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長青下山，他之前在柳莊跟府里的藥師背過幾種毒藥的配方，材料沒有很特別，在山下的藥鋪就能湊齊。他順便也跟幾個進山摘菌菇的攀談起來，問了好多山谷那面的地形情況。
他心中有了一個大致的決斷，但到時候究竟怎么樣，誰也不清楚。
“你跟我去吧？”他午飯的時候問柳塵燕。
少女嗯了一聲，頭也不抬，柳長青很少聽到她做出過這么果斷的決定。
夜半，他雙手背在腦后，躺在床上發呆，紅骨的顆粒連成一條細線，緩緩繞著他的手臂移動，這柄能隨意變換形態的武器真的給了他太多的想法和可能性。
有人敲門，柳長青扭頭望了一眼，知道是徐聽南，但還是問了一句。
“誰啊？”
“你偉大的師傅。”
“.......”
“我要睡了。”他說，“明天吧。”
門口的徐聽南冷哼一聲，“我還不知道你，怎么著，現在躺床上發呆呢吧？”
柳長青無言以對，撐起身，起床去給她開門。
她剛洗了頭，濕漉漉，卻又是半干的狀態，有些發絲翹起，看起來似乎有些毛躁。徐聽南肩膀上扯著條毛巾，看見柳長青看門，喲了一聲。
“耽誤公子想事了？”
柳長青勉強笑了一下，他不知道為什么，感覺自己今天就是張不開嘴，笑都笑的不爽利。
幾十里外，就是魚龍會。
柳家滅門案罪魁禍首，讓自己流離失所的元兇。
徐聽南輕輕推了她一把，背著手走進屋子，用毛巾最后擦了擦頭，然后扔在了桌子上。她回身關上門，看著柳長青，歪頭，似乎流露出符合她年齡的好奇。
“怎么，在害怕嗎？”
“你是有多了解我...”柳長青嘆了一口氣，“不過也不能說是害怕吧，也許是緊張，還有點別的奇怪的感情混在里面，我不知道。”他說。
“李玉曉的信......王武，似乎就是個可憐人，而如果能正常的活在世上，誰會愿意加入魚龍會造反呢？”
他看向徐聽南，“師傅啊，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如果是你，你會選擇報仇嗎？”
她輕輕一笑，“不知道，憑直覺吧。”
柳長青躺在床上，看著徐聽南在床邊坐下。
“你當時出手救下我，也是直覺嗎？”
“對啊。”
“那我直覺是殺死魚龍會所有人，包括那些可能無辜的婦女、孩子，這是對的嗎？”
徐聽南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彈了柳長青額頭一下。
“這是好事。”她說，“能糾結、能保持人性是好事，如果你連一點點遲疑都沒有，那我也不知道應該是開心還是難過。”
“早點睡吧。”她說，和往常呆上好久不同，這次直接起身準備離開。
柳長青卻突然叫住了她。
“師傅。”
“嗯？”
“你父母......是怎樣的人？”
他看到正在推門的徐聽南微微頓了一下，她臉沒在陰影中，昏黃的油燈和黑夜交雜的空檔里，傳來她的一聲輕笑。
“就是父母而已。”
柳長青沒有讀懂她笑容的含義，也沒有明白她的回應，通過餐霞，他還記得徐聽南十一歲生日那天，她母親狠狠的一巴掌。
冷風灌進屋內，吹得燈火通透，搖曳著灼燒寒意的火焰。
柳長青任由那股冷風吹滅火苗，躺在床上，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他想著忘了提醒徐聽南趕緊擦干頭發，不然到處亂逛容易感冒。在這胡亂的想法中，他終于沉沉睡去。
他做了夢，但渾渾噩噩的，等醒來時又忘了好多事情；他看見柳亦的臉，荷香雪柳的爭吵，看見那個紅泥火爐旁一身紅裘的柳塵燕，他轉頭，是涼山的院子，王武的槍，王小二的茶......
他睜開眼，柳塵燕站在床邊，靜靜望著他。
“太陽快升起了。”
柳長青翻身坐起，點點頭，狠狠揉了揉眼睛。
“是時候了。”
他摸了摸紅骨，那柄刀就藏在他右臂的血肉里，像是一條養著的蠱蟲。
柳長青正想著去通知一聲徐聽南自己準備出發了，就看到師傅睡眼惺忪的從自己屋里走出來，手里還拿著什么東西。
柳長青嘆了口氣，“我和燕子這一次出去，可能好些日子回不來，記得吃飯，記得掃地，洗完澡別不擦干頭發就到處跑......好嗎？”
徐聽南鼓著嘴，給了柳長青一個白眼，“究竟誰是誰師傅啊？”
她說著，把手中攥著的一個油布包放在地上，輕輕攤開。
里面是四把閃著點點寒光的小劍。
不，與其說是劍，它們看起來太小了，小到根本沒有地方安裝劍柄。
然而劍身通透，柳葉青芒，青銅的顏色，隱約透著鐵灰的質地。
它們并不是一個色調，但是看起來像是一套的東西。那食指長款的小劍上雕刻著四種不同的動物，從左到右，鯉魚，羚羊，駝鹿，還有一只漆黑的、展翅騰飛的大鳥。柳長青蹲下身，伸手想去碰，結果被徐聽南狠狠的打了一下。
“長幾只手啊，這么著急要被切下來一個。”
她伸手一點，雕畫著巨鯉躍龍門的第一柄青色小劍緩緩升起，飄在空中。
藏青色的光芒，青銅灰鐵交織的冶煉質感。它尖頭尖尾，中間修長，有些橢圓。
“第一劍，青鯉。”
徐聽南望向柳塵燕，少女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這柄小劍，有點柔媚的眼里星星點點。
“我既然給了你哥好東西，也不能虧待你啊。不過跟紅骨不同，就這四把飛劍來說，你目前的水準應該只能用一把。”她說，“試試控制一下？”
柳塵燕抿著嘴，臉上透著些許緊張、
不過幾瞬，飛劍嗡鳴，青鯉震蕩，全身的鱗片閃爍著銀白青灰。
“起。”
有點點鋒銳氣，蕩于四野。
柳塵燕睜開眼睛，感激的看著徐聽南，鄭重的彎腰道謝：
“謝謝師傅。”
后者一臉不屑的看向柳長青，嘴唇蠕動，“看看人家，你學著點。”
柳長青眉目含笑，沒有理會準備開始囂張的徐聽南，拿著準備好的干糧，拉著妹妹像院外走去。
他在出院門之前看了一眼望著他們的徐聽南，揮了揮手。
小師傅也揮了揮，沒有說一句小心，也沒有說一句再見。她收起地上剩余的三把飛劍，背著手，向屋里走去，背影有些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