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兒如同孩童淘氣的臉，半掩半遮之間，大地漸漸陷入黑暗。

六月的盛夏，悶不可言，看這天色，應該早過了子時，距離給那位姑娘用藥，已經過了一個時辰。

連雙月抬起頭看她，欲言又止，眉眼間始終擰著，抹不去的倉皇和害怕。洛薇不看她，卻也準確的找到她的手握了握，輕拍兩下，“才一個時辰，還有希望。”

最起碼，也得過了夜里三四點才能見分曉。

“喔”一聲，連雙月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比才來這里的時候更涼的厲害。二人坐在黑暗中，誰都不說話，只是無聲看著天空中那輪快沒了蹤影的月亮，烏云那么重，那么厚，就跟那天晚上洛家被滅門時一模一樣，甚至就連空氣中的血腥味，都那么的相像。

原來時間過的這樣快，距離那天晚上，有半年了。

想起洛珩，想起在洛府只有一面之緣的人，想起榮宸安兄妹，還想起…。明奚。

如果她沒有一時興起出國散心，如果她沒有被明奚和那個女孩子的笑容所影響，如果，她還肯堅持下去，現在，她是不是還跟從前一樣，屁顛屁顛的跟在明奚身后‘明奚長明奚短’的繼續自欺欺人。

“連姑娘喜歡過人么？”

輕不可聞的嘆氣聲，洛薇的臉蒼涼而落寞。連雙月動都不曾動，許久后，“…喜歡過。”

曾經很喜歡很喜歡，那么用力的喜歡過。

“那，你們在一起了嗎？”

又是漫長的沉默，連雙月的視線投注在院子里的大青石板上，仿佛一道牽引的光束，有那樣強的凝聚力。

“我心里有他，他心里有我，這算不算在一起？”

“…。算吧。”

總好過她，漫長的單戀，沒有結果。現如今來到了這個世界，就算是曾經無比厭棄的單戀，現在，也變成了一種奢望。

張了張嘴，洛薇很想說些什么，說說她對明奚的感情，說說她有多么想他，想問問她不在的這些日子里，明奚可會為她哭過，可會后悔過，把她當妹妹？

她無數次的yy過，飛機失事，明奚以為她遇難，痛哭流涕，悔不當初，發誓一輩子不娶，為她守身。

嘴角一咧，她突然無聲的笑。

這算不算來這個世界以來，最好笑的笑話？

笑著笑著，眼淚就下來了，本來想說的那些話，堵車一般就堵在嗓子眼兒，卻一個字都不能蹦出來。就仿佛一旦說出來，讓明奚的名字見著空氣，恐怕連那最后的一點念想，都會燒成灰，化為烏有。

“連姑娘，會沒事的，”

不管多么痛苦，不管多么難以忍受，“時間，是治療創傷最好的良藥，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會平靜下來，歸于原處。”

連雙月抖了一下，悄無聲息的低下了頭。

時辰以它獨有的節奏，晃晃悠悠的走著，不斷有紅花的氣味從緊閉的房間里面竄出來，在鼻尖環繞，濃烈過后，趨于平靜，丑時末了，快夜里三點，差不多有五個小時了。

“連姑娘，差不多了，咱們去看看吧，”

輕叫一聲，洛薇拉著連雙月起身，坐了太久的膝蓋，站起身的時候嘎巴一聲，差一點跌坐在地上。連雙月咬了咬牙，撐著一口氣同洛薇站起身來，二人在原地站了一會，適應了頭頂血液流通的速度，這才輕抬腳步，朝房里去。

一開房門，一股熱浪撲面而來，緊接著是濃濃的紅花藥味。二人一人拿了帕子捂著嘴，洛薇在前頭快步走到錦娘身邊，木桶下頭隔著的柴火已經是強弩之末，點點星火，木桶上面，被紅花蒸汽熏蒸的女人汗流浹背，整個人都濕透了，水洗一般。她依舊緊閉雙眼，如同她們剛來時的樣子一般，連雙月捂著帕子的手無聲的顫抖，強忍著不哭出聲來，洛薇只是沉默的站著，不知道在想什么。

雖然人還沒有蘇醒的跡象，可是，她的臉色，卻已不是該死之人的慘白，而是染上了點點紅暈。

這算是，有救了吧？

心里拿定了主意，從外頭叫來初見的青衣丫鬟，三人合力將女人重新抬回到床上，然后又用剩下的紅花湯藥為她擦洗了身子，換了衣裳，待忙完這一切，三個人幾乎都濕透了衣衫。

微微平靜幾分心緒，囑咐青衣丫鬟開窗散氣，夜風見縫插針一般爭先恐后的涌進來，本是悶熱難當的房間，剎那間就涼快了下來。洛薇在女人身邊坐了，將手放在嘴邊哈了幾口氣暖了手心，開始撫摸床上的女人。手腳，是溫的；臉龐，也是溫的；胸口微暖，撥開衣領在她胸膛上貼了，連雙月和青衣丫鬟緊張的都不敢喘氣。

就這樣，約莫過了半響，洛薇終于從女人身上抬起頭，連雙月實在忍不住，湊上去顫聲道，“怎么樣了？”

洛薇皺了皺眉，“…。還有心跳。”

身后二人愣了一下，‘嘩’的一聲哭出聲來，洛薇仔細想了想，站起身慎重道，“如今這個時候，還是要請個好大夫來仔細看一看，若是用藥及時，該是搶救的過來。”

“好好！”

連雙月慌的語無倫次，在原地轉了幾圈，卻不知道該干什么。洛薇看不過去，走上前拉了她的手輕聲道，“姑娘可有相熟的靠得住的大夫，叫小姑娘拿了姑娘的名帖上門去請，等到天亮，我就沒有把握了！”

兩雙月臉色一白，愣了半天，忽的眼睛一亮，“有，有！城南有個算命的先生雖然年輕，可是醫術身份了得，若是請他來，一定得行！”

洛薇眨了眨眼，“算命的？？”能看病？？

一面說著，連連雙月已經拿了紙筆過來修書，刷刷幾下寫好了信件，交給青衣丫鬟，將地址仔細說道了，囑咐道，“見了廖先生，就說我這里十萬火急，請他務必前來，我定有重謝！！”

‘廖先生’三字打從洛薇耳邊過，青衣丫鬟已經拿了信件急急出了門。連雙月不好意思的看她一眼，道，“洛姑娘別見怪，我們這樣的身份，錦娘又不好輕易見人，見不得正規大夫。”

洛薇下意識的點點頭，在原地沉默了許久，嘖了一聲，皺眉道，“連姑娘，你說的這位廖先生，請問名諱？”

“姓廖，名蘭禛，二十出頭，”連雙月說完，看了她一眼，好奇道，“怎的，姑娘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