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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電話

武園路,五單元,五層。

我以為Magic徹底從我生活中消失的時候,他卻真的,又來了!

出院之后,家里還是請的小劉來幫忙,不僅僅是因為不想認識新的月嫂。

Roy一次給了她三個月的薪水,這讓小劉意外極了,對我很上心。

出院四十天的時候,因為乳腺炎發作,我又去了趟小鎮的醫院,在等小劉交費的時候,身后電梯廳里,兩個等電梯的護士突然不顧禮節的直愣愣看著我。

聽到一個護士說:“喔,就是這個女的,上次一個男人為了他,直接從三樓病房窗口跳下,去買宮縮劑的。”

另外一個說,“你小聲點,她很那個的,一個說是她哥哥的男人天天在醫院里陪著她,那個跳樓的,聽小劉說,自稱是她老公的,后來又不見了。”

一個說,“你說說看,一個開出租的,哪里來的勁頭,會去‘跳樓救人’呀?肯定……”

另一個說,“就是,就是,現在的女人都復雜得很,看不出來喔,這孩子看著也不像那個開出租的。”

我假裝沒聽見,繼續抱著兒子站在原地等小劉,心里用力忘記的Magic,卻突然沖到了眼前一般,眼淚快速涌到了眼窩里。

——Magic沒死,真的沒死!

回到家里,剛收拾妥當,我假裝輕松地問,“小劉啊,你知道那天的那個出租車司機,叫什么呀?”

小劉拿著奶瓶去廚房,回頭說,“應該叫李林吧。”

然后一愣,說,“姐,你果然不認識他啊?”

我笑著搖頭,又問,“果然,是什么意思?”

小劉說,那天我正好在醫院里等任務,在產房門口聽說要找陪護,護士長安排我直接過去找你老公,喔,就是你說的那個不認識的出租車司機,因為所有費用都是他去住院處交過的。

“等我走過去你老公正好背對著我。”小劉笑了,接著說,“我還沒開口,他電話突然響了,就聽他說,‘我是李林,我在醫院,你趕緊過來吧’。”

看著小劉潮紅的笑容,我明白她自己說完都覺得繞暈了。我也聽了只感覺氣血上涌,一陣陣地眩暈,心突突得跳的快蹦出來了。

我又問,“你知道電話是誰打來的?”

小劉說,“不知道。當時是晚上,走廊里很安靜,我聽著好像是個男人的聲音,在電話里嚷嚷著,問你的情況。”

我說,“我,我的什么情況?”

小劉說,“就聽著李哥回答說,摔了跤,早產了什么的,具體的我不記得了。”

這么突然改口叫“李哥”,小劉自己沒意識到,我聽出來了。我猛地掀起被子,跳下床,沖到客廳拿起桌上的電話要打給了Roy。

看著手機上的正在連線,我又急忙掛掉了,回頭看著驚愕的小劉,大叫著,說,“他給你還說了什么?你們原來認識嘛?你是不是知道這個李哥的出租車公司?”

小劉臉慘白,不自主地抬手搖擺著否認。

“姐,你怎么了?我,我不知道呀,真的,我只有他的……”說了一半,突然她捂上了嘴巴。

我眼中冒著火,沖過來拉起她的手,說,“你是不是有他的電話!?你的手機呢?快給我。”

她被我嚇哭了,不停沖我擺手,說:“我不能說,真的不能說。姐,你不要這樣。是我不好。姐,我真的什么也沒說。”

我看著她慌亂地像個急忙躲閃的小飛蟲,而自己完全無力追趕,心里又是氣又是急、又是高興又是悲傷,眼淚忍著竭力不落下來。

只幾秒鐘,我鎮定了自己,和緩地對小劉說,“對,對不起,嚇著你了吧,是我不好。我這是一個人呆久了,發瘋了。”

小劉看著我,說,“沒關系。我知道你一個人不容易。”

聽到別人口中說出“一個人”三個字,我心里只覺得被生生戳出來一個窟窿一般,巨疼無比,眼淚瞬間噴涌,動容地說,“那我有個事情想求你,你幫幫我,好嗎?”

小劉點點頭,奇怪地盯著我,竭力不接嘴說話。

我緩緩伸手要過了她的口袋里的電話,問她,這個是你的新手機?

