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蕪領(lǐng)著妖魔大軍浩浩蕩蕩集結(jié)在幽冥界,珺寧高高在上,俯看眾生的魂靈。幽冥長久維持的平靜在那一刻被打破。
玥吟著急忙慌趕到此間客棧,書婧桐尚在沉睡。
“鳩煜山!救命!妖魔界不知道發(fā)了什么瘋,突然間要攻打幽冥!”
鳩煜山冷冷道,“三界六道各行其是,彼此之間有約定,互不干涉。妖魔這般大張旗鼓的行動,其他界不會坐視不理。”
玥吟急了,“什么理不理的!現(xiàn)在都火燒眉毛了,你讓我去求別人來救?不給你說了!阿書呢?”
“睡覺。”
幽冥界,書婧桐被玥吟急匆匆拉到交戰(zhàn)之地。無數(shù)的魂靈被青蕪的曼珠沙華毀滅,她的眼神了,沒有了往日的澄澈清明,而是一片污濁。
玥吟心下一驚,后退一步,“那丫頭怎么了?”
“再這樣下去,應(yīng)該要入魔了……”
“這……她怎么回事?自她化成人形,不就一直在你身邊嗎?如今這樣又是為了什么?”
“葉妖。”
“誰?”
“花葉永不相見的曼珠沙華,合適的時機(jī),關(guān)于彼此的記憶會恢復(fù)……”
“那她這是……為了復(fù)活葉妖?”
書婧桐沒有說話,似是默認(rèn)了玥吟的話。
幽冥的士兵被青蕪撕扯著,身后的珺寧笑的越發(fā)張狂。
書婧桐施法擋住了青蕪,漫天的曼珠沙華霎時間頹了下去,凋零落敗。
青蕪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最后睡了過去,臨睡前,想起來姐姐的懷抱,也是這樣,夾雜著海棠花香的清冷氣息,卻又讓她覺得格外的溫暖。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安眠。
幾乎是同時間,妖魔大軍也離開了幽冥。
書婧桐想不通他們這般是為了什么。
妙手仁心后院里,風(fēng)邱端著茶杯遞給鳩煜山。
“想清楚。”
鳩煜山抬頭深深地看向風(fēng)邱,良久,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綿長悠遠(yuǎn)的夢境在眼前浮現(xiàn),那里是他的記憶。
眾生對人世的癡念讓她生,也生了世上女子彎彎繞繞的心思,世人的癡念里滿滿的不信任也都教給了她……
黃泉邊,她每次都坐在岸上講那些人的記憶,他聽了很多,竟慢慢生出了神識,卻還是不懂她的淚點笑點,后來有一日,她沒來,他不習(xí)慣,又幾日,她沒來,他慌了心神,她帶了一壺酒,癡癡地喝著,說她要走了,去人間,那里有現(xiàn)成的故事,她要去看,去聽,去感受。
他說要去陪她,她笑他傻,千萬年循環(huán)往復(fù)的黃泉能懂什么是情,他逼急了,說自己可以,她給他一本冊子,囑他,若填滿了一本,她就答應(yīng)他。走出冥河界,看見了忘川的奔流,一心去摸它,結(jié)果落進(jìn)了里面,出來時,只記得那一本人間冊要寫滿,其他的都不記得了……
忘川抹掉了他的記憶,抹去了那些年他對她的依賴、怨念,還有深情。
……
日上三竿,鳩煜山轉(zhuǎn)醒,風(fēng)邱一副老道士派頭的看著他。
“你準(zhǔn)備如何?”
“找她。”
“又當(dāng)如何?”
鳩鳩煜山沉默不語。
紅袖一身邪氣走進(jìn)此間客棧,眼角眉梢滿滿的媚態(tài)與不符合年齡的成熟,一副小孩偷偷扮大人的滑稽感。
“主上讓我傳話,天地生靈的性命他都不在乎,只要明天落日之前同他在妖界一敘,也許他可以網(wǎng)開一面。”
書婧桐瞥了紅袖一眼“你呢?”
“我?”紅袖眉梢輕挑,“我自有我的去處。一個幽冥不倫不類的東西怎么配得上煜山哥哥,可笑!”
杯子應(yīng)聲而碎,玥吟手心的傷口慢慢愈合。“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丫頭,妖王也是你能合作的?”
