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狗尾草
- 是否有那么一瞬感受到風的存在
- 西葫蘆不是瓜
- 16915字
- 2020-09-08 00:02:26
陳錦昊躺在村子后山上的一片空地上,雙手手指交叉合在一起放在腦后,目視著頭頂的天空,它是那樣的深藍,藍到看不見一片白云。他閉上眼睛安靜的傾聽林中鳥兒的鳴叫。太陽快要西沉下去,金色的霞光點綴了天邊,不用多想,明天又是個好天氣。微風吹散開落葉,發出沙沙的響聲,陳錦昊睜開雙眼,心滿意足的伸了個懶腰。伙伴們還在休憩,他不忍心打擾,緩緩起身,向著林子走去。風兒一陣接著一陣的吹了過來,那些搖搖欲墜的樹葉在風兒的請求下一路翻滾下來,它們在用婀娜的舞姿發散著生命里最后的氣息,即便是知道自己最后會化作土與塵,陳錦昊猜想它們也從未心生過任何膽怯。
陳錦昊看得入迷,連夏雨柔站在他身后也沒察覺出來。要不是夏雨柔輕聲的微笑聲讓他轉過頭來,恐怕陳錦昊還要傻傻的站在那繼續看著那些緩緩飄零的樹葉。今天是周六,他們提前說好了的,周六下午后山扒些枯葉弄回家燒火用。最開始的計劃里是把夏雨柔排除在外,一致認為她是個女孩子,不適合做這些男子漢該做的活,只是沒想到她還是來了,并且是先于陳錦昊他們到達后山路口處。還沒等到陳錦昊詢問,夏雨柔嘴里一直嘟囔著姑姑出門去了,家里也沒玩伴,因為無聊所以跑到這里來了。陳錦昊他們一開始還不信,氣得夏雨柔一直指著不遠處那座橫跨在小溪上的石橋,不停解釋道跨過石橋就是姑姑家。大家看她那副誠懇的樣子,又望向石橋不遠處的幾處屋舍這才勉強的相信了她所說的話。
落葉在地面上堆積了好幾層,足可以輕松的把雙腳給淹沒,所以陳錦昊他們很輕松的就把各自帶來的籮筐給裝得滿滿當當,甚至為了追求多裝那么一丁點,不惜踩在籮筐中把蓬松的樹葉給壓實,絲毫不擔心籮筐是否會變形。
在扒樹葉的時候,夏雨柔想上前幫忙,無奈被拒接。陳錦昊解釋道樹葉沾了泥水又曬干了面上會有很多灰塵,到時候把自己弄臟了可不好。夏雨柔本想反駁自己又不是富家小姐,這點灰塵不算什么的,只是話還沒說出口,陳錦昊就提議她去撿那些掉落下來的枯木棍,到時候他們幫忙把木棍捆好送回到到她姑姑家,免得她受累。夏雨柔帶著略微異樣的眼光看向陳錦昊,在心里暗自嘆了一口氣,雖然心底不服氣,但夏雨柔覺得與其這般無聊的看著,不如聽從陳錦昊的建議,隨后便自顧自的左看右瞧的去找那些枯木。她撿著撿著,興趣上來了,眼中開始有光,她開始沉迷其中。
夏雨柔前面領著路,陳錦昊他們一人夾著一捆柴火。陳向宇像是還沒睡醒,一路哈欠連連,眼角不時出現幾滴淚珠。夕陽下溪水潺潺,兩岸布滿野花,顏色各異,由于擔心陳向宇過石板橋時大大咧咧會不小心掉下去,陳俊明幾乎是緊貼在陳向宇身后。
石板橋是由六塊長麻石平鋪在三根水泥柱子上組建而成,離水面有個三米距離,但側面的那麻石面上零零碎碎長了些青苔,只不過現在都曬干了,想必朝向水面的那面也好不到哪去,這座石橋一看就知道曾經被洪水給淹沒過。陳錦昊不由得向前方的夏雨柔看去,她的馬尾辮隨著她的腳步一搖一擺。陳錦昊又低頭看向自己的腳下,橋面還算是寬闊,雖然只有三塊麻石板的寬度,但牽著一頭耕牛從這上面走過去估計也沒多大問題,當然也只僅限于此。
把柴火放到土灶旁,陳向宇連忙朝著水井處奔去,左手堵住壓水井出口,右手一上一下壓著壓水井把手。井水很快溢了出來,陳向宇連忙俯身把嘴巴放在左手虎口處,咕咚咕咚的吞噬著。或許是這口井水太過甘甜,陳向宇又往下壓了幾下把手。一番酣暢淋漓,陳向宇雙手并攏成斗型,把盛好的井水往臉上潑去,順帶揉搓了一番臉頰。心滿意足后挺直了身子,上下嘴唇牢牢閉合,兩邊臉頰鼓鼓囊囊,隨后一道漂亮的水弧從他嘴唇正中間一直朝著他正前方噴射出去。也許是突發奇想,他開始左右擺動腦袋,水弧線也跟著他的腦袋擺動發生改變。待鼓鼓囊囊的雙頰快要消散之際,他哇的一聲張開嘴唇,露出微笑,可嘴里僅剩的一點井水抓住時機從他的下嘴唇溢出,一直流淌到脖子處,他才抬起手臂,簡單的從這流淌而成的水跡上面一掠而過,長長的舒坦一口氣后,“舒服”二字脫口而出。
陳向宇的行為引得身后眾人一番大笑,陳俊明忍不住把他從井水池子牙口上拉了下來,看著陳向宇這般痛快,他覺得自己突然有點口渴,忍不住開始學起陳向宇喝水的姿勢,咕咚咕咚的下咽著這份甘甜。最后便是陳錦昊,只不過他沒有學前面兩位先生,他接過夏雨柔遞給他的水瓢,站直了身子優哉游哉的喝著井水,咕咚兩下拿開水瓢,待井水下肚后又把水瓢放到自己嘴唇間一絲絲的慢慢品嘗著,他喜歡這種清涼的感覺。這時夏雨柔拿來一條毛巾,把它遞給陳向宇,示意他們把臉上的水珠擦干。陳向宇懂她的意思,他把毛巾又遞回到夏雨柔手上,擼起自己的衣服便往自己臉上滾去,陳俊明和陳錦昊也是如此,他們怕弄臟夏雨柔的毛巾,畢竟男女有別,他們從來就沒用過女孩子的物品,此刻怪不好意思的。
天邊的霞光越來越亮,從金黃色演變成五彩斑斕。陳錦昊三人各自挑著籮筐行走在田間小路上,成熟的稻子深沉的低著身子,在籮筐的觸碰下左右搖擺起來。他們的腳步很快,快到在最后一縷殘陽落幕之前就回到了家中。
