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秀榮這突然的情緒轉變讓鄭敬淏都有些措手不及。明明前面被淘汰的時候還挺平靜，怎么一下子就變了？
直到斷斷續續聽完崔秀榮嘴里冒出的哀嘆后，他臉上的神情才漸漸變得恍然又古怪。
兩個人手拉著手先去附近找了家店坐下。入座以后，鄭敬淏看著埋頭點單的崔秀榮，忍不住開口問：“你不是向來宣稱只把宋演當成好朋友嗎？”
對面的崔秀榮抬起臉來，飛了一記眼刀過去。雖然語氣尋常，但她怎么會聽不出來鄭敬淏此刻話里藏著的促狹。
“怎么了？”稍微控制著嘴角，鄭敬淏權當是沒看見崔秀榮那危險的眼神，猶自追問，“莫非，最近你和李社長她們的關系變好了？”
他和崔秀榮平常的相處狀態，其實并不像林允兒之前幾次所見的那么“黏黏膩膩”。崔秀榮從骨子里就不是少女起初誤以為的那種溫柔女性，鄭敬淏也并非是對另一半百依百順、言聽計從的那種男朋友。
他們一開始就是從朋友做起，到了現在，在戀人身份的包裹之下，他們依然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朋友之間揶揄幾句實屬正常，而作為男朋友和丈夫，鄭敬淏更是打心底里愿意見到崔秀榮的生活出現這樣的改變。
“你不用覺得別扭。”他的聲音又不覺地柔和下來，“你以前不就很關注宋演他們嗎？”
“呀。”崔秀榮蹙眉放下菜單，“我那是在意宋演他隨便在書里把我跟幾個陌生人寫成至親好不好？”
“可是你一直以來也沒有提出反對不是嗎？”鄭敬淏的一句話問得她啞口無言。
鄭敬淏觀察了下崔秀榮的表情，又微微一笑：“你呀，從來是爽快的性格，但過去在《Star World》的事情上態度總是很含糊，我本來也奇怪。現在看來還是宋演的眼光更準？一眼就看穿了你的真實想法？”
崔秀榮不吭聲地瞪著他，臉色很兇，落在鄭敬淏眼里卻有種說不出的可愛。
“好了，不說笑了。原因是什么？明明過去幾年你都不怎么待見李社長她們。”鄭敬淏坐直身體，格外好奇地望著崔秀榮。
因為實在躲不掉那探究的視線，崔秀榮只好回答：“就是……認真接觸之后，發現她們人都不錯。像是孝淵姐，還有俞、俞利姐……李社長也，只是看著比較市儈，實際上也是一個很好的朋友……”
鄭敬淏露出的微笑看上去越發可惡，他又奇怪地問：“不過你試鏡被淘汰，后果真的很嚴重嗎？”
他不提起這個還好，一提起這事，崔秀榮心里那一股子不知道該說是懊惱還是生氣的羞憤勁兒又涌了上來。
“你也知道那個角色最初是要找俞利吧？”
“嗯，這個我聽說了。可我聽宋演講，你們之間不是已經把事情整理清楚了嗎？退一步說，那個機會又不是權選手讓給你的，輸或者贏，和別人有那么大關系嗎？”
“話是這樣！但是我當初不是當著大家的面把大話說出去了嗎？把場面搞得那么大，還特意找俞利她要了什么許可，結果轉頭就被淘汰了，這世上還有比這更丟人的事嗎？”
鄭敬淏聽完后發出一聲鼻音，抱起手靠后，盯著崔秀榮看了一會兒才眨眼說：“所以，你是覺得辜負了親故對你的期待？”
崔秀榮猛地咬住后槽牙，舞起拳頭就想湊上前去，然后被憋著笑的鄭敬淏輕松抓住手腕。
“真是……宋演到底是派你來安慰我的，還是來氣我的？！”
……
“您覺得會有用嗎？”
“什么？”
“就是您讓鄭演員去接秀榮姐的事。”
任宋演聞言回頭看了一眼，之后繼續面對著筆記本電腦說：“你認為我不該讓敬淏知道？”
“秀榮姐不是有意對身邊的人隱瞞自己想轉型的事嗎？”站在廚房那邊的林允兒轉過身來，“更何況試鏡要是真的失敗了，這種情況下，您讓鄭演員出面會不會不太好？”
