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沉悶而沉默。布魯斯的媽媽曾警告她的丈夫,麗娜的日子不好過,他們不敢放任自流,就像他每周工作后的星期五晚上經(jīng)常做的那樣。于是他們坐下來,用眼角的余光觀察著麗娜。她坐在布魯斯祖母那繼承下來的搖椅上,彎著腰聽著收音機,聽著小調(diào),看不出對她在想什么,因為她的眼是那么的閉著。
她拒絕按照布魯斯媽媽的建議躺在床上,寧愿躲在餐廳的那個角落里,多年來,這里已經(jīng)成了家庭成員的避難所。
餐廳是房子的焦點:位于公寓的中心,是最繁忙、最忙碌的地方,家庭聚會和很多爭吵都發(fā)生在這里。因此,在那里很不可能感到真正的孤獨,尤其是那把老式搖椅,斜放在房間一角巨大的收音機前,幾乎碰到了家里吃晚飯的桌子。
危機幾乎都是在傍晚六點左右發(fā)生,因為那是一天中兩個家庭所有成員在一起的唯一時間。
早餐是四道菜。先是布魯斯的爸爸一個人在餐廳,他工作得很早。
然后是九點然后是去上學(xué)的孩子們。
最后是家里的兩個女人。
而在傍晚時分,他們能聚在一起,且經(jīng)常在馬克面前吃晚飯。馬克和母親吵架后搖晃得厲害或麗娜她對自己的廚藝的批評非常不滿。如果她聽到一個小小的不滿的嘀咕聲,就可能在吃飯的時候停止她的服務(wù);還有可能把自己扔進(jìn)搖椅里,把收音機的聲音調(diào)到最大。所以家里的其他人通常都把鼻子扎進(jìn)盤子里,不敢發(fā)表任何意見,因為敢發(fā)表意見就會引發(fā)最徹底的大混亂。
麗娜在大家面前這樣悶悶不樂,是為了讓家里其他人感到內(nèi)疚,而家里人在這個家里也已練就了很多內(nèi)疚。
布魯斯坐在桌子的另一邊。他能看到姑姑的輪廓,突然間感覺她老了,幾乎弱不禁風(fēng),她,是這個家庭的恐怖。據(jù)說她越來越像她的母親,多年來她一直以嫻熟的手腕領(lǐng)導(dǎo)著這個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放棄了所有的掙扎,躲在她的收音機前,滿足于不停地喃喃自語,她嘴里這些侮辱不是針對某個人,而是針對所有人。事實上,麗娜也得確越來越頻繁地退到餐廳的角落里,甚至有時放棄了家務(wù)。
布魯斯猜想也許有東西在醞釀。也許麗娜要告訴他們一些會讓他們都吃驚的事情;或者她要做出一個不可思議的行動。布魯斯為馬克感到害怕,他知道馬克正躲在他那塊小地盤上,他在魔法森林里成功地超脫了出來;他看到這個女人正被自己的脾氣推到了瘋狂的邊緣,她可能會撲向他的孩子,只要手臂一揮,就能把他再次打飛。
然后他明白了一件事:危險的不是馬克一個人,而是他們所有人。
麗娜突然轉(zhuǎn)向他。她猜到了他的想法嗎?她看了他幾秒鐘,然后說
“你們聞到焦味嗎?”
布魯斯媽媽跑到廚房,回來后明顯松了一口氣。
那里什么都沒有。一切正常。
麗娜繼續(xù)盯著布魯斯。
“馬克呢?”
他拿起刀叉,切了一個小的一塊魚肉,他送到嘴邊。
“我怎么知道?你雇我看著他?”
麗娜起身看看屋外的街道,她一邊揉著腎臟,一邊走到放掃帚的儲物柜前。睡覺前,她還得把屋里掃干凈。她一直等到天黑,現(xiàn)在,為了避免尷尬,她總要做點什么。
等大家都上床后,一個身影,馬克的背影終于出現(xiàn)了,他從廚房的窗戶溜進(jìn)來來,興奮得像只跳蚤,自言自語。他似乎不愿意推開草坪上那扇關(guān)閉柵欄的金屬門。也許他一直害怕等待他的是什么……或者他將會做什么。
在家里,馬克是不允許碰火柴的,好像他還是個孩子一樣!這讓他很生氣。常常在麗娜和布魯斯媽媽不在身邊的時候,他就會走近掛在墻上放火柴的鐵皮盒子,偷幾根火柴,然后躲在小屋里或巷子里。但他并不像鄰里的其他孩子那樣馬上浪費掉,他有時會在畫廊下看到他們在燒舊報紙,或者試圖點燃讓他們惡心的香煙。
馬克則會先把手指浸泡在酸澀而略帶惡心的硫磺味中,把鼻子伸到合攏的雙手之間,用力呼吸,長時間閉著眼睛。它聞起來像地獄之門。
他曾在一個星期天的早晨聽一位牧師在講壇上說過,當(dāng)罪人到達(dá)地獄之門時,他先聞到硫磺的味道,再聞到火焰的味道。牧師還說:“當(dāng)有了犯罪的沖動時,打開一個火柴盒,把它靠近你的鼻子,感受一下在地獄之門等待你的是什么!”
那天整個教區(qū)的人都來到了永世詛咒的門檻前,罪孽一度減少。
但馬克,卻經(jīng)常回到那種味道,這種刺鼻的氣味讓他害怕,但同時也吸引了他,他知道,只要有一根不起眼的小棍子,就能引發(fā)大災(zāi)難,這讓他安心的同時也讓他恐懼。當(dāng)一切都會出問題的時候,當(dāng)他將成為世界上最不快樂的孩子的時候,當(dāng)他再也沒有選擇的余地的時候,他會用一塊浸泡在硫磺中的木頭釋放出無法挽回的災(zāi)難,火,他的生命和別人的生命中的火,這將凈化一切。而這個世界,他的世界,可以重新開始。
此刻的他,想象著那閃爍的火焰接近學(xué)校的木柵欄,他的清漆課桌,他的老師的袍子,最重要的是,他母親的頭發(fā)。頭發(fā)是大腦的延伸,如果把火燒到別人的頭發(fā)上,這個人也許是重新開始,像一個新的人,像一個孩子,像一個嬰兒……
而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他的母親能改頭換面。
但是,即使在他最瘋狂的幻想中,也從來沒有把火焰引向任何地方。因為在發(fā)現(xiàn)魔法森林后,火天堂,他的第一個避風(fēng)港,已經(jīng)退居二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