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就行了吧？

所謂的了斷，所謂的切割……

當聽到那一長串名詞主動出現在她的嘴里時，莫辰只覺得如釋重負、豁然開朗！

大概也正因為這樣，此時此刻，他才會覺得躺在他身旁的那個她，看在他的眼里，比之前任何一個時候都美。

當然，說到美的話，這會兒穿在她身上的那件睡袍，應該也為她加了不少的分。

男人都是視覺動物，沒有誰能夠免俗，包括他。所以，當那一樣樣旨在最大限度地展露女人風情與挑動男人感官的設計細節撲面而來，身為一個男人的莫辰——這個一度都自認為對“性感”并不下飯的莫辰，還是沒法不為了眼前這個特定的“性感”女人，怦然心動。

他怎么也沒想到她的衣櫥里會連這樣的衣服都有！只不知，如果沒有他今天臨時起意的留宿，她平日里又會不會穿上它們，然后站在鏡前自我欣賞呢？

欣賞那窈窕婀娜的身姿曲線，欣賞那若隱若現的胸前溝壑……

畢竟，男人都是視覺動物！而她的過去式，不也正是……？

陡然一驚，莫辰趕緊收起了自己這些煞風景的雜念。

不會的！當然不會的！因為，就在剛剛，他還聽到她怯生生地對他說道：

“這件衣服我買來好久了，但一直覺得很難為情，總也下不了決心穿。今晚你在，我想來想去，還是決定第一個穿給你看。……你覺得這樣好看嗎？”

“當然啰，我家梨梨最美了！可迷死我啦！”

就在剛剛，他這么不假思索地回答著她。

但……其實還有一句話，他也很想對她說，卻說不出口。

即使沒有這件睡袍，她也很美……或者說是，很媚。

這是他第一次用“媚”這個字來形容她——這也是他第一次體察到自己的后知后覺。

她很媚。他竟然直到這會兒才終于意識到這一點嗎？比起當年的那些“他們”，他的恍然大悟，來得貌似也太晚了些……

現在想來，明明，當她還是“他”的時候，這一切就已經露了端倪。

“陸宇黎是帥哥！”

當年，在他與“他”分開之前的那個班里，這是一個被公認的結論。只是，如果他的記憶沒有出現偏差的話，這個結論，最早還是從他們男生那兒漸漸流傳開來的。

一群正處在熱血叛逆期的男生，一堆競爭意識前所未有地激烈著、稍有不爽就能對嗆甚至掐架的大老爺們，卻在那一年，在那一個班級里，齊齊心悅誠服地夸他們某一個同類為“帥哥”，還將這樣的結論大肆傳播！這又算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態？

也許，是一種……并沒有打心眼里把“他”當作“同類”的心態吧？也許是，每當他們看著那張清秀光潔得過分乃至十足風流婉轉的臉時，除了由衷地贊嘆一聲“帥”外，他們不知道還能如何表達內心深處那股微妙的悸動感……

他們更不知道，真正適合用來形容那張臉的字眼，并不是“帥”，而是——“媚”。

連先知先覺的“他們”都尚且參不透這其中的奧妙，更何況當年的他？——這個生來溫吞遲鈍慢性子的他！

當年的他，遲鈍到最夸張的地步時，可是連自己的心上人都會漏看呢！

“喂！莫辰！剛才你看上的那位姑娘不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嗎？你怎么一點反應都沒有？……啊？沒看見？臥槽你睜眼瞎啊？！難怪人家女生不鳥你！”

他還記得，當年，有好幾次，當他正在走廊上和“陸宇黎”聊天聊得投入時，卻突然被其他的狐朋狗友提醒，他居然又一次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和那位夢中情人擦肩而過了……

就這么一個遲鈍慢半拍的他，能有像今天這樣的后知后覺，他覺得都實屬不易。

……不對！他怎么又想著和“陸宇黎”有關的種種剎不了車了？不是都說好了要把“他”和他的梨梨徹底割裂的嗎？！

快，趁現在，再強調一下梨梨的存在感，也給他自己醒醒腦！

就剛才那句沒出口的話，現在，在經過了一番添油加醋后，他想他應該可以這么對她說出來了——

“梨梨你知道嗎？其實你不管怎么打扮都……都很媚啊！我才發現，你原來這么有女人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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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有女人味？