“為什么會不太好？”
“即便是最親近的人，也總有不希望被對方見到的一面吧？那些軟弱又落魄的自己，換成是我，肯定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坐在客廳里的任宋演隨口說：“如果連最親近的人都不愿意展示，你還打算去向誰表露自己的軟弱？”
“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軟弱的一面暴露出來？”林允兒也反問。
“因為這就是人。”
任宋演的聲音異常篤定，他一臉平靜地注視著電腦屏幕上的文檔界面，手指在鍵盤上不疾不徐地進行敲擊。
“總是期待著有人陪伴，內心憋悶的話，也總是想要找人傾訴。這就是人，是人的本能。”
他暫時停下，再度轉頭和少女隔空對視，嘴中輕聲說著：“人是群居性的動物，什么都由自己承擔，這是違背人類本能的行為。再說了，為什么展露自己的脆弱就是不好的？”
任宋演的這番解釋更像是把問題拋還給了林允兒，她勉強點點頭算是表示認可，實則不以為然。
畢竟在她看來，以任宋演過往的表現，說出這些話著實是言行不一。
每個人都需要陪伴與傾訴對象的話，那你自己呢？你，難道不是正在違背身為人類的本能嗎？
思緒有了一瞬間的飄忽，林允兒又瞄瞄男人的背影，便脫下料理手套走進客廳，若無其事地問：“總之，我今天發揮得還可以吧？我們晚上在家里吃吧？我昨天又學會了一道菜！”
這話越說到后面，她的語速也越是加快，一絲絲的期待與躍躍欲試的興奮，從那隨著身體年紀增長而逐漸成熟的眉眼間滿溢出來。
任宋演的手又頓了頓。他扭頭看看來到邊上的林允兒，目光中夾雜著點復雜的意味，隨后斷然拒絕：“晚上出去吃。”
“啊，為什么！”
還問為什么。
任宋演此前讓林允兒去學習廚藝時，盡管玩笑的成分居多，本身并沒指望她能學出點什么，但他也沒想到少女的烹飪天賦居然會和她的表演天賦不相上下。
眾所周知，做菜水平高和水平低都不是問題，最麻煩的就是水平不高不低的那一類人。而且林允兒目前還處于最為尷尬的新手期，哪怕是完全依照菜譜比例拌個菜都能搞得一口辣一口甜。
然而任宋演也沒跟林允兒明說，甚至這幾天為了配合少女所謂的練習，他都主動遠離廚房，徹底交出料理臺的主權。這其中的原因，一方面是在于，說到底林允兒是在完成他提出的要求，另一方面，任宋演還真在林允兒的身上看到了滿滿的學藝熱情，以至于他竟難得萌生出某種不忍心的念頭。
當然，不忍心是一回事，樂不樂意讓嘴巴受苦則是另外一回事。
“咱們晚上出去吃飯。”任宋演重復了一遍結論。
緊接著他還在林允兒張嘴前，用十分強硬的口吻打斷說：“不許反對！”
薄薄的唇瓣只好不甘心地閉攏，又緊抿起來，林允兒皺著鼻子，滿眼幽怨地對他鼓起了嘴。
……
緊抿的嘴唇搭配皺起的鼻梁，整個表情透露出了絲絲的怨氣。
在崔秀榮的注目下，鄭敬淏放下手中的杯子說：“我們走吧。”
“嗯？去哪里？”
起身拿上帽子的鄭敬淏回頭看著她說：“還能去哪里，當然是去吃飯了。你不餓嗎？”
崔秀榮下意識蹙了蹙眉毛，嘟囔著講：“我現在不太餓，我們還是回家吧……”
雖然倆人現在已是實質意義上的新婚夫婦，但礙于兩家父母的存在，崔秀榮和鄭敬淏也沒有光明正大地搬入新居，所以“回家”通常是指崔秀榮在外租住的公寓。
“還是去吃點吧。”鄭敬淏伸手把人從座位上拉起，動作和嗓音都很輕柔，“雖說今天結果不算好，但這可是你第一次去嘗試影視劇表演的日子，說起來也是個紀念日呢。我們就去大吃一頓，忘掉所有不高興的事，怎么樣？”