夜幕降臨,天空繁星點點,大黃趴在屋檐下似睡非睡,因為它一會睜眼瞧瞧身旁的陳錦昊,一會又閉上眼皮不聲不響。陳錦昊想挑逗一番大黃,他坐在門檻上吹起了口哨,口哨聲抑揚頓挫,大黃低垂的尾巴隨著陳錦昊的口哨聲節奏擺來擺去,只不過大黃沒有起身的打算,依然閉著眼睛,似乎很享受。過了好一會,陳錦昊突然覺得沒趣,口水都吹干了,大黃就只知道搖尾,氣得陳錦昊抬起腳往大黃屁股輕輕踢去,大黃一驚,連忙起身,正對著陳錦昊,搖晃著腦袋。隨后,大黃身體向前傾,正打算伸個懶腰,陳錦昊抓住機會又往大黃屁股上踹了一腳,大黃一個健步跳得遠遠的,帶著鄙視的目光看著陳錦昊,最后在陳錦昊的口哨聲中擺動著尾巴消失在屋檐下拐角處。
陳錦昊一聲輕笑后,便繼續抬頭看向夜空中的繁星。他一顆一顆的數著,直到目視到最亮的那顆星星才停下來。此刻的他忘卻了好不容易才數到的數字,呆呆的仰望著那顆最亮的星星。腦海里一片空白的他像是應從某種召喚,緩緩的抬起雙手合十于胸前。久違的圓月一點一點的撥開云霧高掛天際。于此同時,圓月皎皎光芒逐漸把那些本就黯淡的星星吞沒,只留下少數幾顆異常閃亮的星星。只不過在烏云席卷下,依舊清晰可見的只有那顆緊挨著圓月又是陳錦昊對著它雙手合十的星星。
冥冥之中剎那間的對視便成就了亙古前永恒的誓言,陳錦昊松開雙手。此時陳升腳踩著月光從遠處走來,只不過他一片狼藉,泥水鋪滿了他的衣服,連身后的腳印都是濕的。看著眼前的父親,一股寒意涌上陳錦昊心頭,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不爭氣的眼淚從他眼角一點一滴的涌現出來。為了不讓陳升看到,陳錦昊刻意低著頭,并在內心深處懺悔著自己的罪孽。多災多難的日子里,一點小小的幸運使他迷失了歸途,如山般的父愛給了他一片廣闊的天地,他就在這片天地間翱翔著,自在又美好,但又有誰能幫助自己偉大的父親撐起一片天地,哪怕是簡短的一分一秒也好,因為他也需要過翱翔。陳錦昊恨不得立刻長大,他想為陳升這座大山插上一對碩大的翅膀,帶著他向著高處的自由飛去。
經過一次次淚水洗禮的眼眸顯得格外清明溫厚。陳升放下手上的袋子,袋子里面是他今天還未出售的的山貨,除了主要的藥材之外還有些許香料。
騰出手后的陳升摸了摸陳錦昊的腦袋,微笑說道“夜晚水汽大,下壩頭的時候沒注意,滑了一下,只是沒想到會滑到泥地里去,早曉得這樣就一屁股坐下去,也不至于滑到那么遠。該斷則斷呢,我是吃了這個虧,不過也好,你可以吸取我的經驗”陳錦昊點了點頭,陳升又摸了摸陳錦昊的腦袋“我們回家吧”。
陳升把袋子抗在肩膀上,拉著陳錦昊的手往家里走去,路口的那盞燈在晚風里輕輕的擺動了兩下,它的影子像是有了生命。“為什么不走大馬路回來呢”陳錦昊喃喃道。陳升先是一愣,連腳步都放緩了許多。他聽到了陳錦昊剛才說的話,他也在想這個問題。也許是一種習慣吧,走著走著就這樣了,這是陳升心里的答案。“走大馬路要繞路,要耽擱好長時間”“那也總比走小路安全,下次回家晚了要記得走大馬路,晚點吃飯沒關系的”,陳升哈哈大笑“明白著呢,下次回家晚了我就走大馬路回來”。
李岷放下手上的畫筆起身向著門外走去,畫紙上是一幅還沒完工的人物畫像,優美的輪廓,溫厚的嘴唇以及飄逸的短發。雖然唯獨缺少一雙眼睛,但那畫紙上有明顯勾勒過的痕跡。李岷倚靠在護欄上,從口袋拿出一包香煙,抽出一根掛在嘴中,劃著火柴把香煙點燃,深深的吸了一口,在思緒慢慢平靜下來的同時甩了甩手上正在燃燒的火柴,待火柴熄滅后便把煙霧吐了出來,隨后便是一陣短暫的輕咳。
夜空皎皎星月,地面款款男兒情。李岷對香煙并沒有太強的依賴性,他只會在夜深人靜思緒混亂時才會把它拿出來。
不知不覺,食指和中指之間只剩下煙蒂以及煙蒂上一點微弱的星火。李岷從不刻意把這點星火按滅,他喜歡感受這點點星火所帶來的余溫,即使知道它終究會熄滅,可如此寂寥的夜晚,卻只有它才能讓李岷短暫的遺忘掉孤獨,遺忘掉只有在這特殊時刻才能想起的那個人。他還清晰記得那個在深秋分別的雨夜,路燈下她是那樣的脆弱,就連說出最后道別的話也是呢喃細語的。他很想沖上前擁抱她,但理性使他止步,他只能留給她一個微笑,雖然萬般苦痛,但也好過分別的傷痛對他們兩個人的折磨,唯有釋懷才能解脫,他只希望分別后她能好好的,他會努力記起有關她的一切。只是經過如此漫長歲月的流逝,他現在連她當初那雙引人失神的眼睛都勾勒得不盡人意,李岷只好在內心深處一邊痛斥著這般無情流年一邊懊悔著當初沒開口向她拿張照片作為紀念。
煙蒂上已經沒有了亮光,李岷用大拇指和食指朝著燒焦的部分捏了捏,燒焦的部分被揉成了顆粒掉落在地面上,緊接著一股短暫的尼古丁氣味撲鼻而來,李岷自嘲的笑了笑,他身后的影子也跟著晃動了一番。
關上房門并使整個房間陷入漆黑之中。李岷平躺在床上,古往今來,這顆圓月知道了世人多少心事,可它為何如此沉默寡言,即便是它那輪回般的陰晴圓缺,除了平添幾聲哀愁之外好像并無他用。李岷到現在也想不通她為何如此偏愛這顆冰冷的月亮,那時候的她月圓則喜,月虧則悲。她那仰望的眼眸中布滿清明的同時又添了些并不常見的空洞,以至于李岷一旦抓住機會就調侃她矯情,但又常常受到她的鄙夷,有時還會經受一頓皮肉之苦。一想到這里,李岷不由的打量起自己的右手手背,模糊之中的一點微亮令他看到了當初被捏紅的部位,無名指靠下,小拇指靠上的那一坨皮包骨頭的皮肉。李岷猜測她那么偏愛月亮,或許與她的名字有關,她叫月茹。
在睡覺之前,李岷做出了一個決定,他要在近期找個充裕的時間去趟當年和她在一起念書的學校,找到當時的班主任,拿到她家的具體位置信息,他要去她家走一趟,哪怕是遠遠的看著她,哪怕是打聽到關于她的一點消息,不管怎樣,在那個分別的雨夜他還有好多話沒講出口呢,他現在想當面和她說上一次,哪怕無法改變結果,可至少能獲得一份內心的平靜。