她點點頭。

“是李哥給你的?”

她點點頭。

“他給你的時候,囑咐,千萬不要讓我知道這個事情?”

她愣著看我,默不作聲。

我用力忍住眼眶里的淚水,用力咬著嘴唇直到一股咸味流過牙齒邊。

半天說不出話來,只能竭力讓自己的手不要顫抖,小劉走近了輕輕拍著我的后背,我抹了眼角的潮濕,乞求著小劉幫我解了手機的鎖。看著電話簿,問她,“這個號碼,是李哥的?”

她看了眼屏幕,低頭不語。

我頓時四肢冰冷,拿著電話機的手不停的抖,只覺得胸口里的一陣陣滾燙,已經超過了我的承受力,滾燙帶著一陣陣的巨痛,我躬身強撐著,用力保持清醒。

小劉就這樣愣愣的看著我,只是扶著我坐回桌邊的椅子上,什么也不敢說。過了幾分鐘,我抬手抹了不爭氣的眼淚,用力吸了鼻子,笑著懇求小劉:“我這是在干什么!你去幫我到點溫水來,我這會兒心口酸疼。”

小劉幾乎是躲閃一般,聽了就立刻轉身走回廚房里面。就這點功夫,我迅速用小劉的手機給那個李哥的號碼,發了條短信,看著發送成功再立刻刪了短信。

喝進去的溫開水,應該是沒有任何味道,但是我卻覺得異常苦澀,怎么都喝不下第二口。放下杯子,我對小劉說,“什么李哥王哥的,是我一個人呆太久了,神經過敏。對不起了,我今天這瘋瘋癲癲的樣子。”

我拍了拍她的手臂,反扣著放下自己手機,溫柔地繼續和她說,“你今天……要么先回去吧,孩子剛睡下,我也累了。一會兒我哥會過來看我,他要明天下午走的。這里住不開,你后天一早過來就好了。”

小劉看了眼桌上的兩個手機,抬手取了她自己的,說,好的,我后天來。

她了我一眼,一邊收拾衣袖和圍裙,一邊走到門口,說,“姐,你別太激動,這樣對孩子和你的身體不好。這乳管要再堵上了,又得去醫院,通一次多疼啊。”

我假裝自嘲:“嗯,姐姐聽你的。剛剛本以為能遇到個體貼關心我的出租車司機,結果,是我自己太激動了,人家就是萍水相逢的關心一下而已,呵呵。”

她說,“喔,我也覺得是姐姐太當真了。你看,我一直按照約定給李哥發消息報告你們母子的事情,他從來不回的,連個謝謝也沒有,估計是早都忘記了。”

我大概是臉色很難看,小劉突然笑著說,“要不我幫你打個電話問問李哥,他倒底是什么意思?”

我苦笑一下,說,“小劉,你不是想拿我開心一下吧!?千萬別打,人家能那么幫忙已經是好人做到頭了,我這心里存著他的一萬個好就是了,沒必要打電話去打擾人家的生活。”

小劉邊換鞋邊說,“不過,你還真的是遇到大好人了。”

為了讓小劉這樣的人徹底打消猜忌,我裝作意味深長地說,“可能這個出租車司機也有同樣的經歷,我猜。比如,他老婆可能也這樣經歷過,所以他才那么沖動,是吧?所以我說千萬別打電話給他,萬一是他老婆因為這個……去世的,這么打電話去,不是戳痛了人家的。不好的。”

小劉眼中突然閃爍著釋然,用力盯著我看,說,“對喔,文化人就是不一樣。我們還都覺得奇怪,亂猜一通哩。”

“我們?什么我們?”我隨口問一句,其實心里緊張極了。

小劉覺得又失口了,臉紅著說,“你在醫院的時候,我們幾個護工總討論你的事情的。呵呵。”

我微笑著送她出門,說,“哦,那沒什么,不要緊的!人活著就是給人家做談資的。”

小劉站在門口,扭頭問,“什么是談資?”

我解釋,“就是說話、聊天的材料唄。不然,漫長的生活,如何打發呢?”

小劉大笑著,說,“咦,你們讀書多,講話也這么有趣的。”說完,她抬手示意,然后轉身走了。

大概一個小時不到,門鈴突然響了,我立刻心驚得從已經坐僵的身體里跳了出來,沖到門口。

“誰呀?”