在他的柔聲勸說下，崔秀榮迎著那雙充滿光亮的眼睛，到底是松動口風：“那，我們去哪里？”
“我剛剛不是正想問你嗎？”鄭敬淏又沖她眨了眨眼，笑意盈盈。
“我們不如還是去常去的那一家吧？那家隱蔽性更好，免得你跟我吃飯的時候被認出來。”仔細考慮過后，崔秀榮又生出了新的擔憂。
她和鄭敬淏是交往了九年沒錯，可在鄭敬淏參加機智系列的拍攝前，他在韓國的人氣也不過徘徊在二三線，再加上又不是愛豆談地下戀，因此以往二人約會即便偶爾被記者拍到，鄭敬淏所屬的經紀公司去交涉后也能順利把新聞攔下來。
如今則今非昔比，這兩年來鄭敬淏連跟任宋演私下吃頓飯都得小心翼翼，既不想被粉絲打擾，同時也是不愿將世人對于他的關注引到他周邊的親友身上。
“沒關系。被認出來又怎么樣？”鄭敬淏今天的口徑卻不太一樣，他對崔秀榮聳聳肩說，“我都這個年紀了，還不能擁有自己的愛人嗎？反正機醫的第二季也快播完了。”
崔秀榮好笑地輕捶了一下他的胸口：“那也是，萬一影響到電視劇的放送該怎么辦？還有，萬一被人發現，我們都結婚了該怎么辦？”
“那就被發現唄。”鄭敬淏出人意料地說。
他輕輕握住崔秀榮的雙手，對她低聲又堅定地說：“我們本來就是合法夫婦嘛，為什么要害怕被發現？”
“呀……你……”崔秀榮一時間連講話都變得略微磕絆。
她想要甩開鄭敬淏的手，板起臉來盤問他究竟是想搞哪一出，心頭卻是止不住地陷入柔軟。
最終，那被包住的雙手自然而然地變為十指相扣的姿態，崔秀榮一邊在街上走著，一邊瞇眼瞅瞅自己身邊就算戴著口罩都能看出笑得喜不自勝的鄭敬淏，又故意試探地問：“那，今晚要是被人認出來的話，你回頭可別怪我啊？”
“我為什么要怪誰？難道這是什么不好的事嗎？”鄭敬淏一本正經地回應。
算你識相。崔秀榮挑挑眉尖，點著頭將臉轉回去，唇角抑制不住地翹起。
沒想到的是，當兩人到達目的地后，卻出現了新的狀況。
“怎么會有這么多人？”瞧著前方店門口排起的長隊，鄭敬淏詫異地問，“你不是說，這家店比較小眾，平時人都不多嗎？”
“我之前來的時候人是不多啊。”崔秀榮低頭看看手機上的導航，又確認地望向那個譯為“夫婦”的店名，這才肯定沒來錯地方。
后來等鄭敬淏靠近過去打聽了下，他們才知道，今天原來是店主夫妻倆的結婚紀念日，特地在SNS發了打折的宣傳，據說晚上還有特別的現場活動，才吸引來眾多的新老客人。
崔秀榮側頭掃視一圈，還發覺隊伍中一男一女兩兩成對的情侶食客占據了大多數。
“怎么辦？我們要不然換個地方吧？”她為難地詢問鄭敬淏的意見，心生退意。
鄭敬淏想了想，意外地說：“還是這里吧。你不是說，上次金老師帶你來的時候你覺得這家店的菜做得很不錯嗎？”
“我那次和孝淵姐可是專程來喝酒的。”崔秀榮反駁了一句，“況且晚上估計人會很多。”
“人多反而更方便我們隱藏不是嗎？”鄭敬淏看起來已然是打定了主意。
崔秀榮怪異地盯著他看，干脆問出心里話：“你今天有點奇怪啊，怎么忽然有種暴露就暴露的感覺？你真想公開我們的關系？”
鄭敬淏握著她的手無聲地變緊了一些。
“沒什么……我只是覺得有些事沒必要再像從前一樣了。我們是夫婦嘛。”
鄭敬淏轉過頭來同樣盯住崔秀榮，問：“那么你呢？”
“我？我怎么了？”
“我先前沒問，但現在想想還是想要知道，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想轉型成影視演員的？”
崔秀榮頓時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