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喜歡辛棄疾的“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边^了“強說愁”的年齡，人到中年真的懂了為什么“欲說還休”。一是因為好多事都覺得雞毛蒜皮不值得說；二是因為懶。工作了多年，動手動筆的能力和動力都弱到極點，哪怕是疫情發生宅在家里一個多月的時間幾次想寫點什么，都用各種躺所代替，懶到極致，所以“欲說還休”。

但中年經歷了幾次生離死別，更覺得人生苦短，總得要做些事，不為流傳后世，只是想主業不忙，在照顧完家庭后，把空余的見附件兩款以充實。疫情告訴人們，明天和意外永遠不知道哪個先到，有心去做的事，要抓緊去做，所以我戰勝懶，決心寫。

誰的人生都是人生，哪有缺故事的？我有故事，你有酒嗎？準備好酒，讓我先說一段八十年代的愛情故事吧。

（一）

接到長春師范學院的錄取通知書時，阿薇并沒有像其他同學那么興奮、開心，只是表現為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怎么說也是考上了，雖然不是名牌大學，但好歹自己考的也是本科。她仰頭望了望天，天陰沉沉的，估計一場大雨就快到了。“我的心情有哪天不是陰沉沉的呢？”阿薇心里想著，嘴角扯出一絲苦澀的笑。她決定先不回那冰冷的家了，去奶奶家報個信吧。呵呵，阿薇想，連喜都算不上，只是個“信兒”，不會有幾個人因為這張錄取通知書而高興，真的算不上喜。

阿薇家的冰冷只是相對阿薇而言的。阿薇兩歲時，母親生病去世了，父親也許是怕一個男人照顧不好嬰幼兒，也許是怕這個女兒是個累贅，便要把她送人。但找了幾戶人家都嫌她是個女孩就沒送成，父親只好無奈的留下了她。不到一年繼母過門，先后生下了兩個弟弟，重男輕女加上沒有親媽的照顧、庇護，阿薇在這個家多余且尷尬的存在著。

到了上學的年齡，父親生意比以前好很多，哪里顧得上阿薇是否應該上學，只可惜新社會沒有童養媳，否則阿薇可能早就被訂了親。到是姑姑提醒了奶奶：“阿薇不小了，該上學學知識了。日后找個人家，有知識也會讓人重視?。　蹦棠贪l話，父親不得不從，反正也不用他出什么力。書包是姑姑買的，叔叔又給了兩元錢就夠買筆、本、文具盒的了。

七十年代末期還沒有“九年義務教育”一說，上學要交書費和學費的。雖然不多，每樣只要一兩元錢，班費才兩角，現在聽著可笑的錢數對那時的人們來說卻不算小數。那時一個工人每月三十幾元的工資可以養活一家六七口人，我見過最多的養活了一家八口人。所以拿出一兩元錢對于一個普通人家也有一定難度。但阿薇家不是，她父親每天都能賺幾元甚至更多，可惜錢都歸繼母掌管。阿薇飯桌上和父親說要交學費，父親拿眼偷偷瞟了瞟繼母，到吃完飯也沒有下文。飯后父親又去忙生意了。轉天阿薇早上看見父親要出門進貨，便急忙跑過去說了書費學費的事，父親只淡淡的回了句：“等我晚上回來再說?！蓖砩习⑥崩У脤嵲诎静蛔∫矝]見到父親的身影。

幾番下來，阿薇從父親那拿不到錢，只能在班級被老師因為交不上學費書費而罰站。小女孩臉皮薄，在全班同學面前紅著臉，低著頭，自尊心跌落塵埃，只好硬著頭皮和姑姑、奶奶、叔叔說。好在阿薇父親的兄弟姐妹也都在縣城里做著小本生意，說出去感覺社會地位不如上班人高，但下次以后卻好于當時的“鐵飯碗”，而奶奶也有兒女們孝敬的體己錢，就這樣你幫一年，我給一年的，阿薇小學五年和初中三年就過來了。

初中時期的阿薇已經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漂亮女孩，初三時身高就達到165公分，這在那個年代是罕見的。典型的丹鳳眼和精致的口鼻組合到一起，配上出眾的身高，哪怕穿著姑姑給的舊衣服，也絲毫不影響女孩的妒嫉和男生的暗戀。

