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雙方的攻防戰持續了一個半時辰，在付出了兩千多具尸體后，魏國終于在半山腰處開鑿出一處空間，為日后的進攻積蓄更多有利的條件。

“比預計的，少死了許多。”曹玄伯于中帳內，看完戰報后說道。

“大將軍不可輕視，預計趙國的底牌會在下次或是再后次數的防御時亮相，在此之前我們的一切進攻都不過是試探性損傷。”龐雛跪坐在曹玄伯身旁，講解道。

“你預估他們的底牌是什么？”曹玄伯放下戰報，轉身盯住龐雛的眼睛，“每誤判一次，就會有幾千魏國兒郎枉死他鄉。”

“小臣不敢，趙國絕非百年前羸弱之國，自趙灼稱王，聯吳國與我國一起威逼高宗放權起，其已非限眼彈丸蜀中，東陸之廣皆入他心。”龐雛急忙把頭垂于袖后，神情恭敬，“如今趙王，其子趙武也絕非庸碌之輩，天寶五十四年于朝堂廢趙相劉旋昂，任己為趙相，此后趙國不見衰敗，反加興榮。遇此為敵，請大將軍為我再加三分信任。”

語畢，龐雛雙袖攤開，以首扣地，以表忠心。

曹玄伯忙扶起這個以為要問罪于他的瘦弱書生：“你為文和所薦，我自然對你信任有加。”

說著隨手從衣架上扯下兩件狐袍，一件扔到仍舊低頭的龐雛頭上，一件披在自己身上。不等龐雛手忙腳亂地披好袍子，曹玄伯已先一步跨出營帳。

此營帳口正對著青云山，一出帳口這龐然大物便矗立眼前，曹玄伯自昨日黃昏后便再未出帳，眼前兀現如此光亮，也不閉眼，只是稍稍瞇住眼睛，望向那不可視及的山頂，“只是我真希望能多些魏國兒郎站著回家。”

白日里的青云山看起來并不如夜中猙獰的野獸一般，反倒似一個溫婉的女子朝山下的眾人盈盈一笑。只是這清秀女子現在半腰處已被破開，不時可見有石塊從體內傾斜而出，小股的士兵身著與巖石相似之色的衣物背負著物資從兩旁向山洞爬去。

“大將軍？”龐雛陪著望了一會青云山，半天不再有下文，有些疑惑地側頭看向曹玄伯，卻見他神色痛苦身體弓如蝦軀，有赤紅顏色的流動之物從皮下漸漸凸起。

“啊！”龐雛不知道這是什么情形，慌忙伸手去扶，可手才碰觸到曹玄伯的手背，就立即縮回，這皮膚不僅如火焰一般灼熱，并且在兩人相觸的那一瞬間龐雛清晰地感到曹玄伯體內有東西在吸取自己的血液和靈力。

“大將軍？龐軍師？”遠處值崗的士兵發現了此處的異樣，朝這里跑了過來。

龐雛即使立即抽手，身心還是受到了極大的傷害，不止全身軟弱無力，腦中也像被一根冰冷細針插入，阻斷思考。待他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時，那兩名士兵已經伸手扶住全身赤紅的曹玄伯。

“不！別碰他！”

那兩名士兵才穩住曹玄伯便覺得整個人向下猛地一沉，眨眼回神想要開口說什么，可是上下嘴唇已經枯薄難遏，全身只剩下一層干皮裹著里面蒼白的骨架。

明明已經再無生還可能，可這兩名士兵偏生還是活的，皺縮的眼珠在干癟的眼眶里澀轉著，想看向他們唯一的希望。

“不要直接碰觸大將軍！傳醫師！傳醫師來！”龐雛見后面又有聽聞此處動靜趕來的士兵，連忙大吼道，可這全力一吼又牽扯到體內氣血流動，兩力相阻使得他腦中又是一蒙，再回神時只見黑沉的大地向自己撲來。

青云關昨夜尚得稍許佳績，今日大將軍與龐軍師便突發頑疾不省人事。得知消息的將士的心里都坎坷不已，連帶整個魏軍的士氣都陷入低迷。

接連傳來的三個醫師都無法醫治大將軍，那兩名士兵堅持了半個時辰，也就埋在了軍營附近，只有軍師龐雛撿回了一條命，除去近幾日臥床修養多補些氣血便再無其他困憂。

看到這些傳訊字條，蒙乆墉就覺得煩躁之氣從心底翻涌而出。他是魏國第二軍的主官都尉，大將軍與軍師倒下后，按軍銜來排，率領魏軍攻克青云關的重任自然落到了他的頭上。可是他只知道大將軍與軍師接下來的一步方案，大局與之后的步驟他思索了兩個時辰也只是猜出了模糊的輪廓。

“都尉，今晚還夜攻嗎？”傳令兵在身邊靜候有一刻多鐘，一直等蒙乆墉把的畫滿雜亂線條的紙張投入火盆當中后才開口詢問道。

蒙乆墉聽聞他的聲音也未驚奇，只是用許久未潤過的嗓子嘶啞地說：“攻！不過不按照昨日那樣以掩護機關組為目標的沖鋒式進攻。今日要改做稀散人群試探火力的進攻方式，你傳完這些給他們四個后，再叫他們思索些實施的方案，一個時辰后來見我。”

“喏！”傳令兵躬身行禮后便迅速轉身傳令去了。

營帳內又只剩下了蒙乆墉一人，即使處在正直炎熱夏季的蜀地并且身旁放置著焰正旺的火盆，他還是感受到由內向外散發出來的絲絲涼意。

“這絕不是什么頑疾。這是種很熟悉的味道。”蒙乆墉細細摩挲著左手小拇指的位置，即使那里早已空無一物，“它難道還沒有死嗎？可明明它已經死在逃離鄴城的路上了啊。”

多年前沖上鄴城天際的火焰似乎又從那片天幕上裹著陰冷的情緒落回了這里，血紅的眼眸，赤色的大翼，非人生物詭異的舞蹈，一切都順著火焰從記憶深處彌漫而出，天穹與大地相連，火焰與火焰相接。

“不不不，不會的。它不可能還活著。我親眼看著它死在眼前的。”蒙乆墉瞳孔深處有絲絲猩紅鉆出，鄴城大火的記憶與奉命追殺那個東西的記憶在他腦中交錯，體內殘存的恐懼不斷成長，沖擊著封鎖它的理性屏障。

“大人，四位校尉已經到了。”親兵的話語像是投入水中的一粒石子，讓渾濁的水面泛起點點漣漪。

只需要這一點漣漪就足夠了！蒙乆墉再睜眼時已經擺脫了藏在記憶深處的過去陰影，成為了那個沉穩的蒙都尉。

“客套的話就不說了，今晚的作戰計劃也先擱置一邊。現在我要說一件事情，此事關乎到大將軍與魏國的生死。”

“諸位都還記得軒轅玄遠嗎？”

注：青云關戰役發生時是天寶八十六年，魏國軍隊的中高層過半都經歷過天寶十五年的鄴城大火事件。鄴城大火，直至魏國亡國，都是籠罩在其心頭上最陰沉的那片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