她嗎？這個身為“女人”的年限明明遠遠短于“男人”的她？！

而且……“不管怎么打扮，都很媚”……

包括當年作為“陸宇黎”的那種打扮嗎？

陸雨梨無法形容自己在這一刻的感受。總之，以往那種她最熟悉的別扭感，這次好像完全沒有出現。

這就對了……到了這一刻，她想她終于可以肯定，先前那似乎有什么東西從身體里被抽走了的瞬間，并不是她的錯覺。

到了這一刻，她終于放棄了所有的負隅頑抗，打心眼里向著“女人”這個身份繳械投降。

這一刻，距離“陸宇黎”的被動謝幕，整整八年！

到了這一刻，她也終于敢去回憶“陸宇黎”的謝幕始末了。

該從哪里回憶起呢？她只記得，那個瘋子，自從在那個燥熱的夏天初嘗了醉生夢死的滋味之后，居然還就這么上了癮，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地酣睡不醒，直到大學畢業！

直到，“他”的外號，從高中時令人欽佩的“陸大百科”，轉而變成了大學里——“泡妞高手”、“裝逼犯”、“雞血哥”……等等等等，毫不體面的模樣。

“他”這才發現，生活已在不知不覺間，被“他”過成了一場鬧劇、一地雞毛，令“他”焦頭爛額，卻又覆水難收。

“他”突然就想到了逃！逃離所有的關系網，逃離這方環境，逃離這座城市，逃離這個國家！

正好，專業的不對口，求職的不順暢，宛如一個個最完美的借口，合理著“他”出逃的計劃。

然后，“他”就真的說服了父母，以“繼續深造”的名義，逃向了千里之外。

然后……

陸雨梨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改變了她一生的夜晚！

疼痛，來自私密部位的古怪疼痛，持續數小時都沒有一點減緩……

“他”本以為這只是初到異國他鄉的水土不服，或者是那位“老朋友”即將又一次拜訪的前兆？反正，不管是怎么回事，在那個人生地不熟的國家，“他”能想到的應對方式便是咬緊牙關挺過去。

直到，再也挺不過去……

陷入昏迷之前，“他”看到那個高鼻深目的醫生，似乎表情略有遺憾地在說……

不，其實，當時“他”根本就沒聽懂那一串既非母語又深奧晦澀的專業詞匯。“他”是直到重新恢復意識之后，才明白過來，自己身上本就只有一半的男**官，已因那晚的突發狀況貽誤治療而徹底地壞死，徹底地離開了“他”。

那晚之后，“他”的選擇，只剩下這么兩個——

喚醒蟄伏在體內的那半個女人。抑或，做一個徹頭徹尾的假男人。

“他”最終選擇了前者。

于是，那晚之后，世上少了一個“他”——少了一個狼狽不堪的失敗“男人”；那晚之后，世上也多了一個“她”——卻并沒有多出一個脫胎換骨的成功女人。

只因，她從來都沒有發自內心地想要成為一個女人。

當時，她只是恨透了“他”——那個歇斯底里的瘋子，那個荒唐可悲的笑話……她滿心滿腦想的，只是讓那個討厭的“男人”，從此從這世上消失！

有時候她忍不住也會懷疑：是不是正因為她恨得太強烈太堅決，所以，那場猝不及防的急病，才會在她前腳剛踏上那片嶄新的土地時，就緊隨其后撲面而來呢？

反正，如她所愿，“他”確實從此消失了。但是，一切也因此而回到了原點。

異國校園里那位新入學的女留學生“Lily Lu”，一如當年初中和高中前期那個叫“陸宇黎”的少年一般，安分守己、低調無爭、怯懦畏縮。

說來諷刺。實際體會過她才知道，對她來說，作為一個“正常”的女人，相比當初千方百計地去做一個“正常”男人，倒是容易得多。

至少，從外貌上來看，除去174cm的身高略出挑于平均值，這個“女人”，再也沒有什么怪癖的異狀，需要她提心吊膽嚴陣以待。

只要不被任何人翻出她的過去，只要不被任何人看破她的內心，她似乎就能將這樣風平浪靜循規蹈矩的“正常”生活永遠維持下去。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作為“女人”，她還是無法真正地“正常”起來。這不光體現在身體的不完整上，還包括內心怎么也無法抹消的別扭和抵觸。

她怎么都沒法發自內心地想要成為一個女人！哪怕是和莫辰重逢的這三個多月來，也沒有。更多的，只是在硬著頭皮扮演一個她自己——或者說是大多數人刻板印象里討人喜歡的“女人”角色。

直到……這一刻。

她妥協了。她只知道，現在，不管是對她自己還是對莫辰來說，這都是最好的。

所以……

“辰，你……說我‘媚’？你這樣形容我，不會是覺得我很輕浮吧？”

她突然皺起眉頭，不安地向著莫辰問道。沒記錯的話，這也是她第一次對自己作為一名女性的形象和名聲感到如此在乎。

不，比起那個，其實她更在乎的還是——

沒記錯的話，當年，“怯懦畏縮”到了極點之后的另一面，似乎也是……極端的“輕浮放浪”。

她只是無論如何都不想自己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