只是阿薇自己卻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容顏。穿著上她更不用花任何心思去考慮，一個季節就那么一兩件，不是彼就是此，這件臟了洗了就穿那件，不用傷神，倒也輕松。這樣一來阿薇的心思都用在學習上，成績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

阿薇本打算初中畢業努力考上中專，那時的中專是負責分配工作的，所以那時的中專也比重點高中還要難考，考上中專就意味著要賺錢了，好多同學把初中復習個來回就為了考中專。阿薇就盼著自己能早點參加工作，早點經濟獨立，不用提手向別人要錢，也不用等人接濟。好巧不巧的是，在初三過去半年時的那個春節，叔叔嬸嬸，姑姑姑父，當然也有阿薇父親和繼母，連同各家子女近二十人齊聚奶奶家歡渡春節。席間姑姑貌似無意的問阿薇要報考高中繼續學習還是考個中專早點畢業？從未關心過阿薇更沒關心過阿薇學習成績的父親突然拍拍阿薇肩頭，然后舉杯向大家保證似的說道：“如果小薇考上重點高中，我不但負擔學費，還每月給她五十元零花?！币滥菚r孩子過年做新衣服家里給準備出十元就不錯了。父親突然做出這么大的承諾，繼母臉色馬上就不好看了，看樣子不好當場發作，只是面無表情的繼續吃飯。獨阿薇腦抽般的說了句：“用不用做公證？”父親聽完只哈哈一笑說道：“這孩子······”繼母這時才撇撇嘴，那表情是：“你考得上嗎？”

父親難得有承諾，阿薇初中畢業就考了重點高中，結果不知是父親健忘還是當時喝多了，反正一切依然如舊。

阿薇常常恨自己，為什么頭腦一熱相信父親，考什么該死的高中？尤其是在自己承受著冬夜下晚自習回家路上的孤單和恐懼時。冬天本就天短，東北人睡的又早，下了晚自習已是晚上九點多了，同學們一窩蜂似的從學校沖出來越走人就越少了。大路上勉強還有些距離遠亮度不算差的路燈，路燈不及之處騎車瞬間就通過了，但下了大路，小巷里就是完全黑暗一片了，高低不一的房子配上各家形狀不同的院墻，遠遠看著像什么怪物要呼嘯欲出，很難看出后面到底有沒有人。而且目光所及處又是極其有限的，阿薇只好用力的蹬著二八架子的自行車，硬著頭皮往前沖，想著快點到家。偏巷子里的路又是極不平的，騎得越快，書包里的飯盒因為腹內無糧，就越是和勺子大聲鳴奏，叮叮咣咣的響聲既像給阿薇壯膽，又像是再像人呼救，有時又像是后面有人疾速追來，弄得阿薇每次到家時頭頂都是連急帶嚇的一頭汗。

回到家也不用奢望有一盞燈在等待她的回來。家里人都已經睡下了，阿薇在院子里停好自行車，做賊一樣的打開屋門，在隨手輕輕的把門閂好。悄悄走過走廊到北面那個小房間。這是這個“家”唯一屬于她的地方。這還是因為家里唯一的女孩大了，不好和弟弟們一起睡，父親只好收拾出家里堆雜物的倉房給她。房間在陰面，終年不見陽光，有時晚上睡著都會覺得額頭和鼻子有冷嗖嗖的感覺。

回到家阿薇先借著那連嚇帶急的熱度，吃完鍋里留給她的剩菜剩飯，然后回到陰冷的小屋去復習。阿薇一邊看書一邊罵自己蠢極蠢極，為什么就不考中專呢？要是考了中專是不是就沒有這三年難熬的日子了？高中這三年熬過去，考上了還好，萬一考不上復讀，且不說費用，光是繼母的臉色怕都夠受的了。

生活也是奇怪，雖然熬但只要你不去細品，倒也能很快過去，讓人有一種饒了你的感覺。

高考的時候阿薇決定考師類大學，不為別的，只為學費全免。老師和同學勸她慎重選擇，單是“選擇”這兩個字就夠好笑了。不得不做出的決定算得上選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