紅袖的身形早已經(jīng)走遠(yuǎn),書婧桐深深的看著空空的街巷,恍惚覺得,這里從來如此,空蕩……
青蕪身上的魔氣已經(jīng)褪去了不少,此刻正兩眼無神的抱著膝蓋頹在床角。
書婧桐遞了帕子給她。
“青葉的事情,是幽冥掌管,珺寧,是無法插手的。”
“幽冥?千百年了,這么多年的折磨還不夠嗎?哪怕徹底忘記都算,可如今,又偏偏留著我們的記憶,像人類前世的回憶一樣,某個時間蘇醒,生生折磨我們,我們做錯了什么?只是想見面,廝守而已……”
青蕪?fù)纯嗟幕貞浿拢荒荒桓‖F(xiàn)心頭,除了心酸就是心痛……
黃昏的妖界,與人間相似。每個見到書婧桐的妖,都恭敬的行禮。
珺寧一身輕松泡著茶等書婧桐。
“留下來吧,這里不比人間差。”
書婧桐并未搭話,拿過珺寧手里的茶,一飲而盡,道“不要。”
“哐當(dāng)!”
一聲巨響,珺寧面前的石桌已經(jīng)碎成了幾塊。“因為他?”
少年陰鷙的眼神伴著冰冷的言語戳動了書婧桐的心神。
是他嗎?
也許真的是……
黃昏的長寧街不復(fù)往日的繁華,方圓百里的人類都被施了法術(shù)沉睡。
珺寧身后的百萬妖兵氣勢洶洶而來,卻并未有動手的架勢。
那妖,立于萬丈云層之上,睥睨天下。眼底盡是款款深情,言語間又帶著陰鷙,“跟我回去。”仔細(xì)看去,越發(fā)矛盾。
書婧桐閉了眼,深吸口氣,沉聲道,“去玉清山。”
不到一眨眼的功夫,珺寧帶著他的大軍已經(jīng)離開了玥吟的視線。
玉清山,那里如今已是荒山,想來書婧桐是擔(dān)心一旦動起手來,傷了周圍的人。
玉清山上,珺寧笑的天真,“姐姐,和我回去吧。”
書婧桐淡淡的說,“不。”
“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有辦法逼你出來,就有辦法帶你回去!”
書婧桐冷哼一聲,“我不想做的事,沒誰可以強(qiáng)迫。”
珺寧笑道,“對了,忘了告訴你,那個鳩煜山的廢物已經(jīng)去了浮羅門,也許不久,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書婧桐心底的神經(jīng)驀地被觸動,額角微微的薄汗慢慢聚成滴,流了下來。
珺寧適時道,“別怕,你若是在乎。我可以讓幽冥把他的魂魄送給你!”
書婧桐眉頭緊皺,施法朝著珺寧殺將過去,還沒碰到他,就被打了回來。
書婧桐躲閃不及,眼看著就要打到她身上,不知怎的,竟閉了眼,心想,就這樣了結(jié)了吧……沒有他……沒有威脅……
等了許久,都不見預(yù)想中的狂風(fēng)驟雨,睜眼望去,青蕪正在與那力量搏命,勢單力薄,須臾間,已經(jīng)敗陣。
片片花瓣飄零四散,青蕪身上的靈力也在消亡。
書婧桐撲過去抱緊了青蕪,緩緩的把她放在地上,自顧自給她輸著靈力。
“你不會有事的,青蕪……別怕……別怕……姐姐救你……救你……”
“姐姐,有沒有一種方法,可以讓曼珠沙華永遠(yuǎn)擺脫輪回的捉弄……噗”說話間,青蕪口中不斷的吐出鮮血,“我……青葉……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永生是折磨,不能和他相見是懲罰……這種痛,比死還要可怕……姐姐……有沒有……有沒……”
“青蕪!”
書婧桐眼瞧著青蕪一點點消失,害怕,恐懼……一點點蔓延開來,像淬了毒的酒,毒性發(fā)作,疼痛難忍,心如死灰。
“花妖而已,重去輪回就是了。姐姐,我們回去,等她輪回,我?guī)湍阏宜貋怼!?
“你沒機(jī)會了!”
鳩煜山倏地出現(xiàn),眉宇間散發(fā)著絲絲王者之氣。不同于往日的溫文爾雅,翩翩公子,如今的他,更像是一個君主。
“你來了又怎么樣?姐姐已經(jīng)答應(yīng)和我回妖界了。”
“她不會!”語氣里滿滿的篤定。
書婧桐眼里的萬千星辰落幕,眼淚一滴滴落下,唇邊卻驀地彎起,“我去哪里,什么時候輪到你們做決定了?”
鳩煜山登時啞口,是啊,她向往自由慣了,怎么會讓自己受別人束縛……
珺寧看著鳩煜山周身的氣息,想起來,那是獨屬于幽冥的。“三界各行其道,怎么幽冥都想插手一下人間事?”
