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后，唐曉雯回崗上班，這一次夏麗紅沒有陪同。領(lǐng)導將她調(diào)離原崗位，美其名為“新崗位更輕松”，她心里明白：沒有輕松的崗位，只有被需要的打工人。

“我就是一塊磚，哪里需要補哪里。不過，要是能發(fā)揮一丁點作用，也不失為一塊磚正名。”

“新崗位的同事對你好嗎？”

“挺照顧我，雖然新組長直言：‘我很怕你來這兒，但我們確實缺人，如果你承受不了這里的工作，可以以身體原因重新?lián)Q個崗位。’”

“他這么直接呀，那你怎么回答？”

“當然是全力支持領(lǐng)導工作，我只想打工掙錢，在哪兒都一樣。這是上天的安排，讓我去輸血的地方工作，直面人生最恐怖的經(jīng)歷。你們不知道，我一看見那一袋袋紅色的血，哎喲，就會有點小怕，潛意識就開始計算我用了多少袋、多少毫升！哎，不過想想這或許是緣分，我被血就過來，于是老天爺讓我發(fā)血救人，就當積善得福了。”

看著女兒對新環(huán)境毫不抱怨，唐誠心里安慰。

“我的乖女兒成熟啦，倒挺會想。”

“爸，你女兒我很愛錢，有一份穩(wěn)定的收入太不容易，況且五險一金也不低，有機會再工作當然好好干！除非哪天你彩票中大獎，上億那種，到時候我再考慮要不要辭職玩玩。”

“好，爸爸好好努力！”

“上班歸上班，記住別太辛苦，你的身體還在恢復，重的累的不要爭著干，在身體能承受的前提下好好工作就行。”

“知道，媽，放心，我是去掙錢又不是拼命，工作哪有命值錢。如果不舒服，我會申請休假。”

雖然唐曉雯說得頭頭是道，但自從上班她從沒請過假，不是因為身體能承受，而是不愿意再給同事造成麻煩。

工作第二周的一天，閑來無事正喝水，突然，她感覺胸口一陣冰涼，一股一股順著食道往下流。

“怎么回事？”她猛然靜止，所有恐怖的回憶忽然間涌上心頭。她放慢呼吸緩緩坐下，緊緊握住手機，一邊瘋狂刷微博瀏覽八卦新聞，一邊瘋狂地給自己洗腦：不怕不怕，別自己嚇自己。

下一秒，手突然失去力量。

“哐當”，手機重重摔在地上。

“什？什么事？”

“曉雯？是我們說話聲太大吵到你了？”

同在休息室的兩位同事嚇得不敢出氣，莫名其妙，神情緊張。

唐曉雯瞪大瞳孔緊盯桌面，手捂胸口臉色蒼白。

“快，快送我去急診室。”

兩個同事頓時警覺，一個負責推車，一個負責陪伴。

“我好怕。”唐曉雯感覺全身拔涼拔涼，從四肢開始，越來越麻木。

“不怕，不會有事，打電話讓你媽媽來嗎？”

“要…那個…如果，如果…”

“如果什么？”

唐曉雯哽咽了。

“如果…他們來了我無法說話，一定要告訴他們，我很愛很愛他們…”

空氣凝固了。

“你別亂想，我先打電話，沒事的。”

唐曉雯被同事抬上輪椅，從科室飛快地沖向急診科，又從急診科飛快轉(zhuǎn)入光華，救護車的警笛在風中焦急嘶吼。很快，她再一次躺進急診搶救病房。依舊是菜市場般的熱鬧，依舊是不見天日的密室，但此時她冰涼的胸口竟然開始有些熱和。

“病人什么情況？”

“說是腹主動脈瘤破裂。”

“嗯？”

“醫(yī)生，醫(yī)生。”唐曉雯尷尬地打斷醫(yī)生和護士的對話，害羞地說明自己的情況，醫(yī)生一查病歷瞬間知曉。

“你這次是又吐血了？”