夜,沉靜下來了許久。陳向宇賴在床上蜷縮著身子,雙手捂著肚皮,睡眼惺忪。脹了氣的肚子讓他無比難受,昏頭的腦袋一點一滴的消磨了他起身的打算。萬般無奈的他只好用轉變睡姿的方式來應對隨時都有泄氣的沖動。在肚中氣勁快要達到忍受極限時,他就把兩個膝蓋不停的往肚皮上靠去,一直堅持到氣勁稍微松弛下來后便松開。周而復始,循環往復,逐漸形成了慣性,惺忪的睡眼這才緩緩閉合下來。
黑與白的輪轉便是日子的全部。一聲清脆的公雞啼鳴聲驅散了朦朧夜色,拂曉即將到來。陳向宇瞬間驚醒,連忙起身又胡亂的撕下兩張草紙推開門栓直奔旱廁而去。
微涼的晨風清洗著陳向宇疲倦的臉龐,腿部的麻意卻涌上心頭,他扶著墻壁站立片刻,直待這酥麻的感覺消去些后方才拖了幾步路子,但越走越不對勁。
屋檐下幾只麻雀嘰嘰喳喳叫喚個不停,好奇的家貓忍不了麻雀的挑釁,放低著身子悄悄摸了上去,在接近目標后奮力一躍,伸出前爪直逼麻雀身子,只可惜家貓低估了麻雀的反應能力。
幸運的麻雀飛轉到房屋旁邊的電線桿子上開始整理羽毛,家貓垂頭喪氣,連叫聲都充滿了無力感,它似乎不甘心就此結束,時不時的往那麻雀站立方向轉頭。
陳向宇忍著腿部的酥麻一屁股坐在床沿上,雙手不停的捶著大腿,奈何越捶酥麻感就越強,他腦中的雙足已經腫成了大象腿。陳向宇很想哭,再錘下去這雙腿恐怕是要廢掉,他受不了,張開握拳的手,輕輕的摸著大腿,不時的捏一捏抖一抖,試圖緩解,只是效果不佳。
陳向宇的媽媽甚是開心,難得向宇這般早早醒來,第一次比她還要早,認為這是上進的開始,不由得為向宇暗自加油。
房門一開一合吱呀兩聲,意料之外的沉靜逐漸澆滅陳向宇媽媽的期望,心里叨叨著“這孩子回到房間怎么不知道趁著大早上的時光好好背背課文呢,多浪費時間”叨叨一番后便失去了睡意。在爬起身子的時候順帶瞅了眼還在呼呼大睡的向宇他爸,生氣的朝著他屁股躥了兩下便下了床。陳向宇他爸以為發生了什么事,睜眼后也沒瞧見啥異樣便繼續倒下睡了起來。
陳向宇的媽媽走到對門,借著縫隙往房間里瞧了瞧,一看到陳向宇眼中泛著淚光,不由得心疼起來,連忙推開房間的門直奔陳向宇而去,蹲在陳向宇身旁問道“怎么了小宇,快告訴媽媽哪里不舒服?”詢問的同時上下打量著陳向宇,期盼著能找到原因。
陳向宇咬著牙抬起手把他媽媽搭在他大腿上的手給拿開,忍了這么久,都快要好些了。只是這瞬間的痛感終究還是打開了他的淚腺,陳向宇一邊哭一邊哽咽道“我腿好麻,腿好痛”。一說完徹底放開了自我,張嘴就哭。
聽到是腿麻,她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不就是腿麻嗎,至于哭成這個樣子嗎,瞧你這熊樣”說完就站起身來,伸出一根手指放在陳向宇舌頭上,待手指沾了點唾液后就拿了出來,緊接著就把這沾了陳向宇唾液的手指分別在陳向宇兩邊眉毛擦拭一番。做完這一切就出去了,她很忙的,洗衣做飯打理菜園子等諸多事情等著她去做呢。
陳向宇一臉茫然,搞不懂具體是個什么情況,他正要接著哭呢,到時候好有理由問她拿點零花錢用用,正當心里的如意算盤打得霹靂吧啦時,猛然發現雙腿間的酥麻感徹底消失了,就連腳部那一圈大一圈小的感覺也沒了。陳向宇開始高興起來,不停的蹦來蹦去。他很好奇為什么用口水涂抹眉毛就能治好這酥麻感,疑惑的同時學著媽媽的動作用手指沾口水向著眉毛擦去。過了好一會,期待的感覺并沒有出現,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因口水沾在一起的眉毛分散開的感覺,這難道就是關鍵?或則是說要其他人幫忙才會發生作用?陳向宇打算去找媽媽再驗證一番。
受到一頓臭罵,陳向宇嘟著嘴很不心甘情愿的坐在灶前生起火來,添加木棍的時候故意對著那位慈愛的老母親做著白眼,雖然被對方無情的忽視,但至少反抗過,也算是個男子漢。一想通這點,陳向宇難過的心情開始變得豁然開朗起來,灶臺里的火被他燒得直往煙囪里面鉆。
像往常般,一大早陳錦昊就提著裝有臟衣服的桶子來到了河邊。平放在河道旁邊的一塊十米長一米寬的大麻石便是整個村莊家家戶戶洗衣洗菜的主要場所,因為這里除了可以洗衣洗菜還是信息散源地。它處在上下游分界線上,各占五米位置,陳錦昊他們村子處于上游,夏雨柔姑姑家屬于下游。陳錦昊早早就聽老一輩們講起過這塊麻石,這是第一批遷徙過來的先輩們故意放之,意在鎮壓邪祟。傳言先輩們剛來到這片土地時經常發大水,有時還伴有洪峰侵襲,先輩們為了更好的生跡下去便自發的開山拓土,經過不懈努力終于在兩座大山之間建起了一座水壩。而這塊麻石便是當時開山時挖出來的,后來經過風水先生的演算,找到了現在的位置,先輩們便采用滾木的方法運送這塊麻石。在一切妥當后還特意燒了香做了祭祀,自那以后,即便是發大水,水位也超不過這塊麻石面上。
陳錦昊早已習慣村里婦人的打趣,她們總是在錘洗衣物的同時夸陳錦昊既是個男孩也是個女孩,吃得了男孩的苦受得了女孩的累。最開始的時候,陳錦昊還有點靦腆,臉頰泛紅,打心底的不好意思。慢慢習慣之后,就把那些婦女的話置若罔聞,因為從她們嘴里出來的話語大部分要么被反復提起要么就是毫無意義,而真正經過自己腦子過濾后的話語根本沒幾句。她們就是這樣,經常性的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包夾著簡單的方式來抵抗這麻木的生活。好不容易在拼盡全力僥幸險勝一籌,便洋洋得意許久,甚至仰起尊貴的頭顱以彰顯自命非凡一面,但在那些逐漸流逝時間里,短暫的高貴根本無法抵擋住那沉重的平靜,上揚的頭顱最終還是低了下來。
