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臺最新消息，今天上午十點，F市警方召開新聞發布會通報寶墅灣連環殺人案偵破細節。犯罪嫌疑人程某某初步交代，因甜品店生意慘淡而心情不愉，于3月13日凌晨連續殺害五名女子后將人血摻和奶油制成甜品售賣。目前，警方已對其作出批準逮捕決定……”

車載音響里傳出播報新聞的女聲，無情而冰冷。中年司機慢悠悠地打著方向盤，嘴里叼著快燃盡的煙頭，嗤道，“用人血做蛋糕，虧他想的出來。”

說罷，他好奇地瞄了眼后視鏡，笑起來完全是看戲的心態，“那家店在學生圈里還挺有名的吧？”

后座上的女孩戴著深黑色鴨舌帽，帽檐壓得極低遮住半張臉。她將耳機塞進耳朵里，把手機音量調到最大。

司機小聲嘟囔了一句“怪胎”，扭過頭兀自開車。

他沒有注意到，女孩搭在身旁心型大禮盒上的手緊緊攥著，包裝上印著的小字已經被黑色簽字筆涂掉一半，仔細看卻依然能夠辨別出原來的模樣。

“程氏甜品”

程盈盈靠在柔軟的后座上，沉默地盯著窗外郁郁蔥蔥的油杉樹和烏云密布的天空。溫柔的鋼琴曲在她耳畔縈繞，忽遠忽近，慢慢幻化成熟悉的聲音。

“終于制成了…這將是人世間最美味的奶油！妹妹，相信我，程氏甜品馬上就會享譽全國的！”

“能賺很多很多錢嗎？”

“恩恩！以后會有更多人愛上我們做的蛋糕！”

“那我們就可以去找爸爸媽媽了！”

車子穿過山洞，越往山林深處光線越暗，眼前的景色逐漸模糊起來，程盈盈嘴角漾起的笑意轉瞬即逝。

腥紅色的墻面，腥紅色的地板，連杯盞碗碟都是腥紅色的。血液肆意張狂地蔓延著，浸濕了哥哥的白球鞋，像無數張牙舞爪的怪獸，順著白色運動服爬上他瘦弱單薄的身軀，染上那純善美好的微笑。

“為什么？”她聽見自己這樣問。

程亭亭仍然微笑著，他把雙手攤開，手里的蛋糕已經被鮮血浸泡得不成模樣，“妹妹，過來，這里有你愛吃的小蛋糕哦。”

“我在問你話呢…”蛋糕被打落在血泥中，她撕心裂肺地怒吼著，“為什么要殺人？！”

滾燙的熱淚噴涌而出，流過臉頰滴在她的衣服上。

是血的顏色。

“呀，你也被血弄臟了。”程亭亭的嘴巴咧成詭異的弧度，咯咯笑道，“妹妹，你也是兇手哦。”

“不，我不是，”程盈盈下意識往后退去，雙手緊緊抱著腦袋，“我沒有殺人，我沒有——”

一聲驚雷轟響，程盈盈猛地睜開眼，眼角滑落一滴淚珠。中年司機肥大的手在她跟前使勁晃了晃，驚道，“妹子，你沒事吧？”

程盈盈望了望窗外，濃郁的暮色籠罩著整片山林，一座古歐式城堡藏在重重疊疊的樹林中，燈光像寶石鑲嵌在黑夜里，為每個來訪者作引。

“這里就是白馬山莊了，”中年司機瞅著天邊的閃電，催促道，“快下車吧，我還得趕著回家呢。”

程盈盈打開手機定位確認地址無誤，才拎著大禮盒走下車。沒走幾步，手機屏幕又亮了起來。

“你到了嗎？”

程盈盈飛快地敲了兩個字，“門口。”

過了一會兒，對方也回了兩個字，“進來。”

說話風格倒是跟黑漆漆的微信頭像很是般配。

她把聊天頁面往上翻了翻，那些觸目驚心的字眼再次出現在她眼前。

“你想擁有嶄新的人生嗎？將十寸生日蛋糕送給白馬山莊的高穎小姐，你的夢想就能實現。”

已經很久沒人來訂蛋糕了。

這是程盈盈收到這條消息后腦海里跳出來的第一句話。

陰山檢察署的人從甜品店抓走哥哥后，怨氣沖天的民眾把店鋪砸得稀巴爛，她不得不暫時退學躲回家里。然而，家里的地址也被扒了出來，不時有人上門騷擾，連她暗戀多年的鄰家大哥哥都搬走了……

一夕之間，程亭亭成了連殺五人的嗜血殺人魔，她也成了殺人魔的妹妹。盡管檢察署的人已經證明她與這件事無關，絕大多數人還是堅信她也是共犯。畢竟，甜品店的主廚是她，經手人血食材的也應該是她。

就算她真得完全不知情，別人也會說，“你哥哥就是為了讓你過得更好才去殺人的，無論如何你都是罪魁禍首啊。”

是的，她的人生已經毀了。

程盈盈盯著那條消息看了許久，眼眸中泛起冰冷的笑意。

嶄新的人生嗎……

她壓了壓帽檐，推開了城堡的大門，一道刺眼的強光打在她的臉上。

在來之前她就調查過這里。

幾十年前，F市貴族之一的高家買下這片區域開墾建造生態園，想要發展旅游產業，不知為何項目進行到一半就不了了之了。到了高家現在這一輩，則徹底淪為富家子弟的消遣場所。兩年前，高家小姐高穎花重金在白馬山上打造了一片度假區，每隔一陣都要帶一群狐朋狗友來耍幾天。