“沒有，只是感覺胸口涼，一股一股，和上次一樣。”

“血壓和心率呢？”

“都正常。”護士回答，“暫時沒有出血表現(xiàn)。”

“因為我曾經(jīng)大出血過，所以很怕萬一...現(xiàn)在的感覺和當時太像了，很冷，蓋兩床被子還是冷。”

“現(xiàn)在還冷？”

“好一點。”

“隨時監(jiān)測生命體征，觀察大便情況。”醫(yī)生和護士簡單交代幾句后續(xù)治療后，迅速離開。

說來奇怪，住進光華的急診科，唐曉雯再也不覺得四肢冰涼癱軟無力，胸口也再無異常。

“難道是我想多了？”她撓撓腦袋，立刻告訴父母實時情況，“媽，跟老爸說開慢點，反正到了也進不來，我在這里面很安全。”

此時，唐誠和夏麗紅正像開賽車般一路狂奔，道路越擁堵，二人越焦急。唐誠一邊按喇叭一邊狂叨叨：“會不會開車！這么好的路居然堵車，修的什么路！不會開就靠邊，別擋路！”夏麗紅一邊說教一邊催促：“嘴巴別那么碎，心平氣和開車！現(xiàn)在車少，你倒是轟油門啊！”兩人一路自顧自說趕到急診搶救室，卻被門衛(wèi)無情攔下。

然而，沒見到女兒，夫妻倆無論如何都不放心。唐誠也不管什么醫(yī)院規(guī)定，和夏麗紅齊心協(xié)力，用3D環(huán)繞立體聲向門衛(wèi)念叨求情。

正當唐曉雯偷聽隔壁床的病情時，一個反光的寬大額頭出現(xiàn)在門口。

“爸！媽！”

唐誠和夏麗紅尋聲一看，笑了，緊蹙的眉頭微微松動。

“怎么回事？哪兒不舒服？”

“我看還是把手術(shù)做了，來來回回驚嚇倒不如切了安心。”

“爸！”

“又提手術(shù)，能吃藥干嘛非得手術(shù)！”

“就是，藥物一定有效！我現(xiàn)在哪兒都舒服，估計藥物在起效，才會突然出現(xiàn)肢端奇怪的反應，就像一直被壓著的弦突然松開，總會牽扯到其他地方。”

“對對對，藥物有效，有效。”

“醫(yī)生來過嗎？”

“來過，說等大便結(jié)果出來再說要不要止血，他說我面色紅潤，一點不像出血的。說實話，我已經(jīng)有點想出院了。”

“你敢嗎？”夏麗紅懷疑地問，她心里害怕，上一次從急診回家，當晚差點出事，“既然來了，要不觀察一晚再說？”

這時一個護士經(jīng)過，發(fā)現(xiàn)穿便衣的“外人”，立刻將唐誠和夏麗紅“驅(qū)逐出境”。

“媽，放心，我看電視，你們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見。”

夫妻倆站在搶救室門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長舒一口氣。兩人腿腳發(fā)軟，回想接到電話時的情景，一個正買菜，一個正上班，二人拼了老命從家趕到光華，心慌意亂，一路驚惶，總算是虛驚一場。

“哎，沒事就是好事，就當鍛煉了。”夏麗紅心有余悸。

“回家嗎？”

“再等等吧，萬一醫(yī)生找呢？”

兩人在急診一直等到晚上，不敢離開。檢查、輸液、病情反饋，時不時需要家屬簽字繳費，夫妻倆在一驚一嚇中祈禱平安。唐曉雯倒躺得舒服自在，一邊擔心大便，一邊開心看綜藝。

“媽，你們在干嘛呢？一個人看電視好沒勁啊。”

“我們還能干嘛，在外面等你唄。”

“什么？你們還在醫(yī)院？”

“在車上休息。”

“...爸，媽，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