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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 小城大憶
  • 周海聲
  • 4448字
  • 2020-09-15 11:26:43

“啊!”

錢萬生驚醒了,從小城逃出來20年了,自己從一個毛頭小伙子到一個中年人還是驚醒了,只不過剛出來的時候做噩夢喊的非常長,現在做噩夢只是短短的一聲。

其實我和鐘誠都說不太清楚錢萬生心底究竟埋著什么,就是逃出來是為什么,為什么要逃,什么樣的信念支撐著他錢萬生一直逃,逃了20年,鐘誠看了很多警察抓住潛逃多年犯人的小說,大部分都是有堅定信念的,他們要爆發出比警察更厲害的能量才能保持自由。

當然錢萬生自己是知道的,94年的冬天自己屁滾尿流地從小城逃出來,他憋炸了廠里的鍋爐,本來只是想做做手腳讓鍋爐班的工人轉移注意力方便自己偷東西出去倒賣,沒想到鍋爐炸了。為什么需要錢?因為錢萬生喜歡集郵,如果說鐘誠喜歡集郵是偶然,是父親影響。那錢萬生喜歡集郵就是隨大流兒了,因為那個年代沒有網絡,沒有韓劇,沒有英雄聯盟,所以集郵在當時很流行,大伙每天斗來斗去就為了那么幾張紙片子,撒尿和泥不是玩笑話,真事兒。人類內部一直是有矛盾的,而且創造矛盾并樂此不疲。錢萬生剛倒賣完東西到廠門口兒附近,只見火光沖天,警察之類的已經把廠門口封死了,自己想都沒想就跑了,一直狂奔著,一直消失在黑暗里。

從小城逃出來后,錢萬生為了生存什么都干過,什么苦都吃過,一是為了生存,二是為了讓自己顯得滄桑點,跟自己過去長相不一樣點兒。當然錢萬生逃了這么長時間大部分要感謝那個年代沒有監控,身份證查的不嚴,而且火車自己從來不坐,只做那種很破的客車或者搭順風車。他到過很多人跡罕至的地方,煤窯,鐵礦廠子,林場,工地都干過,甚至當了一段時間野人,就這樣茍活著。直到21世紀初,風聲沒那么緊了,錢萬生索性從北方坐大客、步行要不坐船一路到了南方,身上帶了各種各樣的零錢,裝在一個自己縫的破包里,那個破包臟兮兮的,誰也不愿意碰,同時他雖然三十多歲,但已經顯得很蒼老了,皺紋已經爬了滿臉,面色已經變得黝黑了,頭發也斑駁著,黑白相間。換句話說,他錢萬生也確實是命好,要不早就因為各種原因被抓住了。

他在報紙上看到南方經濟不斷發展,他想去南方,他覺得自己應該拼一回,享受幾年之后要不跳樓要不喝農藥,同時他帶了一個小弟,叫阿福,這個阿福之后會講。他到了南方后,倒賣服裝,倒賣小商品等等什么掙錢做什么,在做這些事兒的時候,自己一直充當幕后黑手的角色,都是這個阿福去實際干,攢了一些錢后,錢萬生以阿福的名義養了幾輛車,干起了小物流公司,這是零四年到零八年的事兒,后來這個物流公司不斷做大,車越來越多,錢萬生把三分之二的車包給了更大的物流公司,做起了第三方,日子越來越穩定了。

隨著日子越來越穩定,錢萬生又撿起了當年集郵的愛好,只不過時過境遷,品相好的郵票越來越不好收了,市面上也越來越少了。錢萬生回想起自己留在老家的集郵冊子,里面好東西非常多,其中一枚《祖國山河一片紅》現在市面上有錢都收不到,更何況現在即使市面上有了,錢萬生也收不起,現在那本集郵冊子在哪兒?錢萬生回想了無數個可能性,而且有理有據,問題是自己回不去,回不到那個環境里去,又想起當年因為集郵的狂熱居然弄炸了廠里的鍋爐,自己成了逃犯,再到現在日子也過的挺好,不禁覺得自己還挺厲害。晚上睡覺的時候錢萬生又做夢了,先是老路子,警察破門而入制服了自己,然后把自己帶到了派出所,還是小城派出所,局長鄭重的在審訊室里拿出了自己的集郵冊子,問是不是你錢萬生的,自己回答是。局長就勢說:你把郵票都給我,之前你犯的事兒就一筆勾銷。沒想到自己說:能不能把《祖國山河一片紅》還我,剩下的都給你抵我的罪。局長沉思一會兒,“好吧!”然后夢就醒了。這是錢萬生逃出來之后第一次笑醒的,這是10年的事兒。

