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不懂。我說的不對。主子,什么時候擺飯啊?”四骨嘻笑著,把臉湊得離慕晚寧更近。心道:主子好像不那么難過了。
慕晚寧翻著手里的一篇篇策論,臉色越來越沉,說道:“一會兒吧,今日有些晚了,你先等等。我還有話問你。”
四骨百無聊賴的坐著,看她主子翻那堆冊子,正在走神,想著之前京兆尹小賊的事兒。
“四骨!”慕晚寧忽然叫了一聲,四骨嚇了一跳。
只聽慕晚寧眉頭緊鎖,撇著嘴角道:“我錯了,你說的對,這還真是笑話。太學的那幫儒生,這般水準,真是讓人笑掉大牙了。簡直狗屁不通!”
四骨懵了又懵。主子好大的氣啊。狗屁這樣的話都罵出來了。看來被那些酸儒氣的不輕。
四骨賠著笑,倒了杯茶給慕晚寧。“主子,您喝茶。”
慕晚寧撇了一眼茶杯:“那茶都涼了。”
“我給主子沏杯熱的去。”四骨說完想拔腿就跑。
“不必了。”慕晚寧叫住四骨,喝了口涼茶問道:“京兆尹的小賊,怎么處置的?”
“哦,我正想跟您說這事兒。本來刑部定了流放,京兆府尹求了情,改去少勞所服苦役了。”四骨定住步子,立刻答話,“我去少勞所看過了,還行,不算太苦。活不重,能有飯吃。”
“那個叫小七的孩子……”慕晚寧聽完又猶豫了一下,“算了,再說吧。你去吧!”
四骨應聲,如蒙大赦。趕緊跑了。
主子還管別人叫孩子,那小七比她還大一歲呢。四骨一邊去拿熱水一邊腹誹。
手里的策論翻過一遍,慕晚寧氣也順了不少。
好的倒是也有,但這不好的,也太差了。這是如何混進太學的?太學如今的門檻這么低了嗎?
想著自己之后要做的事,又盤算了一會兒,拿出玄骨石。她想算一卦。
可她不是師傅,她的卦一向是不準的。
那些過往,不能再多去想。
人是要往前看的,她重生了,已經重生,很珍貴,她要愛惜。
師傅說,她如果想去做那些事,她就得把自己的性命放在首位。她死了,她要做的事,便做不成了。
十一歲那年,師傅說她學有初成,可以下山歷練兩個月。
她下山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揭了縣衙的懸賞,剿滅了黑鐵寨。
那是她今生第一次殺人,殺了很多人……
黑鐵寨吃孩子,在當時已經鬧得人心惶惶。
他們吃過多少個孩子?有足足一百多個!活生生的扒皮炙烤!
起初是戰亂時,沒有糧食。后來就只是因為覺得,孩子的肉,很好吃……
那幫山匪,罪無可恕!
那些血染的嶙峋白骨,是他們死都抹不去的罪孽!
她當時壓制著憤怒,和十一個揭了懸賞的人一起,屠盡了黑鐵寨。
那一天,她殺人殺到自己都害怕了。
可那些小小孩子的身影一直在她眼前環繞。
何其無辜,何其悲慘!
所以,她不允許自己停下來。那樣的惡棍,她必須殺盡。
她拖著一身的傷回到紫云頂。師傅罰她在竹林跪三天三夜。
她只跪了一夜就倒下了。
醒來時,師傅坐在她榻邊問她,知錯嗎?
她當時是怎么答得,說那些人不得不殺嗎?還是說她不該殺,她不是神明,不能懲戒眾生。
她只記得師傅一直搖頭,師傅說:樂寧,為師收你為徒,教授你心法武藝,是希望你能更好的保全自己。像這樣事,你該有更好的法子,而不是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為師以為你長進了,可你比前世更莽撞了。
她從床榻上爬下來,跪在師傅面前道:“徒兒錯了。徒兒對不起師傅的教導。”
師傅說:“知道就好,等傷好了,繼續去竹林跪著吧。”
那一次,她身上七處重傷,三十多處刀傷。真可謂體無完膚。
那種事,確實不能再做一次了。
要殺人,就要先保全自己。這是師傅教給她的。
星夜,月上柳梢頭。
慕晚寧和四骨一起坐在院子里,吃著炒花生,賞著月亮。
四骨悠哉悠哉閑適的哼著不知從哪學來的小調。
慕晚寧忽然問:“四骨,黑鐵寨那回,縣衙給了你們多少賞銀?”
四骨想了想,道:“我跟大勇倆人,一人一百兩。主子你呢?”
“一千兩。不過沒要。讓府衙換了糧,分了。”慕晚寧嚼著花生,覺得花生比豆子好,不那么硬。
四骨不太走心的夸了句:“主子真不愧是主子!我們只是報信兒跑腿兒的,確實沒法跟主子比。”
當時儀縣都在傳,小閻王不為財不為名,只為殺人。說小閻王是天生就會殺人的。
瞎說!四骨嚼著花生,想起那一日一夜的光景。
小閻王渾身被血浸透,走路的步子已經不穩了。當時四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一路跟著小閻王。
小閻王發現了她,她跪下來,俯下身子,說,“小的叫四骨,十七了,也是土匪,但我沒害過人,我的寨子人很少,我們只是日子過不下去,湊到一塊兒,搶過幾個富人。”
小閻王的聲音低低的道:“搶,也是害人。”
小閻王的聲音十分稚嫩,身形也十分瘦小。
她重重磕頭,不敢看小閻王的臉,只道:“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想跟著…想跟著姑娘。”
小閻王問她:“你叫四骨?怎么取了這樣的名字?”
“小的十一歲那年,邊境兵亂,家里人都死了。小的家本來有五口人,如今只剩下四副尸骨。小的命硬,從尸體堆里爬了出來。”
“后來就做了土匪?”
“不是,先當了兩年童子兵。頭兩年還行,我個子大,看不出是女孩兒,后來就藏不住了,就跑了。當土匪,就是想混口飯吃。”
“你覺得,我會收留你嗎?”
“四骨愿意為姑娘赴湯蹈火,拼盡性命。”
“為什么?”
“姑娘很厲害。姑娘手里的殘刀,比我手里的亮刀還要鋒利。我想跟著姑娘,我覺得自己現在活得沒意思,我不想這樣活,我想去見識更多,想經歷更多的不凡。姑娘在四骨眼里,有如神明!”她說的又急又快,她怕小閻王不愿意再聽。
小閻王淡漠的說:“我只是個普通人。”
她再叩首,道:“四骨想跟著姑娘這樣的普通人!”
“唉……”她聽到小閻王長長嘆了口氣。
“我想想吧。如果有緣,我們會再見的。”小閻王沒有答應她,但給了她機會。
她四骨可從來不相信什么緣啊分啊的,她一路跟著小閻王,一直遠遠跟著。小閻王上山,她就在山下住著等著;小閻王下山,她就遠遠跟著,視線絕不敢離開她半刻。
她還把大勇他們都支開,她那時候就想,她這輩子,她以后,只能跟著小閻王,否則她死了也不甘心。
后來,小閻王就真的當了她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