門外回答:“送快遞,5單元501,一箱尿不濕。”

嗓音非常陌生,一丁點熟悉的痕跡,都沒有。

我一陣風地回身匆匆抱起孩子,單手開了門,隔著防盜鐵鏈一看,真的是一個快遞模樣的人,戴著藍色鴨舌帽,正雙手抱著一箱尿布濕。我松了鏈條鎖,故意向后讓了一下,說,“幫我放進來吧,我抱著孩子,不方便。”

那人一步跨進來,把箱子輕輕放在玄關的地板上。這一個瞬間,我確定他就是Magic,因為那雙手、那雙不大卻壯實的手。

不等他反應,我在他身后“砰”地一聲,關上了門,并熟練地上了鏈條鎖。

看著Magic吃驚看向大門的身影,我渾身止不住地發冷,用了全身的力氣,猛地抓著他后背的快遞背心,將他推到墻上。

“別動!”

手里拿著快遞單子,正打算回頭的Magic,本能地兩手撐在墻上,緩緩扭頭說道:“大嫂,別怕,我是送快遞的。”

我鎮定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蹦著說,“你,把,衣,服,脫掉,快點!”

對方愣了兩秒鐘,還是陌生的嗓音說道:“大嫂,你這是,要,要干嘛呀?我……”

說著打算轉身,被我尖聲制止:“快點!你要不聽我的,我這會兒就掐死手里這孩子。”

說完,我用力從Magic身后,撤下他的快遞背心,看著他仍然低頭一動不動,我大力一掐,弄醒了懷中熟睡的嬰兒。

孩子煩惱地突然大哭起來,哭聲在小小的玄關里來回振蕩,異常的響亮而大聲,就和他剛剛出生的時候一樣,醫生告訴我,“聽,你兒子哭的多洪亮,是個健康的寶寶啊。”

Magic扭頭看了眼房門,以及立在房門邊的我和孩子,應該是找不到逃脫的機會了,更是底氣開始發虛了,明顯他也抵不上孩子惱怒的哭鬧聲。

他開始無聲地解著T恤衫的一個扣子,然后摘了藍色鴨舌帽,伸手從后背抓了衣服,脫了藍色的T恤衫。

望著他肩膀緊致皮膚下包裹的肌肉和力量,我渾身顫抖得幾乎昏厥——他活著,眼前這是個活人!

只覺得血液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抱著嬰兒的手也不停地顫抖,我用盡力氣,說道:“脫,光!”

我能感受到Magic的沒落,即便他始終背對著我。

他慢慢從頭脫下有些汗濕的灰色緊身背心,露出健碩瓷實的后背,依舊是那么光滑細致,散射著華彩的金屬光澤。

Magic曾經的面容瞬間炸到心口,我只覺得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底,接著是一盆開水從頭澆到腳底,接著又是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底,……

我只能用力地大口喘息著,喉嚨里發出異樣,就仿佛和他一起的高潮那樣,窒息地做不了任何,生命的這個時刻,只剩下呼吸的力氣。

此刻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半天,看到Magic準備轉身過來,我才扔了手里的那件快遞背心,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猛地打向他的后背,“啪啪”地兩聲之后,Magic沒有任何反抗,只伸出一只手,撐在墻壁上。

看著自己打出來的兩個紅手印,我自己的手掌心倒是一陣陣的疼痛和熱辣。

默默立在玄關的兩個大人,并著嬰兒逐漸呀呀要吃的喉嚨音,我就像找到了經年不見的一個絕世財寶一般,嗚咽著,開始輕輕撫摸Magic后背上的那塊傷疤。

.

兩個大人應該都希望時間就此凝固,除了嗷嗷待哺的嬰兒。

Magic知道了我知道了他是誰,但仍然一動不動的站著,任憑我仿佛一個流浪無助的小孩,逐漸軟在他的后背上,口中不停重復著一句話:“你還活著,你還活著…….”