錢萬生坐不住了,但他還是清醒的,自己不能直接回小城,他需要猥瑣一些。他拿出一盒軟包芙蓉王,抽了一下午,抽的自己小屋里煙霧繚繞,好像仙境一樣。晚上,他叫來了阿福。

阿福是南方人,錢萬生在河南工地的時候遇見他的,錢萬生70年生人,阿福是81年的。阿福的老家是江蘇一個小漁村,小的不能再小了,而且非常窮和破落,阿福叛逆期的時候跟父母吵了一架,自己跑了出來,被騙了無數次,差點被人割了腰子炒菜,挖了眼睛,到了河南這個工地是因為他已經蒙圈了,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了,餓的實在腿肚子打轉,跑到工地看看找機會偷點東西吃,沒想到自己剛聞到食物的氣息兩眼一黑就昏倒了,因為實在太餓了,都開始反酸水了。醒過來就是錢萬生在照顧他,這是99年的事兒,錢萬生還去求包工頭留下他,咋著也是一條人命,包工頭非常不耐煩地同意了,但要阿福休息幾天趕緊上工地干活,自己可不養閑人。其實錢萬生想過為啥自己一個逃犯還可憐他,但還沒啥實際原因和眼前利益,就是看一個小孩兒昏倒在地上自己把他救起來了,就這么簡單。阿福休息幾天好多了,就上了工地,他一頓飯能吃四個大饅頭,有咸菜就能吃四個,然后晚上休息的時候胳膊和大腿筋都腫了,錢萬生就買紅花油給他反復揉著,紅花油確實很好使。

扯遠些,很多北方的朋友說南方人情感淡薄怎樣怎么樣,但這個是片面的,不懂好賴的人比比皆是,北方人也一大把,南北方人可能價值觀確實不一樣,但不能什么事兒都關聯進去,這是不對的,韋小寶還是江蘇揚州人,雖然是小說里的,漢字一樣寫,筷子一樣使,事情還是客觀看待比較好。

“你看阿福又跟著錢老三出去啦,簡直是小跟屁蟲兒!”“這小玩意兒不是同志吧?”“錢老三好長時間沒有女人啦,開始跟男的犯勁兒啦!哈哈哈!”工友們看著錢萬生和阿福買完東西回來,開玩笑的議論著,錢萬生確跟阿福談了一件事兒。

“你十八歲了,自己決定去哪兒吧,老跟著我沒前途,滾犢子吧。”在亂糟糟的鹵煮店兒里,錢萬生給阿福叫了大碗兒的鹵煮,又叫了幾張糖餅,挺奢侈了,在錢萬生的幾次逼迫下,阿福終于吃習慣了這個北方小吃。阿福有點蒙。

“生叔,”阿福不知道錢萬生叫什么,錢萬生就讓自己叫他生叔,“讓我跟著你吧,我沒臉回家去,我保證不給你惹事兒。”

“可是你爹你媽找你咋整?”這是一句非常復雜的話。

“他們不會找我了,”阿福眼淚下來了,像南方的小溪那樣淌了下來,“我父母被大水沖走了,尸體都沒了!”說罷阿福嚎啕大哭,“我太他媽后悔了生叔!我要是懂事,至少能和他們死在一塊……”

“吃飯!不許剩下!”錢萬生捶了一下大腿,這是錢萬生逃出來之后第一次感覺自己還活著。阿福抽抽搭搭的吃著鹵煮,嗆了一大口,全吐回碗里了,又接著吃。

現在看著阿福,錢萬生總是能想起來那個抽抽搭搭吃鹵煮的小阿福,十年過去了,他可算長大了。

“生叔,啥事兒?”東北口音其樂無窮。

“我老家是這兒,”錢萬生指著地圖——QQHE市,“你去老家給我開一家貨站,你的任務是把小城所有的貨站都擠兌一遍,懂不?”

阿福點點頭,明白了。

“我先給你拿十萬,需要錢就告訴我。后天你走,先去哈爾濱或者齊市聯系貨,操,貨站你知道吧,咱不是干過嗎?”錢萬生說。

“知道生叔,事兒辦完了我給你打電話。”