白馬山莊是度假區里最豪華的建筑，傳聞修葺這座城堡花的價錢加起來可以買下半個F市。

只是……

雖然做足了心理準備，在親眼見到以后還是止不住震驚。震耳欲聾的音樂，暗彩色的流光，無數衣著鮮麗的男女簇擁在舞池中央扭動著身姿，燥熱的空氣中彌漫的全是資產階級腐敗的味道。

別的就算了，角落里那個大兄弟，請問您是在撒錢嗎？！

她可以去撿嗎？！

鬼使神差的，程盈盈擠進人群中，艱難地撿起一張張粉紅色鈔票，待她站在大兄弟面前時，手里已經攥了厚厚一沓。

“這還有個斂財童子呢。”

大兄弟被豐乳肥臀的女人簇擁著，手里攥著的一把鈔票彈飛了程盈盈的帽子。霓虹光暈打在她的臉上，大兄弟瞬間兩眼發直，“喔唷，是個大美人啊~”

他用鈔票抵著程盈盈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來，色瞇瞇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美人兒，陪我玩一晚，這些錢都是你的。”

程盈盈沖他咧嘴笑著，眼眸中波光流轉攝人心魂。下一秒，她右腳一勾絆倒跟前人的小腿，抬手就把鈔票摔在他臉上。

不好意思，她程盈盈就算拜金也是有底線的。

漫天緋色紙張洋洋灑灑，大兄弟仰面摔在女人堆里，整個人還是懵的，卻見程盈盈一腳踩在旁邊的椅座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我找高穎。”

“哈？找誰？”大兄弟以為自己聽錯了。

“高穎高小姐，”程盈盈把微信頁面亮在他眼前，“有人讓我給她送生日蛋糕。”

“你找高穎？”大概是周遭環境太吵，大兄弟的嗓門也不自覺的放大，這下，周圍一圈的人都聽到了。

一個燙著波浪卷的女人示意把音樂聲關小，扭著腰肢走上前來，同樣審視的目光打量著程盈盈。

程盈盈又把來意說了一遍，語氣頗有些不耐煩。

她不喜歡重復。

波浪卷女人微微勾起紅唇，“一個送蛋糕的黃毛丫頭，口氣倒是不小！張口閉口就要找我們高穎小姐，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嗎？”

“她是我的顧客，”程盈盈冷冷道，“我勸你們最好不要為難我，否則我立馬將這個蛋糕摔爛。到時候高穎小姐追問起來，你們全都吃不了兜著走。”

幾秒鐘的沉寂以后，回應程盈盈的是哄堂大笑。波浪卷女人和大兄弟笑得尤其夸張，幾乎快要直不起腰來。

程盈盈蹙起眉頭，忍耐度達到頂點，她掏出手機給那個黑頭像發了條信息，“人呢？”

這時，有人指著她大叫起來，“啊呀，我認得她！她是那個人血奶油案兇手的妹妹！家里開甜品店的！”

笑聲戛然而止。

波浪卷女人狐疑地看向發話的那個人，那人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我剛剛就覺得她眼熟！說起來，那個程氏甜品鋪我聽別人提過好幾次，本來還想去嘗嘗呢……”

程盈盈死死咬著下嘴唇，恨不得沖上去把那人的嘴巴撕爛。回過神來時，波浪卷女人已經走到她的面前。

“原來是殺人犯的妹妹，難怪這么囂張。”她故意把“殺人犯”三個字說得很重，每一個詞都仿佛一根針扎在程盈盈的心上。

她撇過頭避開女人的視線，“我不想跟任何人起沖突。告訴我高穎在哪里，把蛋糕送到她手上我就離開。”

“送蛋糕啊……”波浪卷女人舔了舔紅唇，涂著紅指甲的手指輕輕拂過禮盒，笑道，“這里頭的蛋糕不會也是用人血奶油做的吧？哈哈哈哈……”

“別太過分。”程盈盈的聲音微微顫抖。

大兄弟趁其不備伸手搶過她的蛋糕，重重摔在地上，爆漿奶汁很快溢了出來，酸酸甜甜的梅子味沖散了空氣中的酒味。

“是紅色的、紅色的！真是人血做的！”有人指著紅紅的酸梅汁尖叫道。

“那不是……”

話音未落，程盈盈就被一群擁上來的男人女人控制住手腳，波浪卷女人狠狠揪住她的頭發就把她的臉往蛋糕里按。

“你哥哥做的人血蛋糕還是留著你自己吃吧，哈哈哈哈……”

四周傳來歡呼聲，隱約能聽到幾句“活該”“哥哥殺人就該妹妹償命”“報警吧”之類的話。

耳畔，波浪卷女人的笑聲若隱若現，“你以為高穎會為了你這個殺人兇手跟我們這些朋友鬧翻嗎？”

酸梅汁摻和著奶油糊了程盈盈的雙眼，那一瞬間，她仿佛又看見了滿是鮮血的后廚和站在血泊里咧嘴笑的哥哥。

“我不是殺人犯——”

程盈盈大吼一聲，猛地掙脫束縛，抓起一個酒瓶就往波浪卷女人頭上掄去。

一只蒼白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緊接著，另一只蒼白的手遞過來一張干凈的紙巾，輕柔地擦去她臉上的奶油，

程盈盈回過頭，下死眼盯著那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男人，他的襯衫領口微敞，領帶松松垮垮的掛在脖子上，半透明布料下鎖骨分明。

冷峻的臉龐上，一雙深黑色的眼眸也在看著她。

“是你……？”程盈盈驚道。