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落紅不久之后便小產了,王箋多日沒有來尋我,只是陪在鳳儀宮中,偶爾來的時候也是沉痛的。
看著王箋的失子的痛楚,我常常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我算計著,間接毀了一條無辜的生命,如我的孩兒一般,還未曾來到這個世界看上一眼,便已經如星辰般隕落了。
思及此處,我心口隱隱作痛,不是鋒利的疼痛而是像有一把鋸子不停地切割,原本已經結痂的傷口又被展示了出來,血肉模糊、鮮血淋漓。
我感到窒息,翻身而起,才逐漸能夠呼吸到空氣。
臥在榻邊的白芹感受到了我的動靜,顧不得穿上衣服便坐在我身邊,替我順著氣,手重重撫在我的背上,一下又一下:“主子這是怎么了,可是夢魘了?”
我濕了眼眶,淚眼朦朧的望著白芹:“白芹,你說我們是不是錯了,皇后小產的可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啊,我也是曾經為人母的人,如今又這樣害了另一條生命。”
白芹緊緊閉著嘴,嘴角抿成一條線,良久,她才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主子,心慈手軟對于我們而言最是要不得的東西,我們沒有先害人,但也不容他人一再挑戰底線,主子既知道曾經的孩子死得冤枉,更應該打起精神一步一步接著走下去,我們要走的這條路可沒有退路,只能咬著牙往前走。”
我遲疑地說:“你說的我都知曉啊,但依舊跨不過心里的那道坎,我不忍心看皇上如此傷神,我怕我一個忍不住就會對他全盤托出,祈求他的原諒和寬恕。”
白芹握住了我的手臂,越握越緊:“主子是想要自毀前程嗎,為著心底的那一點矯情和軟弱便要前功盡棄嗎,主子不想想若真讓皇后生下了皇子,深得皇上與太后的眷顧,那皇后的地位就更加無法撼動了。”
白芹的手抓著我是那樣緊,一點一點抓回了我的理智,我神色逐漸變得清明:“是啊,若真到了那被動的局面,我們都將無法翻身。”我感激地抓住白芹略顯冰涼的手:“若是沒有你,我怕是要鑄下大錯。”
白芹淡淡微笑:“娘娘能想明白才是最重要的,若是想不明白,那奴婢說再多也沒有用。”
這日,我剛歇完午覺,坐在院中看香月與幾個小丫頭比賽踢毽子,正踢得興起,李嬤嬤走了進來,踢毽子的幾人都止住了動作,向李嬤嬤行了禮,李嬤嬤笑著點了點頭,示意她們繼續。
我迎上前幾步,笑著說道:“今日吹得什么好風,倒把嬤嬤吹來了,這可是平日盼都盼不到的啊。”
李嬤嬤福了一福和藹地笑著說:“貴儀娘娘言重了,都一把老骨頭了,虧得娘娘還惦記著我。”
白芹已經搬來了一張椅子,我指著椅子說:“嬤嬤行了這半日路,想也是累了,不若坐著休息一會。”
李嬤嬤想要推辭,但實在推不過,便屁股挨著凳子坐了三分之一。
白芹馬上奉上了茶,李嬤嬤欠身接過放在了膝上:“太后召貴儀娘娘去坤寧宮,還等著奴才回話呢,實在不宜久留。”
“不知太后召見所為何事?”我試探著問道。
李嬤嬤看我一眼,低順著眉眼說道:“太后禮佛多年,常年一人,頗覺寂寥,想著順儀娘娘抄寫的佛經工整用心,便想來召順儀去坤寧宮陪伴陪伴。”
說完,李嬤嬤便起身說道:“來了這一會子,奴婢就先告退了。”
待李嬤嬤走后,我回屋重新打扮,換了一個素凈的頭面,穿了一襲靜雅的月青色蹙金疏繡綃紗宮裝。
我由著白芹為我梳理發髻,從銅鏡中望著她說:“不知太后召我可是為了皇后小產一事。”
白芹輕輕地梳著發:“太后浸淫后宮幾十載,未必不知道其中的關系,我們做的隱秘,不曾留下把柄。太后對主子的態度便至關重要了,但奴婢想在她心中主子未必會越過了皇嗣去,而且還是嫡長子,太后必是不甘心的。主子也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淡定處之。”
我輕輕點了點頭,端詳鏡中的容顏,雖然皮膚依舊細嫩,但眉角眼梢還是染上了幾縷憔悴。
待我到了坤寧宮,宮殿里極靜,唯能聽到院中大樹上的蟬鳴聲,高亢而聒噪,驅也驅不散,趕也趕不走的煩躁。
李嬤嬤迎了上來輕聲說:“娘娘直接去佛堂吧,太后在那候著呢。”
進了佛堂,滿是檀香的氣息,很是能凝神靜氣,就連蟬鳴的不耐也打消了幾分。
太后跪在佛像前,我忙上前幾步一同跪下,只看見太后閉著眼睛,并不說話,嘴中卻念念有詞,似是極虔誠地在禱告。
我也閉上了雙眼,心中默默祈求能與王箋相伴到老,相濡以沫。
“扶哀家起來。”
我睜開眼,伸手攙扶著太后站了起來,許是跪的久了,太后站起來的身形有些不穩,我使勁攙住了她。待站穩了,太后不動聲色地輕輕拂開了我的手。
我只得訥訥地收回了手,斂神屏息地候在一邊。
“你的字素來是好的,抄寫的佛經也極是工整,桌上已經備下了筆墨,哀家就看著你寫字。”太后也不看我,只靜靜看著門外的一株碧油油的芭蕉,語氣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漠。
我頗有些忐忑地拾起了筆,一個字一個字地寫著,沒過多久,身上就已經出了一身汗,衣服膩在皮膚上很是難受,反觀太后半點汗意也無。
就這樣抄寫了大半日,太后終于開口了:“罷了,停了筆吧,終還是缺了個靜字,回去吧。”
我應聲停下了筆,剛準備退出去,卻聽到太后幽幽地說:“皇上是寵愛你,但主意不能太大了,要懂得物極必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