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五年，又是一個秋天，陳三皮師徒四人經過大半年的游歷，終于來到了四川的黔江縣。

這一年，陳三皮十六歲。

秦沛掐指一算：

再過一年，比陳三皮小一歲的明神宗朱翊鈞將要大婚；

再過三年，陳三皮也要大婚，陳夫人就是自己的女兒、秦篆；

再過四年，陳三皮將表字“三皮”，好像還會有一件事發生?

嗯，算到四年之后，再往后算就算不清楚了；主要是不能泄露天機太多，否則把“法力”用沒了，就不準了。

在黔江縣城安排好落腳點以后，秦沛把三個徒弟喊到一起，讓他們各自梳理盤點自從弋陽縣離開到現在半年多來的收獲。

依然是按照課業考察的順序，逐一匯報。

“師父，自從離開弋陽縣以來，這半年多卦攤和賣藥的收入，除去食宿開支和購買草藥原料的成本，還有，還有，我和王師弟的三成，總共結余130兩銀子加420文。”劉前管錢確實賬目清楚。

“我是問你這個的嗎？”

秦道長不高興了，“王西濱，你說！”

“師父，之前我以為咱們不食葷是為了省錢，您看，這大半年我都感覺竟然胖了不少，果然祖師爺說得‘心寬體胖’是有道理的。”

“你這個夯貨，這就是你悟的道？波兒說說。”

“師父，我覺得咱們從弋陽縣走得太匆忙，破了洞庭湖沉船案以后，沒有駕船在洞庭湖玩兩天實在是遺憾，徒兒這半年來實在是念念不忘啊！”

“陳波啊，陳波！大家背后喊你三皮的事，我以前很反感，現在我知道你有多不靠譜了。你們師兄弟三個是一個不如一個！”

秦道長大早晨的，純粹自己找氣受。

“罷了！罷了！說實話，徒兒們，為師是半路出家，對于一些道法也是一知半解，恐怕誤了你們。尤其是劉前和王西濱，咱們既然選擇修行這條路，不僅要搞明白修行的目的和方法，還要知道修行本身的意思。修行就是一個‘求真、求善、求美’的過程。這么多年，為師我也是在求真的路上艱難跋涉；像我們的祖師‘葛洪仙師、張道陵仙師、張君寶仙師等等，他們都是開山立派的大能，為師是沒有那個本事的，所以帶著你們出來游歷，就是希望能夠取得真道，豈不善？豈不美？”

“《易經》被公認為儒道兩門共同的祖典，從那時算起的話，我們道家開門立派也有3600年了，發展到今日，名氣最大的有四派。”

“師父，是哪四派？”

劉前作為大師兄，畢竟多吃了幾年的白米飯，知道抓緊端正學習態度，趁機表現一下虛心好學，卻忘了師父以前單獨給他講過，好在此刻道長關注點不在這上面。

“這四派分別是昆侖派、青城派、武當派和茅山派。”

“師父，我們屬于哪一派？”“快嘴驢”陳三皮不能光讓大師兄搶先呀。

“我們哪派也不是！”秦道長今天對陳三皮沒一點好氣。

這下好了，誰也不敢插話了。

“我們道家從源頭上還分為兩派，一派是全真教派，像昆侖派、武當派和青城派，還有一派是正一教派，茅山派就是正一教派的。”

“王西濱，想問什么就說，嘴一張張的，你是蛤蟆？畏畏縮縮地！”

“嘻嘻”陳三皮竊笑。

“師父，我想問全真派和正一派有什么不同？”王西濱硬著頭皮，不問還得挨訓啊。

“主要的不同就是，正一派的可以食葷，可以娶妻；全真派不行，一個‘全’字和一個‘真’字，你們以為怎么來的？啊?”

“那，師父，我知道了，我們屬于正一派，但是為什么這兩年不給我吃肉？”

“陳三皮！我說多少次了？我是半路出家！半路出家！我們是全真派！全真派！”

這課實在是沒法繼續下去了。

……

最終，秦道長還是又用兩天的時間把知名四派的情況給三個徒弟介紹了一下:

其中最神秘的昆侖派其實是個總稱，涵蓋了新疆、甘肅和四川西部的很多小道觀；昆侖派主要是采取隱居避世的形式，擇取一些人跡罕至的地方，以吃野果食天地精華為生，夜以繼日地站樁打坐，以期望問道蒼天，求得成仙或長生。

之所以神秘，因為除岷山山脈以外，其它地方很少有人見到。

之所以選擇人跡罕至且風景優美的地方，主要是考慮水和空氣的因素，盡量減少雜質的影響。

陳三皮的二祖父從做僧行到皈依佛門，三皮是沒見過的，陳英啟在成婚前到是多有接觸，畢竟是至親。待到其從江平縣的小寺廟里出走云游四海之后，就徹底斷了音訊。

陳三皮的二祖父對陳英啟是有影響的，當時陳英啟也是正處求知的少年；后來陳英啟在和秦沛煮酒論詩時，也免不了談佛論道。陳英啟懷疑叔父應該去了西方的高原地區，因為在他灌輸給陳英啟的佛門認知里，離天越近的地方離佛祖也越近。