“妖魔都能,我為什么不能?”
珺寧嘴角上揚,恍惚間周身的光芒全都沖向了鳩煜山。只見他輕揮衣袖,刺眼的光芒頓時被納入水流之中。
幽冥之中,怎么會有水流?
珺寧心下一驚,想到了最不該的……
忘川……不!那是孟婆的……黃泉!
“黃泉不理人間事,你這樣,不是公然違背你們?nèi)绲募s定嗎?”
鳩煜山輕哼一聲,“黃泉不理人家事,可鳩煜山不會放著書婧桐獨自面對困境。”
言談間,指尖的萬千水流再次出現(xiàn),沖向珺寧,地上卻不知被什么東西縛住。
珺寧了然,“呵,黃泉又如何,自有規(guī)矩約束,你不得插手。”
鳩煜山氣急,用盡全力沖破束縛,卻始終沒有辦法。
青蕪的最后一點魂靈消散殆盡,書婧桐緩緩抬頭,那眸里,是萬念俱灰的心痛,是無所畏懼的茫然。
周身被紅色的烈焰灼燒,一身紅衣灼灼,書婧桐道“輪不到你來決定他們的生死!”
“姐姐!”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什么嗎?念!天上人間萬千生靈的念,生靈不亡,我就不會死,你,也永遠(yuǎn)沒有勝算!”
————
三個月后,妙手仁心已經(jīng)沒了風(fēng)邱,浮羅門上第五弟子被鏟除,浮羅門重新入了正道,云卿做了門主,老修一臉欣慰的輔佐他的師兄,張茂業(yè)帶著女兒秋云趕來為師兄弟們慶祝,秋云卻被一只黑貓吸引,無論如何都要把它帶回去,張茂業(yè)拗不過,同意了。后來才想起來,那只貓,像極了那夜的那個男子。冤孽嗎?他不知道,如今兩個人都已經(jīng)忘了前塵,也許也算是一種好的結(jié)果吧。
珺寧被打敗那一天,紅袖也遭到了反噬,賀菲滿是心痛的抱緊了紅袖,請求老修把紅袖身上的反噬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
紅袖醒來,賀菲只剩下了一口氣,“女兒,別怕,阿娘會保護(hù)你的!”那女人憐惜的摸著她的頭,紅袖的眼睛酸澀難忍,心下像是被揪著,生生的,疼的厲害。
“別怕……我只是……只是……去找你爹爹……他膽子小,我……我去陪他……”
直到賀英哭著跑出來,紅袖都沒有緩過神。她一直以為家人只是一個詞而已,她的世界里只有鳩煜山一人,可是事到臨頭,在她身邊的只有母親……小姨……他呢?在他的愛人身邊……原來自己從開始就是個笑話……
“哈哈哈哈哈……噗”
一口鮮血噴涌而出,她便徹底暈了過去。
賀英求來了黃粱,玥吟說,一夢此生,從那時起,紅袖真的永遠(yuǎn)離開了人間,方府之內(nèi),只有方瑤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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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邊,青蕪重新入了輪回,這一次,鳩煜山出手,成全了曼珠沙華的心愿,人間一世,從此忘卻前塵。
幽冥無數(shù)的魂靈來來往往,那個和他一直斗嘴的丫頭,卻再也沒有來過。
云卿說,百年前,書婧桐搶去聚魂笛怕是想成了他的人形,只可惜,他們生生錯過了……
玥吟說,他離開的那一年,書婧桐癡癡地站在黃泉邊一年,那以后,她的記憶就有了損傷,凡是見過的人,若不是一直接觸,過段時間,終會忘記。
……
那日的三生茶一碗,他記得,他之所以給撿來的丫頭取名紅袖,是因為他心里一直記掛著那個一身紅衣,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黃泉畔的女子,她叫紅靈,紅衣翩躚,總是絮絮叨叨的說著三界的趣事。
由始至終都是她,他第一次有了神識,還嫌她煩,后來慢慢的和她斗嘴,聽她講人間事……天長日久,竟生了想和她一起去人間看看的想法……
幽冥是光明照不到的地方,那里的唯一的溫暖就是她,他卻把她忘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的姑娘,嘴上說著不信人間的真情,厭倦世間繁瑣,卻在心底藏著對眾生深深的愛,哪怕拼盡全力和妖魔同歸于盡也要保護(hù)萬千生靈……
幽冥,是一切開始的地方,也會是一切結(jié)束的地方。她從這里而生,那他就在這里等她,世間真情不散,生靈不滅,她總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