“呃,要是有什么動靜就趕緊撤回來。”這句話錢萬生確實沒說清楚,但他希望阿福能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關于阿福知不知道錢萬生是逃犯,鐘誠說不清楚是咋回事兒,包括后來阿福在小城待了四年。有可能是這樣的,第一阿福當時只是去一門心思開貨站的,錢萬生沒提郵票的事兒。第二,94年到10年近二十年的時間,大多數小城的人都淡忘了,也不會向阿福提這件事兒。第三阿福更不會傻到跟別人說自己幕后老板是誰。第四,當年鍋爐爆炸的事兒,其實廠里的態度是想趕緊掩蓋下去恢復生產,爆炸沒幾天就讓工人回去上班,因為鍋爐都是獨立的,別的鍋爐繼續運轉。第五,可能阿福早就知道了,只不過知道的不會很詳細,而且錢萬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其實馬后炮一次,集郵冊的事兒和逃犯的事兒應該分開看,最后聯系到一起,而阿福只知道錢老板喜歡集郵,就算第五點成立,阿福也只知道個大概大概,所以他沒辦法將這兩件事聯系到一起。

2010年,一家貨站在小城的邊上開了起來,從南方來的阿福有著經營小公司的經驗,再加上多年社會的歷練,很快將小城所有的幾家貨站擠兌了一遍,成了小城最大的貨物供應商,阿福的貨站非常到位,每個員工都發了統一的工服,甚至統一的鴨舌帽,他把貨站搞的有聲有色,還專門請人做了小程序,小城的人們需要訂貨直接網上下單就可以了,短短一年,小城別的貨站就半死不活了。

阿福明白做生意需要搞點虛名,他去了小城僅剩維持效益的——電廠,他找到了后勤處的處長,愿意以成本價提供員工的福利,逢年過節廠里肯定為員工福利發愁,整的太次員工肯定有異議,影響不好,整的像樣兒些成本肯定上去了,但阿福的貨正好滿足了這兩點要求:像樣兒,實惠,阿福提供的是新鮮的凍帶魚、或者蘋果醋這些高級點的食品福利當然種類還有幾種,處長聽了很高興,送上門兒的好處當然要,當天下午和阿福在楊家飯這個小城最火的飯店喝了酒。

其實有一點沒說,員工福利這個東西也是有利益存在的,比如廠里批了多少預算出來,這個處長就拿著錢滿世界找,這時就有很多人圍上來了,說自己有什么什么貨,當然處長也明白大都是清不出去的,但是處長要自己撈一些,不能把預算都花光,道理很簡單,這個討價還價的過程有時候還是會讓人犯愁,然而阿福的出現直接省去了這個過程,省去了很多艱辛的酒局,而且積壓貨大家都懂,阿福的出現讓這個發福利的事兒簡單了很多,有點像一錘子買賣,而且阿福表示愿意長期供應。

酒酣耳熱之時,錢萬生打來了電話,阿福去了包廂外面接,這是錢福二人多年的默契。

“找機會進廠里大庫一趟,第二間辦公室,有個老式的木頭立柜兒,門左側是浮雕,右側是鏡子,打開帶浮雕的門,第二個抽屜,帶釕铞上鎖的,用工具砸開看看有沒有集郵本和工作記錄本,有就都帶出來,一定辦到。”錢萬生的聲音好像地下黨接頭。

阿福回到包廂,接著和處長喝酒,楊家菜確實好吃,那個處長吃喝了很多,分外高興,好像以后都不用應付酒局了。本來阿福就最擅長順勢而為,把于處長哄的非常高興,于是趁機提到去廠里溜達溜達,參觀參觀,南方人沒見過這么有歷史的廠子。于處長聽了當然同意,就是他阿福今晚說要去廠長的椅子上撒尿都同意,當然這個說大話了,就是這個意思,這么小的要求當然同意,但自己也知道自己已經喝的顛三倒四了,就叫兩個陪酒的手下陪著阿福去廠子。

阿福于是順利的到了大庫,大庫只有這一個,錢老板說的第二間辦公室是個小辦公室,第一間辦公室阿福也搜不了,因為還在使用,阿福把那兩個人支楞出去,找了一把錘子,整個辦公室裝修很簡單,四面墻刷了白油漆,而且下不去腳兒,都是堆放的稿紙,新的工作記錄本之類的東西,阿福在左手邊看見了那個大立柜,打開了帶浮雕的那扇門,三個抽屜在中間的位置,上下兩頭都堆上了稿紙,阿福打量了一下,沒看見鎖頭,只有釕铞了,便慌忙打開錢說的第二個抽屜,整個抽屜被分成了“日”字型,靠里側上面還蓋了木板,掀開一看,空無一物。

阿福趕緊用手機照了相,非常快速仔細,拿了兩本工作記錄本,出了大庫,趕緊就地解散,此時天色已晚,阿福借著酒興勁兒給錢萬生打了電話,本來想著錢老板會和自己一樣驚慌失望,沒想到電話那頭兒:“沒事兒我知道了,照片兒我看了,是那個大立柜,回去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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