衣衫拍打著露水,路途似近似遠。夏雨柔站在路口旁,或許是等待使人太過無聊,她把手中的狗尾草高高舉起,她喜歡看它迎風飄蕩的樣子,因為她依戀著這份平靜的愉悅。每當這時候她能感受到自己心臟跳動的旋律,它像極了一首歌,她還堅信迎風飄蕩的狗尾草是傾聽了它的旋律才偏偏起舞,認為它是內心世界的表達。有時候幾粒成熟的種子從上面脫落下來,向著高空飛去,夏雨柔便會傻傻的盯著它們看很久很久,看它們起起落落,哪怕是消失在視角盡頭,她依舊會在心里想著念著。
陳錦昊三人老遠就看到路口旁的夏雨柔,她今天換了一身新衣服,一望無際的金黃色稻穗把她牢牢圍住,她那白皙的皮膚,一頭烏黑的發絲,再看她那手中高舉著的狗尾草的樣子,遠遠的,她似乎是一位剛下凡間的漂亮小仙子。陳錦昊猜測夏雨柔估計等了他們幾個不少時間,加快腳步向著她那走去。
看到陳錦昊他們走來,夏雨柔連忙把狗尾草藏到身后。好友相見,哪怕是一個夜晚短暫別離后的重逢也少不了一陣寒暄,他們學著大人的口吻,對著夏雨柔噓寒問暖。夏雨柔很想笑,稚嫩的聲調發不出那些字詞該有的氣勢反而有點陰陽怪氣惹人好想笑。
夏雨柔不忍心薄了陳錦昊他們的好意,把狗尾草放置一旁后連忙挺直了身子,兩臂合攏向前伸直,右手微曲,再把右手放在左手上,然后把兩臂自額頭下移至胸下位置,同時上身輕微前傾。做完這一切后夏雨柔微笑道“怎么樣,我是不是很厲害。”陳錦昊回頭看著陳向宇和陳俊明,怎曾想到這三雙無辜的眼睛會彼此睜得發亮。
無奈的陳錦昊把頭轉向夏雨柔這邊,習慣性的摸著自己后腦勺問道“夏雨柔同學,你剛才這套動作是個啥呀,搞得我們都看不懂”陳向宇和陳俊明也很想知道,不知覺的把身子向著陳錦昊靠了靠。
看著這眼前的三人,夏雨柔一陣歡笑“沒啥,這是古代女子行禮的一種方式,只不過我只會這種最簡單的”陳向宇搭話道“這還是最簡單的啊,你剛才那么來一下,我眼睛都看花了”夏雨柔答道“沒啥沒啥,那時候的人幾乎都會,屬于日常肢體語言”陳向宇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陳俊明突然來了句“古代又是什么時候啊,我怎么覺得那時候的人好奇怪呢,沒事做這些動作干嘛”陳俊明的問題問到了夏雨柔,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解釋說“可能是他們需要吧,古代說遠也不遠,說近也不近,等我們長大了就知道了”。
陳錦昊很好奇夏雨柔怎么會的這些東西,夏雨柔回答道“都是媽媽教的”“那你會不會我們男孩子的行禮動作,我們有點好奇,也想學學”陳向宇和陳俊明頻頻點頭以示贊同陳錦昊所問的問題。夏雨柔想了想“會是會一點,只不過是那種簡單的”陳錦昊說道“那你示范下,我們照著做。”夏雨柔轉了轉眼珠說道“想學這個嘛,可容易可簡單,關鍵在于我的態度,只要你們答應以后管我叫師父就成,我保證知無不教,除了這個,我還能指導你們學習呢,不吃虧的。”
陳向宇很有骨氣的想反駁夏雨柔這不平等條約,只是還沒等他開口,陳錦昊開口來了句“師父”打斷了他后續的思路。夏雨柔聽到陳錦昊喊她師父甚是開心,拍了拍陳錦昊的肩膀說道“以后你就是大師兄了。”一聽到夏雨柔這么說,陳向宇心想這還得了,叫晚了豈不是要做最小的師弟,他可不想這樣,開口道了一聲“師父”,可惜他還是晚于陳俊明,就那一秒不到的時間,陳向宇就成了陳錦昊和陳俊明的師弟。陳向宇表示很痛苦,嘟著嘴自己跟自己生氣來著呢,引得身旁三人一陣大笑。
夏雨柔“嗯哼”兩聲后說道“看好了,三位徒弟們,先把身子挺直,右手握拳,左手成拱形于胸前位置用左手把右手給包住,身子同樣微微前傾,帶著微笑面向你要行禮的人,就像我這樣”陳錦昊他們三人跟著夏雨柔依葫蘆畫瓢學得還挺有模樣,連夏雨柔都夸他們悟性高,尤其是陳向宇,學會后立馬就對著陳錦昊和陳俊明行起禮來,嘴里說著“早啊,兩位吃了沒”陳錦昊和陳俊明紛紛回禮“吃過了,吃過了”。他們的歡笑聲在這片田野里響了起來,驚起幾只窩在稻田里偷偷覓食的斑鳩,此刻微風襲人。
快到學校門口時陳錦昊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為什么我們是左手包住右手,而你卻是右手包左手呢。”夏雨柔回過頭來,把自己的胳膊向前伸出去“來來來,把你的胳膊也露出來”陳錦昊照著做了,夏雨柔再次說道“發現了什么”陳向宇搖了搖頭“陳錦昊的胳膊比你的黑”夏雨柔聽后朝著陳向宇輕輕踢了一腳,并沖他翻了個白眼“陳錦昊的手臂比我的至少壯一圈,這就是你們要用左手包住右手的原因,誰讓你們男生天生就代表著力量呢”隨后想了想又說道“右手微拱包住左拳也不是不可以,但不過只能在喪事上才能用”。
喪事二字不僅僅是簡單的意味著某人的離去,它背后那種沉重的離別時的傷感令他們感到無比壓抑,哪怕是痛哭一場也于事無補。因為懷念,在某些日子里或多或少總會浮現那人曾經存在過的身影。奈何身無一兩魂,且行蹉跎續往昔,只是這憑添的哀愁時常令人沮喪。此刻又聽到夏雨柔這般講解,陳錦昊只好點點頭以示知會。
一行人剛走上水渠便看到另一岔道上的胖子,陳向宇二話不說,敞開嗓子對著他喊了句“胖子”喊完之后還不忘向著胖子揮揮手。胖子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后心中一笑,雙手呈喇叭狀放在嘴前“猴…子”,同樣是說完后揮揮手。這可把陳錦昊他們逗樂了,那短暫的陰霾也被驅散,就連一向反感別人喊他外號的陳向宇也笑得異常開心。
