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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九重春(二十二)

藏山寺下,左青煬殺掉最后一個刺客,隨意抹了把臉上濺落的血,低聲嗤笑道:“府兵而已,不成氣候。”

刺殺圣駕的是陳文熙背后的陳氏殘部,原本都被流放到了邊境,不知怎么竟又出現在這里。

撿得一條命,老老實實了卻殘生也就罷了,結果非想不開要來這里自尋死路,最后被威烈侯殺了個干干凈凈片甲不留。

為了保蕭衾安然無虞,左青煬作戰的勢頭完全是殺紅了眼。他用命來護周全的人,任何人都不能碰。

*

藏山寺中,素靜的禪房內,熏香淡淡,隱隱約約能聽到大殿里傳來誦經的聲音,悲憫空靈,似在超度亡魂。

直到面前的男人上前幾步,朝她伸出手來,蕭衾才終于醒神。明白沒有什么幻覺,段承瑞他就站在眼前。

“段淮,你……怎么來了?”宣惠帝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么,但除了這寒暄般的一句,竟覺得其他都無從說起。

不見面已經太久,生疏成了理所當然。

不同于曾經午夜夢回所見,此時面容真切的心上人就在他面前,段承瑞終于聽見她生動的聲音,眼眶竟忍不住微微濕潤。可與此同時,無盡的委屈與怨氣也拔地而起,節節高升,最后他幾乎是負氣一般地說了句:“難為殿下還能認得出我來。”

他黑眸暗淡悲戚,身影清瘦如同孤竹,與當年相別時的樣貌大相徑庭。

蕭衾突然回憶起當年她初見的那個清俊雅致的少年,時過境也遷,物是人亦非,再難見當年。

如今是好是壞,又有誰人來判?手臂處的傷口還在疼,在陣陣令人心神恍惚的痛楚中,她微闔著眼睛,忍不住輕聲喃喃著問了一句:“段淮……天亮了嗎?”

【“段淮……為什么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因為外面已經天黑了,阿衾……睡一覺吧,等到天亮就好了。”】

如今這天,到底是亮還是沒亮,蕭衾許多時候也分不清。

一滴熱淚從纖弱俊美的男人眼里滾落,他猛然握住蕭衾的手,啞著嗓子低哄道:“睡吧,一覺醒來……天光大亮。”

而我還和從前一樣,寸步不離守在你身旁。

蕭衾像是果真被這句話安了心,閉了眼睛沉沉睡去。

段承瑞目光怔怔看著蕭衾與想念中別無二致的模樣,心想,也許命中注定我們就是要再重逢。

他在去楚京的路上來了趟藏山寺,想看一看她待了兩年的地方,而她出京狩獵,命運就這么巧地讓他們在這里遇上。

*

左青煬心里記掛著殿下安危,馬不停蹄地趕到山上,卻在將要踏入那間禪房前的一刻,雙腿灌鉛一樣頓滯在了原地。從他的角度能看到在蕭衾所躺的榻前,坐著一個長身玉立的人,一個他從沒想過還會再見到的人。

暴烈的情緒在他心里瞬間高漲到極點,殺戮過后殘余的嗜血沖動在狂妄地叫囂著讓他殺掉眼前的男人。

所有一切陰暗的想法都必須需要付出極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下來,左青煬忍不住想道,為什么段承瑞偏偏要出現在這里呢?

如果他在其他任何地方,哪怕是等在紫金之城門口,他都有把握讓這個人連蕭衾的一根頭發絲都見不著。

就像他把那些源源不斷送往宮中的信一一截住,通通燒掉一樣,根本不會留下任何有關段承瑞的痕跡。

可他為什么偏偏是此時此刻、出現在這個地方?猝不及防,擋無可擋。

左青煬不知道正在昏睡的蕭衾有沒有見過段承瑞,他也完全可以賭一把,干脆利落處理掉這個人,但他不想在殿下身上冒任何一點可能存在的風險。

他承受不起。

“王爺。”一道幽幽的聲音突然在左青煬背后響起,是段承瑞的侍衛白慕,他防備地看了一眼渾身散發著不友好氣息的男人,然后走到了他們家王爺的身邊。

威烈侯緊攥的拳頭慢慢松開,再度抬腳,往禪房里面走了進來。

“三殿下,不對……”他眉眼沉沉地開口,又恍然大悟般改口:“現在應該叫——恭親王了,不知大駕,有失遠迎。”

段承瑞聞聲回過頭來,看見身上血跡斑斑的高大男人,忍不住蹙眉說了一句:“大將軍不妨換身衣裳再來,阿衾正是需要休養之時,這么濃的血腥味難免會擾她安眠。”

左青煬像聽見他說了個什么笑話一樣,難以置信地重復道:“……我擾她安眠?”

他上下打量了段承瑞兩眼,而后發出一聲不屑而輕慢的笑來,低聲說道:“明知殿下不想見你,還千里迢迢跑來她跟前添堵,這才是擾。刀山血海我同她并肩作戰時,王爺你那個時候還在分什么是青紅什么是皂白呢!”

段承瑞頓時臉色蒼白,但還是強撐著不肯輸了牌面,沉聲說道:“你固然曾與她并肩作戰過,但我也陪她曾同甘共苦,有著那樣深的情分……”

“正如你所說,都是過去了。”左青煬打斷他,神情怪異地笑了一聲,說道:“人總是要向前看的,這個道理恭親王該不會不明白吧?再者……同我在一塊時,她可從沒提起過你一句。”

左青煬看起來好像在這場口舌之爭中占據上風,但他心里一點也沒有歡喜的情緒,因為只要看見這個人,他就會忍不住心生痛恨與嫉妒。

曾幾何時,他多少次在暗地里羨慕著這個人,因為他努力很久也碰不到的東西,段承瑞卻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擁有。

比如蕭衾的信任,或者她的溫柔。

如今他終于千親萬苦、險些丟掉性命才得來了,怎么能讓這個人又出來壞他的事?

蕭衾再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身上好幾處都纏著往外滲血的紗布的左青煬。

她動動手指,碰了下他搭在床邊的手,嗓音干澀地問道:“傷得很嚴重嗎?

左青煬眸光灼灼看著她,咧嘴笑了一下:“死不了。”

蕭衾忽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淡淡心疼,她輕斥了句:“別說胡話。”

“殿下擔心我?”年輕男人挑了下眉,故作驚訝問道。

蕭衾輕輕哼笑,打碎他的暗藏得意:“你若真死了,倒省事許多。再封個聽話的大將軍,亦是不難。”

“不許。”左青煬忽然變了臉色,眉眼郁郁道:“我最聽話了,殿下再找不著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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