嬰兒急切地哭聲遠遠蓋過了我虛脫地嗚咽,Magic應該是著急孩子,迅速重新穿回去背心,轉過身,一把抓起幾乎坐到地上的我,從身后緊緊接住徹底癱軟的我和我手里的孩子。

我相信,那一刻,他也在用力記憶這一切,而我立刻扭過臉,根本不敢看他的臉,卻像個被突然戳痛的毛蟲一般,張開嘴用力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他喉嚨里發出吃驚地一聲“呵……”,卻仍然一動不動地繼續摟緊我,用他自己的嗓音,顫抖地說了句,“孩子哭了。”

我松開嘴,只覺得面頰發酸,低頭一看,自己的眼淚和溢出來的母乳,讓前襟全部濕透,緊緊貼在身上。

孩子哭兩下,臉扭到我懷里,小嘴巴張成O型,發出“啊、啊”的聲音,小臉不停地磨著濕透的衣服,吃不到母乳又沖著空中大叫一聲,再把臉扭到我懷里,用嘴巴張成O型,磨衣服。

看著孩子這樣,Magic淚水突然無聲地落在了孩子的手臂上。

我給孩子哺乳,他就靜靜坐在邊上看著,一言不發。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猶豫半天還是不敢看他的臉,因為相貌、臉型完全變了,除了他的眼睛,和眼睛里面黑漆漆的眸子,我最后只能死死盯著他的手,我熟悉的那雙手。

孩子本來就不餓,加上哭累了,吃了半個就睡著了,怎么喚都不能醒。

看著兩個腫脹的冬瓜奶,我一動不動呆坐著,巨大的沖擊讓我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該說什么,眼前全是當時Magic中槍倒下時的血腥,和那雙盯著我看、讓我永遠無法忘記的眼睛。

Magic拿來了一盆熱水,替呆滯的我擦了身,換好上衣,無聲地走進衛生間,洗著剛剛弄濕的衣服。

我用吸奶器把余奶吸干凈,看著桌上的兩個盛滿母乳的奶瓶,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暈,想哭卻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之后,我們誰也沒開燈、誰也不肯開燈,就這樣傻傻地坐到天徹底黑了、兩個人都餓了。孩子又拉尿了,小屁股扭動著,哼哼唧唧的醒來。

我厭煩地推開Magic伸過來的手,麻利地換好了紙尿褲,能感受到他呆在空氣中的注視。

我知道自己剛才的動作很傷人,但也不想道歉,只低頭給孩子哺乳。徹底喂飽了,我默默遞給他,并教他給孩子拍奶嗝。

孩子打出個長長的奶嗝之后就睡熟了,我說,放下吧。

Magic說,再抱會兒。

昏暗中,聽到這句話,我實在撐不下去了,抓起手邊的枕頭捂在臉上,怨憤地大哭起來,憑他在邊上怎么拍我、勸慰我,我都倔強地躲開,直哭到自己胸口劇烈疼痛,感覺快斷氣了,這才放下枕頭,大口大口地抽噎著。

我平服了一下自己,說道:“你不在的時候,我常常這樣,不然我怎么能活到現在?”

Magic沒有回答我,默默擦了眼角。

“你怎么可以這樣,一點消息都沒有,我,我這幾個月,到底算什么?”我問。

他還是沒有說話,用手邊的嬰兒紙巾,擤了鼻子,口中嘆息一聲。

“Roy更加罪惡,知道我的心思,還做你的幫兇,一起這樣坑我。我是你們的什么人,玩偶嗎?”我怨憤地繼續說著。

這次,Magic平靜地回答說,Roy是上個月才知道的。

我立刻尖叫,“那為什么不和我說?”

“我不讓他說的。”

我憤慨地說,“你又來充當老大!他怎么回回都聽你的呀?”

聽著我越來越激動,Magic懷里的孩子驚厥地抽動了雙手,他急忙安撫了讓嬰兒繼續安睡,然后緩緩放下孩子,走過來,雙手輕輕攏著我的臉,低聲說,“別這樣,對身體不好。”

我用力推開他,厲聲說,“走開!我不要看到你的臉。”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為什么我們誰也不肯開燈。

他后退了一步,看著我一陣風地從臥室抹黑走到客廳的沙發里坐下,Magic在我身后跟著,低聲說,“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怪你。”

說著,Magic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我看他始終平靜如水,突然明白,他不是來和我吵架的,而是來告別的。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附身在沙發上的一個靠枕里,放聲大哭,因為他來了、馬上又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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