眾人加快腳步只為路口相遇。一碰面胖子連忙擁抱著陳向宇,陳向宇能夠理解胖子的舉動,他輕輕的拍了拍胖子的后背。其實陳向宇蠻難過的“已經確定了離開的日子了嗎”,胖子松開手臂后答道“是的,就這兩天”陳向宇聽到胖子的回答后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好再次用擁抱的方式表達自己內心情感,陳錦昊和陳俊明同樣如此。“好在不是不告而別,說實在的,在我很小的時候時常幻想離開這里,有時候就連夢境都是自己背著行囊離去時的場景”胖子冷笑一聲后繼續說道“童年時那些不切實際的奇怪想法現在快要實現了,反而有點舍不得,你看看那山、那水渠還有這片寧靜的天空,不得不令人迷戀啊。”陳錦昊說道“那你為何不考慮繼續留下來?”胖子拍了下陳錦昊的肩膀說道“你所說的我也不是沒想過,但生活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簡單,它不是抗一抗就能過去的事,與其執念不如大度的舍離,我相信我那天堂里的親人們同樣會默默的庇佑著我,不管我在哪里我都會為他們祈禱,我也會為你們祈愿,你們是我在這片土地上最好的朋友,我始終堅信會有再相逢的那天”。
此刻一陣微風拂面而過,胖子目光如炬,似乎已經看到了那所期盼的日子。大家繼續向著學校大門走去,流淌在兩條田埂之間的清澈溪水透著一股清涼,它那不緊不慢的流水聲讓人聽起來格外輕松與舒適。胖子的遠去既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陳錦昊依稀記得當時胖子把消息告訴給他們時伙伴們滿臉不可置信的樣子。
既然做好了選擇,那就按照自己的意愿走下去吧。日子總是這樣,平淡無奇又偶爾驚起漣漪,它一次次興起的波浪不斷把你涌向前方。它從不在乎你面對的是什么,也不管你是否真的做好了準備。而一旦結果不盡人意你便瘋了似的跪在它面前發出內心深處的哭喊聲,指望著它能在了解你的痛苦后對你稍作改變,可是它依舊是那般殘酷冷血,絲毫沒有憐憫你的意思,一直到眼睜睜的看著它把你最后的希望給摧毀后你這才明白沉默的意義究竟指的是什么,并且你年少時困惱的問題也有了答案,深刻理解了為何蕓蕓眾生總是千篇一律,你便和那些人一樣,學會用沉默挺起你的胸膛,你當著它的面站了起來。
那是一次偶然的機會,李岷與當初同在城里教學同事書信往來時除了分享自己的教學經驗和一些簡單的看法之外還簡單的講了下胖子的情況。李岷當時認為這是一次極為簡單的教學交流,本沒在意,更不會知道這封薄薄的信件竟然也有改變他人命運的力量。
同事拆開李岷的信件,看到里面的文字后難掩自身激動的情緒,一下班連忙騎上自行車往教導他成才的恩師家駛去,同時帶上了李岷的這封信件。他一直記得恩師那次偶然提起的心愿,他想要個孩子續續香火,兩口子清靜了一輩子到頭來還是斷不了念想,尤其是退休后總感覺家里少點什么聲音。每當聽到樓下的小孩子吵吵鬧鬧時,恩師總會來到窗戶口安靜的看著那些孩子,而且一站便是大半個上午,哪怕那些打鬧的孩子消停后各自回家,哪怕是巷道冷清下來,恩師依舊會站在窗前發著呆。
恩師和師母并不是沒有過孩子,只是天意弄人,師母剖腹產后大出血,為了活命只能選擇切除子宮已保周全。雖然她因此失去了再次生育的機會,但看到正安靜熟睡的襁褓里的孩子她就覺得心滿意足。恩師給孩子在姓氏后面添了個單字延,這是他的名字。孩子就是他們的希望,就算是再次承受比這強十倍百倍的痛苦他們也會選擇義無反顧。因為念想,本以為淌過這一關后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
在周延出生三年后恩師帶著一家人回到老家,打算趁著假期回到鄉下好好洗滌一番內心的喧囂,享受生活的同時尋找到片刻寧靜也讓周延多多接觸自然,引導孩子喜歡上這片充滿無限魅力的土地,期待能在這片土地上看到孩子盡情的釋放天性,就像他們小時候一樣。
那是一個朦朧的清晨,半空中懸著一片片的雨霧,像紗一樣籠罩在人的眼前,那是昨晚下了雨的緣故。師母把周延叫醒后提醒他待在院子里活動活動身體不要亂跑,至少他爸爸沒從菜地里回來之前絕對不可以跑出去。周延很聽話,媽媽每說完一句話他就點一次頭,并且滿臉的笑意,看著這般可愛又充滿靈性的孩子,師母甚是安慰,心滿意足的去到里屋做起飯菜來。
周延確實不錯,玩累了就坐在屋檐下的臺階上用手撐著小腦袋,眼睛一眨一眨的看著遠方。師母時不時的從里屋喊他兩聲,他每次都是爽朗的應答著,從沒不耐煩。
一只五彩蝴蝶落在周延指尖上,他動了動自己的手指頭,蝴蝶便從他手指尖飛了起來,它沒離得太遠,一直圍在他身邊扇動著翅膀,翩翩起舞。周延心生好奇,想把這只蝴蝶給抓住。他緩緩起身,靜悄悄的往那蝴蝶所在位置走去,在快要接近時迅速的伸出手往蝴蝶身上抓去,但撈空了,并沒有把蝴蝶給抓在手心里。蝴蝶慢慢飛到院子門口,它就在那扇著翅膀,他等了幾分鐘,蝴蝶也沒飛走的意圖。周延再次上前,走到院門口時猶豫了一會后還是打開了這扇竹子做的矮小院門向著外面走了去。
出了院門的周延內心有點忐忑不安,爸爸還沒回來他就這樣跑出去,媽媽到時候會不會怪罪與他,會不會惹媽媽不開心,他只想盡快把這只蝴蝶給抓住,到時候好把喜悅向媽媽分享一番,也讓媽媽感受到他的快樂。