據陳三皮的二祖父說，就像道家非常在意水和空氣的影響一樣，佛門非常注重聲波對佛法的影響！比如，有節奏地“木魚”聲可以讓人心靈寧靜，比如運用佛門特殊發音的《金剛經》可以超度亡靈……

秦道長為了加深三個徒弟對昆侖派的了解，把從陳英啟那獲取的一些佛門知識拿來做了對比，隨后便開始介紹“青城派”。

打個比方，如果說神秘的昆侖派走得是“文道”的話，武當派走得就是“武道”的路子，而頭腦中樞就是“青城派”。

秦道長講到這里時，陳三皮又插話問了個問題:那茅山派呢？

秦沛的回答是:畫符驅鬼的野路子！

為什么說青城派是宗主？一是因為青城派坐落在四川都江堰附近的青城山，是被華夏道徒公認為道門發祥地的地方；二是整個道門所有的道法口訣都出自青城山，其口訣總綱是“守無致虛”；第一步為“守中致和”；第二步為“了一化萬”，第三步為“萬化歸一，一歸虛無”。具體什么意思，秦沛沒弄懂，因為不知“訣中訣”；這也是帶著三個徒弟入川的原因所在。

說起武當派的崛起也就是這一百多年的事，其開山立派祖師就是玄玄子，也就是張三豐，也名張君寶。

張三豐是道門“武道”的開創者。

三百年前，曾經爆發了華夏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佛與道的大辯論。對陣的兩方分別是嵩山少林寺和青城山青城派，少林寺派福裕長老率隊，全真教青城派派張志敬道長率隊，為了公平，專門請了蒙古的大汗蒙哥親臨主持，結果道教是慘敗！

這次道教的慘敗直接導致整個道門日漸衰沉，直到張三豐橫空出世。

張三豐認為“儒、釋、道”亦有同源之本，只是根據開山立派祖師的不同，對道的理解和表現形式不同罷了；所以他大膽的把和佛門“易筋經”類似的“洗髓金經”、道門的散手、擒拿等融合在一起，創造了內家拳“太極”！

聽了師父的介紹，陳三皮對玄玄子張三豐佩服的五體投地，三皮的理解是:張三豐做得太對了，能動手就別嗶嗶，講不過你，我就以打開路；道門的興盛就得靠張三豐這樣的人。

三天的突擊教育，讓三個徒弟終于明白了這次出來游歷的主要目的地就是“青城山”和“武當山”。

為此，秦沛又重新規劃了一下路線和出行計劃。

“徒兒們，我們耽擱的時間太多了，為師計劃在黔江修整幾天時間，多做一些烏發丸和長壽茶，然后經順慶府、潼川府直奔成都青城山，路上不再停留卜卦，青城山問道之后，直接回轉走北路去武當。明白了嗎？”

來到黔江縣的第四天，秦道長考慮到幾個徒弟制作充足的烏發丸和長壽茶還需要幾天時間，左右無事，還是上街出個攤吧，能募化幾人是幾人。

要是用陳三皮的話說，那就是:閑著也是閑著，能掙幾個銅板是幾個銅板。

秦道長一上午也就開張了兩個求簽的，一個是行商的問出行最佳日期，一個是老婦人問準備定親的孫兒孫媳的八字合不合？中飯后，出攤一個時辰也沒開張，趁這個空，秦道長考慮過幾天出行去成都，路上不再長時間停留的話，得重新寫兩個招子，否則那烏發丸和長壽茶也不好賣呀。

想了一會，有了:

江平老道烏發丸，

保您鶴發換童顏。

寫上。

再想：

江平老道長壽茶，

彭祖轉世侍女媧。

再寫上。

剛剛寫完，過來一位......

四川志怪故事多，有三個原因：一是山多水長的地理特色；第二個是“北道南佛”的文化對峙布局，北有道家的青城山青城派，南面相隔不到500里，還有佛門的峨眉山峨眉派；第三個原因就是民族多，各種少數民族和漢族混居，各種民族文化互相沖擊、融合。

而黔江縣地處四川和湖南兩省的交界，最為復雜。尤其是在明朝初年，洪武帝數次派重兵平定了此處土司們的連年爭戰后，為懷柔這些大小土司，在整個四川設立了二十多個藩國，黔江就曾一度被稱為“黔江國”。

