了先,你我臉上能有面子?再說了老弟,老道我是個有數的人,也是個豁達的人,要是案子破了,算咱倆共同的功勞,賞銀咱們二人平分!”馬道長最后拍了一下桌子表示他是認真的。
馬道長觀察張有禮的表情,發現他眼珠飛轉、面色凝重,顯然內心斗爭激烈。殊不知,張捕頭正暗自竊喜:配合兩個道士,并提供一切可以提供的,這本就是縣尉安排好的,縣令也好,縣尉也好,其實心里都清楚,這個案子肯定是由哪個捕快的不當行為引發的,強調渲染這是一起妖案,并假托道士除妖,所有的一切算計都是為了破案后消除不良影響、容易善后;所以張捕頭對縣令和縣尉真是佩服地五體投地。
縣尉私下里給張有禮的任務就是:破案不是關鍵,關鍵是對兩個道士做好跟進,控制局面。
“好吧,馬道長,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的,你言出我必行;至于賞不賞銀的就不要再提了。來,回敬一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