只是一出院門,蝴蝶一改常態,加著速往前飛去,周延很著急,路上有點泥濘,鞋底上沾了不少黃泥,為了跟上蝴蝶的速度,他在追趕的過程中不小心摔了兩跤,手掌按在小石子上有點生疼,但他沒放棄。也不知道追了多遠距離,在他快心生實在追不到就算了的想法時蝴蝶卻停了下來,他抓住機會,伸出手用力的往前一跳,周延把蝴蝶給抓住了。蝴蝶此刻就在他手心里,他很開心。為了避免蝴蝶被自己給捏死,他便兩手合在一起,中間拱起把蝴蝶牢牢關在里面,蝴蝶在他兩只手掌之間拍打著翅膀,此刻他感受到了自己所期待的感覺。
周延正打算往回走,只是回頭才發現自己處在一個斜坡上,算不上很陡峭,只是下了雨有點濕滑,斜波下面便是一口池塘,水有點清,但看起來比較深,周延開始還有點擔心,他放低身子小心翼翼的朝著前方邁了一步。沾滿泥巴的鞋底讓他險些站不住,看著那么長的一道滑痕,他還是挺害怕的,下方那么寬闊的一口池塘,周延又那般渺小。
不遠處的一根木棍引起了周延的注意,但如果要拿到那根木棍就必須得先放了手中的蝴蝶。他穩定好自己身子后透過大拇指間的縫隙往里再次瞧了瞧,蝴蝶還在拍打著翅膀,周延便把雙手張開,蝴蝶從他手中飛了出來。他就那樣看著,同樣很開心,絲毫沒有失落感,他還朝著逐漸飛遠的蝴蝶揮揮手,待蝴蝶徹底消失在眼前后他才心滿意足的去拿那根棍子。
有了這根棍子在手,周延輕松了許多,他把棍子拄在前方,再次向前邁了一腳,但沒想到那一小塊地方的黃土會那么松軟,直接塌了下去導致他半只腳懸空。周延下意識的要穩住身子,雙手握緊棍子想借助棍子的力量把腳給收回來。他的身子是前傾著的,整個人的重心全在那個撿來的棍子上,在把腳收回來的那一瞬間響了一聲清脆的“噼啪”聲,隨后木棍便從中間斷裂,一節牢牢插在泥濘的黃土里,一節被周延拿在手里。
由于重力前傾,慣性使周延向前跑沖起來,他想把手上僅有的一節木棍給插到黃土里好讓自己停下來,但木棍里面全是發霉形成的木屑,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他斜了下去,一頭栽向下面的池塘里。周延的腦袋磕在水中石塊上暈了過去,他悄無聲息的走了,沒有過任何掙扎。
歲月靜靜流淌,它帶走了我們無與倫比的大好年華,它剝奪了我們的希望,它使我們沉寂,它在不斷的安撫著我們,此刻,淚水還是會濕潤我們的眼眸。
周國慶在聽到趙俊賢轉述胖子的故事后大為感慨,感嘆人生無常起起落落,認為這是上天給的緣分,當晚周國慶便同妻子一番商量后決定領養胖子。
張星是從趙萌萌那聽到胖子要離開的消息,猜測到今天很有可能會是最后一次見到胖子,畢竟明天就十一國慶節,因此刻意提前二十分鐘從家里出發,一到學校放下書包就坐在校門口的石墩上等著胖子的到來。他想送件禮物給胖子,送禮并不是感謝上次打架沒把他這位幕后主使給供出來,對于張星而言即便是被胖子供出來也沒關系,他早已做好了準備。張星只是想找胖子聊聊天,他轉學來這之后真正認可的朋友就胖子一個,只不過他不太會表達才使胖子覺得他很冷漠,哪怕是張星并不想讓胖子誤會,但他又懶得解釋。現在胖子要走了,他內心很失落。
陳向宇打心底看不起張星,他不知道為什么,骨子里的抗議使他無從反駁。陳向宇正眼瞧都不瞧一眼坐在石墩上的張星,自顧自的往校門里走去,陳錦昊和陳俊明沒有陳向宇表現的那么明顯,基本的同學友誼禮儀還是有的,比如一個簡單的微笑,但微笑過后馬上又把笑臉給收了回去。
張星沒有在意,依然一臉笑意看著陳錦昊他們。等胖子走過來時,他站了起來攔住了胖子的去路“跟我走吧,我有事找你聊聊。”陳向宇聽到后站住了身子轉過頭來看向張星,他擔心張星會欺負胖子。只是這擔心明顯有點多余,胖子足足比張星高出一個頭的距離,真要是打起來指不定誰吃虧呢,一想通這點,陳向宇便繼續朝著教室走去。
圍墻下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張星從口袋里摸出一支精美的鋼筆“來,這是給你的,我們認識這么長時間也不知道你喜歡什么,但這只鋼筆是我爸送我的生日禮物,希望你能喜歡。”胖子很不好意思,他不敢收下這份禮物,他愧疚自己沒為張星真正做些什么。張星一副意料之中的面容,半喜半氣,他強行把鋼筆往胖子手中塞去“手就別推了,拿住它,摔壞了怪可惜的”。無奈的胖子只好順從張星,他緊緊的握住了這支鋼筆。
張星滿意的拍了拍胖子肩膀,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連忙從另一個口袋里掏出一張五十塊的紙幣“把這五十塊錢也拿著吧”胖子往后跳了一步“這錢太多了,都可以買一大臉盆的豬肉,這我絕對不能要,你爸媽知道了會責怪你的。”張星先是一愣隨后便想明白了,胖子這是懷疑他偷了家里的錢“想些啥呢,這是我辛辛苦苦存出來的私房錢,為了把它拿出來我還把存錢罐給摔了,又趁著天黑去了趟商品店,好說歹說那家店的老板才同意給我把那些五毛一塊的核算在一起后才換成了這張五十,你就看在我這般不容易的情形下把錢給收了吧,就當是我自己給自己的”。胖子沒聽懂張星說的話,滿臉疑惑的看著張星,張星笑道“你看啊,我送鋼筆給你不就指望你能給我寫寫信,再說郵寄是要花錢的,把它拿著吧。”胖子看向張星“好吧,謝謝你,張星”。