今天下午過來的這位衣著華麗卻面白無須、滿面愁容的中年人，出手就開出了五十兩銀子的籌碼，目的是想請秦道長去“驅鬼”，因為他的弟媳，也就是土司的女兒被“鬼”上身了。

話說黔江縣有三大特產：雨露花茶、泡菜和年糕。

黔江縣的頂級大戶姓黃，據說其家族經濟實力超過了本地的土司，因為整個黔江縣做花茶、年糕和泡菜最好的就是黃家的三個鋪子；家主黃道明有三個兒子，大兒子主抓雨露花茶的生產和經營，二兒子主抓泡菜的生產和經營，小兒子成年以后擔負起了年糕的生產和經營。

黔江的百姓都說黃家是被佛祖和天師兩人都眷顧的貴人，人丁興旺、事業興隆。黃家的聲勢在小兒子娶了土司的女兒后達到了極致；黃道明也想著現在可以算是強強聯合了，家族興旺再上一層樓指日可待啊。

然而，天不遂人愿；自從三兒媳婦進門以后，黃家的磨難就開始了：

土司的女兒雖然沒有天仙般的美貌，卻也不丑，就是脾氣不好；脾氣不好有情可原，畢竟是受朝廷恩寵的土司的掌上明珠，飛揚跋扈也難免；關鍵是這女子偏偏從小騎馬射箭、舞槍弄棒的是個女漢子。

新婚當晚，黃道明的小兒子就被揍了；據說是因為猴急把土司的女兒弄疼了。

新婚一個月之后，黃道明的老婆，也被揍了；也就是三兒媳婦把自己的婆婆揍了；據說是因為老太婆說錯了話：土匪家的閨女也是女土匪。

土司爭斗的年代過去確實沒幾天，那時候大小土司們帶著家兵到處燒殺搶掠，互相爭地盤，也確實和土匪差不多；可是誰敢說？老太婆也是心疼小兒子洞房花燭夜變成了躺床上一個月的“木乃伊”，實在是忍不住，不是嘴賤啊。

嘴賤不嘴賤的不關鍵，巧的是讓土司派去服侍女兒的丫鬟聽見了。

賊船難下，瘟神難送。

自此，黃家才發覺娶進門來一個瘟神；土司家那可是有刀有槍有人的，忍著吧。

本以為全家把這“女土匪”當菩薩供著會相安無事，沒想到“女土匪”要求管賬，賬在婆婆手里，大兒媳、二兒媳也不敢說什么、也無權說什么啊，老太婆想想三兒媳抽出馬鞭就敢往身上招呼的樣子，就全身發抖，一半是氣得、一半是嚇得，就乖乖的把后院的賬本和鑰匙交了出來。

安穩了不到半年，這“女土匪”要求前院大街上的三個鋪子也由她統管，老大老二吃一點分紅就行了。

這次是黃道明被氣倒了。

老大、老二唉聲嘆氣，老大家的、老二家的兩個女人天天跑到老太婆那哭；老太婆羞怒交加、悲憤之下在半夜上吊身亡了。

這下子老黃也是有氣進沒氣出的快了；老三天天跪在老父親床前，看那個樣子想要隨著絕食而去。

老大強打精神為老母親操持送殯，一時間除了“女土匪”躲在屋里不露面之外，黃家上上下下真的是哭天地、泣鬼神，老大、老二哭的死去活來，服侍老頭的老三羞憤之下也不知什么樣，所有黃家的本家也跟著哭得昏天黑地，連觀禮的鄰居也跟著抹眼淚，這時除了同情老太婆和黃家以外，沒有人再羨慕黃家的富足。

眾人哭喊著一直送老太婆的棺材來到黃家祖墳，棺材就要落地的時候，突然在人群后邊有人發出似狼嚎一般的聲音；

“啊、啊——嗷——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錯了、我錯了，啊——”

眾人回頭一瞧，竟然是土司的女兒披頭散發地趕了上來，“啊啊”的叫著，沖到棺材前，抓著棺材就“彭”“彭”，一下、兩下、老大反應過來了，趕緊招呼人把瘋女人拉開，這要是真碰死了，黃家更倒霉。

奈何，土司的女兒力氣本就不小，此時更恐怖，竟然四、五個人也抓不住，“嗤啦”一聲，土司女兒的衣袖被扯掉，同時人也掙脫開了。只見她又往前沖了兩步，突然站住，環顧四周一圈，一字一頓的說道：我黃家自古為人忠厚，通過勤儉持家、辛苦勞作才掙下一份家業，今天受此磨難，老天無眼、我不服！說完之后，土司的女兒一頭倒地，昏迷不醒。

“是黃老夫人的聲音、是老夫人的聲音”

“鬼啊——”

“鬧鬼了——快跑啊”

“我也聽出來了，是老太婆的聲音，語氣也像，鬼上身了”

......

到秦道長擺出卦攤的這天，土司的女兒已經昏迷八天了，每天都是安排人撬開牙關灌點米湯。

土司放出話來，要是閨女有個三長兩短就血洗黃家。

得知事情原委的本縣“名醫”和僧侶、道長們要么是束手無策，要么就是根本不想摻乎。

這些日子可愁壞了黃家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