清涼的晨風撥動了張星額前幾許發絲,身旁的雜草也跟著輕輕擺蕩起來“到了那邊要好好的,聽大人的話不要寒了長輩的心,我們來到這世間注定會有自身該背負起的使命,要好好努力耕耘,早日塑造起自己的一片天空”張星語重心長的繼續說道“聽到了嗎,胖子,一定要好好的”胖子把張星的話聽進去了“我會的”,“你知道嗎,有時候我挺羨慕你的,至少你不會有家庭冷暴力,我的爸媽表面和和氣氣,但我知道的,他們之間并沒有愛情,因為我能感受得到,但我又無能為力,只希望自己早點長大,長大后才有能力做出改變,我希望他們幸福”胖子聽后走上前安慰道“張星,你也不用自責,父母之間的矛盾錯不在你,你一定要想明白這一點,你聰明又懂事,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胖子繼續說道“或許是你所生活的環境養成了你的性格,說你開朗吧,但又讓人覺得你很高傲冷漠,你的這份自我孤獨封住了所有有關于你的出入口,外面的人進不來,里面的人為你痛苦,其實你應該大方的從里面走出來,嘗試著做出改變,多交交朋友,多聽聽別人的故事,尋找到自己的友誼,只有內心充盈了才能生起重新審視世界的勇氣”。
張星聽到胖子說了這么一通話大為驚訝“可以啊,胖子,你的這席話頗有生活意義,以前咋就沒看出來呢”胖子笑著答道“沒啥,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等你經歷的東西多了以后你也會有自己的心得體會。”張星明白片胖子話中所指的是什么。
上課的預備鈴響了起來“走吧,期待下次相遇,珍重”胖子應道“多多保重”。
昨夜星辰裝飾了你的夢,一聲再見便成了期許。今日是九月的最后一天,年少的同學們個個充滿了激情,就連讀書聲都比平常高出了幾個聲調,聰明的任課老師總會選擇在這個時候講解課本中的難度較高的知識點并趁著下課鈴聲響起后布置好作業,這才把他們那顆興奮又激動的心給稍稍冷卻下來,但這并不影響他們即將探討的假期規劃。
陳向宇趁著課間攤趴在課桌上,他要好好休息片刻,緩解下被數學老師折磨過后的腦子。王小花用鉛筆敲了下陳向宇的手臂,陳向宇心不甘情不愿的轉過頭來“又要干嘛”,只見王小花從書包里拿出一顆奶糖給陳向宇遞了過去,陳向宇二話不說接過奶糖撕開包裝袋后就往嘴里塞,然后繼續趴在課桌上。“好吃嗎,是不是很甜”,陳向宇一邊嚼著奶糖一邊點著頭,忽然他腦子靈光一閃,連忙坐直身子“你不會就這一顆糖吧”“是啊,我就偷偷藏了這一顆,這奶糖是我媽媽給弟弟買的,因為我弟弟老愛哭,但只要給他奶糖吃他就不會哭了”。陳向宇聽到王小花這么說內心瞬間充滿了罪惡感,不好意思繼續嚼動奶糖便把它給吞了下去“那你還給我吃”“我也不知道,只是看見你趴在課桌上感覺你不開心,吃顆奶糖后心情是不是好很多”王小花笑著看向陳向宇,她似乎從不在意自己。陳向宇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等放假回來我給你帶比這更好的大白兔”王小花很開心“那先謝謝你了,對了,國慶七天假你打算去做什么”“前三天估計要待在地里,要幫家里收稻子,后四天還不確定做什么,如果不出意外估計會去搭稻草棚玩,你呢,怎么打算的”“我要幫家里帶著弟弟,還要做飯洗衣服,家里種了好多田,我爸說至少有我們兩個學校那么大,我恐怕是沒時間出去玩了”眼看著王小花有點淡淡的失落陳向宇安慰的說道“沒事的,等你忙好了我帶你去我們做好的草棚里玩,我們躲在里面看白云啃甘蔗”。“嗯,那我們先這樣說定了哈”。
今天最后一節課臨時有李婷婷代班,她此刻坐在辦公桌前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而后環顧四周,因為沒在辦公室看到李岷的身影便悄悄的把李岷壓在書本下的課程表給抽了過來,偷偷瞄了兩眼便把李岷的課程表放了回去。
李婷婷來到李岷宿舍,房間門的開的,李岷正在收拾衣服。李婷婷站在房門口敲了兩下木門,李岷回過頭來站起身子向著門口的李婷婷走去“來來來,李老師快請進,你瞧我這房間真夠亂的”說完連忙把搭在椅子上的衣服拿開,并用手撣了撣椅子“李老師快請坐。”
李婷婷并沒有坐下,她徑直走向李岷放在床沿上的那堆衣物“讓我來吧,你看你把它們折的太不像樣了,到時候穿起來全是褶子,不好看的。”李岷被李婷婷無情的推開了,她坐在床沿邊上折起了衣物,站在一旁的李岷無所是從“我給你倒杯水吧”李婷婷抬了抬頭微笑道“也行,正好有點口渴,等我幫你折好衣服再喝。”
李岷用杯子盛好水后也不知道該做些什么,他就端著水杯站在一旁,李婷婷瞧見他這木訥的樣子嘴角揚起微微一笑“要我說啊,你該買身新衣服穿穿,這些衣服都有點舊了”李岷有點不好意思“我,我不太會選衣服,這些都是店家說我穿的好看才買的。”李婷婷搖了搖頭“要我說你啊,就是太老實了,不怕吃虧啊”李岷答道“吃點虧也沒壞處,吃得虧中虧享得福中福。”李婷婷打趣道“喲,你這思想蠻不錯的”。李岷不太好意思的回了個笑臉。
有些女人天生細膩手巧,剛看起來一團糟的衣服被她折的整整齊齊,就像賣衣店里陳列著的衣服一樣,只是舊了點。李婷婷折好衣服后又幫李岷整理起床鋪,她看見床角下平放著一個背包,背包上面除了幾件衣服之外還有一本書,她走了過去,把它們拿了起來“你這是要出遠門嗎,打算去哪里啊,如果是去玩可別忘了我”李岷笑道“哪里,有點事要出趟遠門,剛好明天趙俊賢帶著周國慶來接胖子,到時候我搭他們的車去火車站。”李婷婷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胖子的手續都辦好了嗎”“剛辦好不久,今天我去他家睡,順帶把材料給他拿過去。”李婷婷打量了下手上拿著的衣服然后把它放在一邊,又從那堆折好的衣服里面選出兩身衣服放進了背包里。
“累了吧,來,喝口水”李婷婷接過水杯后便坐在椅子上,書桌旁邊背對著墻壁的幾幅畫引起了她的注意“這些都是你畫的啊,干嘛把畫面背對著墻壁呢,轉過來多好,顯得房間有生氣”李岷尷尬的笑了笑“主要是畫得不好看,怕被人笑話。”李婷婷把水杯放在書桌上后“是嘛,那我得好好瞧瞧”說完便起身把最外面的一幅畫拿了出來“謙虛,你就是謙虛,這畫得多美啊,低著頭的稻穗,騰空而起的小鳥,還有幾處屋舍,一切看起來是那樣的靜謐,把它送給我吧”李岷湊上前笑道“好啊,就當感謝你今天為我付出的勞動。”李婷婷爽朗的笑道“哈哈哈,你也不是那么的悶葫蘆,讓我看看第二幅畫畫的是什么”李岷下想去阻攔,但還是晚了一步,李婷婷把畫轉了過來,她楞住了幾秒鐘“李岷啊,你是不是有特殊癖好”“沒有啊”“那我就看不懂你的這幅畫了,觀其輪廓,如此漂亮的一個姑娘你為何單單空出那雙眼睛呢,難道是缺陷美?”李岷連忙解釋道“不是的,這幅畫中的主人公是我大學時談的對象,只是某種原因導致我們分手了,現在過去了這么多年,我記不起她當初的那雙眼眸”李婷婷聽后繼續看起畫來“看不出來你也如此多情,以我女人的直覺,她很溫柔,如果記不起她的眼眸,不如就按照我的款式把畫給補全,我也挺溫柔的,你說是吧”李岷應道“必須的,在我看來整個學校的女性老師里就數你最溫柔”“就你會說話,這要讓其他女老師聽到了可不扒你一身皮”“沒關系的,我皮厚”。
李婷婷把畫放下后猶豫道“你這次出遠門是去見她吧”李岷應道“是的,我想弄清楚我和她之間突然分手的一些原由,把自己真正想說的話當她面給說出來。這件事成了我的一塊心病,折磨了我好久,我一直以為放下了,現在看來只不過是自我慰藉,我無法欺騙自己”李婷婷聽后內心很痛,但她故作堅強,依然保持云淡風輕的語氣說道“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你,只好祝你此行平安順利,我走了,待會還要給學生們上課”李岷送她走出門口,他突然想到什么“對了,你是不是有事沒和我講”李婷婷繼續掩飾內心的傷痛“沒有吧,或許是一下子忙忘了”李岷帶著疑惑“真的沒有嗎?”李婷婷拿起手中那幅田園畫笑著說道“真的沒有,就當我是來向你要畫的”說完就朝著辦公室走去。
在進辦公室門前,李婷婷做了幾次深呼吸,待情緒好過些后徑直朝著工位走去。她把手中的田園畫放在桌子底下,拿起教材欲要去班級,只是剛起身才想到下課鈴聲還沒響起,她又坐了下來,用手撐著額頭并把自己眼睛給閉上。她找李岷是有事想和他商量,這段時間家里經常有媒婆光顧,起初家里人還算支持她,畢竟兒女自有兒女福,可后來李婷婷的爸媽發現自己的女兒好像并沒有想結婚的意向,問她有沒有心怡的對象時,她也支支吾吾,大人便對她進行開導,擺了一大堆事實在她面前,既說年紀大了不好找對象,又說早生寶寶的好處。大人的每一個觀點都有現實中的正反實例,有時候他們都會把自己說激動。
李婷婷逐漸麻木,時不時的叨叨嘮嘮快把她逼瘋了。尤其是近日又有媒婆來到家里,說是男方是區里面的一個年輕干部,讓她爸媽好好考慮,畢竟緣分難得,如果能做通李婷婷的思想工作,媒婆便會帶著男方上門面談。李婷婷的媽媽張海花覺得這是難得的好事,心里盤算著如果這段姻緣真成了,不僅解決了女兒生活上的問題還能順帶幫助女兒處理工作上的事情,簡直一舉兩得,恐怕世間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打那開始張海花一邊穩住媒婆一邊敲打著李婷婷,時不時的帶著命令的口吻,讓她不要再猶豫,萬一錯過了多可惜,只是每次都不歡而散。懊惱的李婷婷甚至說出“如果你那么喜歡不如你去嫁給那個男的,我會義無反顧的支持你”的話語,氣的張海花氣血上頭,恨不得用棍子抽李婷婷幾棍。但張海花還算理性,就這么一個女兒,她不舍得,姑且讓她再任性一段時間。她心底可藏著殺手锏呢,當初她的媽媽也是這樣做的,直到現在張海花還感謝著自己母親當初為她所做出的選擇。
家里的事李婷婷從不帶到工作中來,可是這次她真的快堅持不住了,精神上的壓力讓她窒息,她也需要安慰。李婷婷承認自己喜歡上了李岷,每一個孤單的夜晚她腦子里全是李岷的身影,她不知道為什么,可能是他畫的畫,也可能是他身上散發出的光亮吸引著她。李婷婷想把自己的想法對著李岷當面說出來,可近觀李岷,他完全是那種不解風情的憨厚老實人,搞得李婷婷又氣又恨,真想揪住他的耳朵說“我喜歡你”。只不過李婷婷擔心一旦真的說出來了萬一李岷對她沒其他想法呢,到時豈不是連朋友也做不成,她糾結著煎熬著,現在又聽到李岷要去見前女友,她內心的堤壩快要坍塌開始迷茫起來。
上課鈴聲終于響了,李婷婷快速前往教室先是對著同學們交代下假期注意的安全事項,然后重新把昨天講的課文講了一遍,中途添加了幾則與課文內容相近的寓言故事,可她講著講著突然又想到李岷和家里的事,她一下子忘記了接下來的授課安排。她拿出懷表看了看,還有一刻鐘時間下課。李婷婷索性先布置好假期作業,又去到辦公室把那份打算留到單元檢測用的蠟紙油墨印刷而成的試卷分發給同學們,讓學生帶回家好好做完,等回來時批改后進行講解。在最后幾分鐘時間里,李婷婷突然想起假期過后便是一年一度的秋季運動會,她把運動會所有參賽項目寫在黑板上后提議同學們找到自身最擅長的運動項目,踴躍到體育委員陳向宇那報名,陳向宇像是被古代皇上欽點的大臣,立馬打起精神記錄著李婷婷所講的關于運動會各個該注意的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